凌晨五點十分。

    海市郊外的山路還籠著一層淺霧，車窗外的水汽漸漸褪去，露出連綿起伏的山脊輪廓。

    天色將亮未亮，遠(yuǎn)處的天幕泛著淡灰。陸硯收起手機，低頭看向懷里的女孩，“困嗎？”

    江小梨正擺弄著他的相機，鏡頭蓋還捏在指尖，唇角卻藏著掩不住的倦意。她臉頰被清晨的寒意染上淡粉，眼睫低垂，看起來像剛從雪地里醒來的貓，軟軟的、還帶點迷糊。

    “困呀?！彼曇衾锘熘鰦伤频你紤校暗傆X得要看見它升起來，今天才算真的開始?！?/br>
    車內(nèi)靜得只能聽見發(fā)動機低沉的轟鳴。陸硯手指輕輕勾住江小梨的肩膀，把她往身邊挪了挪，“還有半小時，要不要瞇一會兒？”

    江小梨輕輕應(yīng)了一聲，把相機遞還給他，眼皮沉得像蒙了層晨霧。

    車開到半山腰時，東方已經(jīng)泛出魚肚白。兩人下車換了登山小徑往上走。山不高，路卻安靜，腳下踩著碎石泥土，四周只聽得到風(fēng)穿過林葉的簌簌聲。

    他們在山頂找到一處開闊的平臺，正對著東方。一整面的天幕漸漸泛白，海平線在遙遠(yuǎn)處閃出一道寒光，如刀鋒劃破夜色。

    陸硯把相機架好，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取景框。

    鏡頭里，江小梨回頭，聲音軟糯，“你這是在拍光，還是在拍我？”

    陸硯微微一笑，鏡頭定格，眼底藏著笑意：“誰讓你站在光里?！?/br>
    江小梨聞言笑得像被風(fēng)吹開的花：“真的嗎？那我要是跑遠(yuǎn)點，光是不是也跟著我跑？”

    說完她就往前跳了幾步，像是踩著晨風(fēng)撒歡。發(fā)絲被風(fēng)吹得微亂，整個人仿佛就要被陽光拎起來。

    陸硯沒說話，只抬手，按下快門。

    “過來?！彼鋈换仡^，朝他招手。

    “干嘛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也坐?！苯±媾牧伺纳砼缘氖^，聲音軟而認(rèn)真。

    陸硯看了眼鏡頭，頓了兩秒，還是走過去，在她身旁坐下。兩人肩并著肩，望著那輪正緩緩升起的太陽。

    “你小時候，怕黑嗎？”她突然問。

    “小時候不怕。”陸硯偏頭看了她一眼，語氣里帶著點不解，“怎么想起問這個？”

    “我小時候也不怕。”江小梨輕輕把頭靠到他肩上，沒笑，只低聲說，“可是有一天開始就怕了?！?/br>
    她頓了一下，聲音大了一些，像風(fēng)擦過山頂：“但現(xiàn)在，好像又不怕了?！?/br>
    陸硯沒應(yīng)聲，只靜靜偏頭，目光落在她發(fā)頂。

    清晨的風(fēng)從山谷穿過，陽光一點點攀上他們的肩膀。

    這一刻，他們像并肩站在時光的懸崖邊，一切心思都清晰得像初升的日光。

    下山時天已大亮，沿著另一條觀景棧道走著，江小梨忽然停下。

    遠(yuǎn)處山谷傳來一陣尖叫撕裂清晨的寂靜，她循聲望去——山體平臺上，有人在蹦極。

    繩索拉緊、身體翻轉(zhuǎn)的瞬間，被一大片光與影吞沒，像一個徹底放棄自控的人從天而降。

    “我們?nèi)タ纯?。”她轉(zhuǎn)頭，眼神亮得像某種不安分的火苗。

    “江小梨?！标懗幒八宦暎Z氣不重，卻像隱隱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她卻像沒聽見，已經(jīng)快步走向蹦極平臺。她站在護(hù)欄前看著，一動不動，風(fēng)吹亂了她的頭發(fā)。

    “你想跳？”他走上前，站在她身側(cè)，語氣平淡，卻帶了點不容忽視的篤定。

    “……想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怕嗎？”

    她偏頭看他，眼神像一汪風(fēng)里晃動的水，“有時候我在夢里也會掉下去，但那是別人推的?！彼Я艘Т?，“這次……我想自己跳一次?！?/br>
    陸硯看著她，感覺她就像一株立在懸崖邊的小樹，被風(fēng)吹得幾乎要折，但又固執(zhí)地挺著，“我陪你?！?/br>
    江小梨怔了一下，“你不會跳到一半怪我吧?！?/br>
    陸硯嗓子逸出輕笑，“怪你，也得等著落地?！?/br>
    江小梨輕哼了一聲，“那你最好抓緊我了?！彼袷窍铝藳Q心，一步步往登記臺走去，步伐不快，卻穩(wěn)。

    陸硯站在原地，望著她的背影。掌心下意識按住心口——不是沒玩過更刺激的游戲，但心跳都沒像現(xiàn)在跳得這么快。

    兩人穿好裝備，系好扣子，站在邊緣，腳下是空無一物的谷底。

    “準(zhǔn)備好了嗎？”他在她耳邊低聲問。

    江小梨笑了，眼睛亮亮的，“我準(zhǔn)備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江小梨?！标懗幒八?，“以后再做夢，記得也不是你一個人掉下去了?！?/br>
    倒數(shù)。

    叁。

    二。

    一。

    風(fēng)撲面而來，他們像兩顆一躍而下的星，穿過光，穿過氣流，穿過彼此生命中所有不安與靜默。

    下落的瞬間，江小梨想起被人推下樓的那一秒，黑暗、冷笑、恐懼。

    而這一次，她身邊有他。

    是他伸手扣住她手腕時那一句“我陪你”。

    “記得，也不是你一個人掉下去了”那句話掠過耳畔，她笑得像重獲新生的人。

    風(fēng)景倒著沖上來，陽光翻滾著沒入她眼底。

    她第一次知道，原來掉下去的時候，也可以不是絕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