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：“我是他的造物主。”

    那陣讓人心驚膽戰(zhàn)的轟鳴聲又來了，我強(qiáng)壓住胃里翻騰的嘔吐感，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毛毯滑落，我又回歸到一絲不掛的狀態(tài)。

    侍者是他做出來的。

    所以如常計劃里那不斷生長的代碼也是他做出來的。

    難道說我才是虛擬出來的那個？

    我看向自己的雙腳，然后是抬起的手臂——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真實。

    突起的血管，皮膚的紋理，因為寒冷而微微變紅的關(guān)節(jié)，這一切都昭示著我是一個真正的人。

    受傷會流血，寒冷時會發(fā)抖，被人觸碰會輕微發(fā)癢——難道這些不能說明我是一個真實存在著的人嗎？

    但是，在如常計劃里，我所見到的那個柳江，那些我確認(rèn)無疑是虛擬出來的人物——他們也都無比真實。

    如果我是假的，那一切也就說的通了。

    為什么我的記憶會混亂不堪，為什么侍者會說他見到了我許多次，為什么我一直沒有變老。

    為什么末日會忽然發(fā)生，為什么末日里還會有行駛的地鐵。

    但如果我是假的，為什么“他”還會對我窮追不舍？不，再進(jìn)一步說，我是假的，我面前的柳江是真的，為什么柳江還會在意這個假的“我”的感受呢？

    他可以直接關(guān)掉我的程序，把我?guī)ニ胍奈恢谩?/br>
    或者，他有造一個我的能力，就有造許多個我的能力，只要再造一個就好了。

    反正我不是無可替代的，不是嗎？

    柳江放下勺子，走到我面前，重新幫我把毛毯撿起來。

    但我不想要他如此關(guān)心我，反手揮開了他的手臂。

    毯子滑落，一點聲響都沒有產(chǎn)生，所有的轟鳴都產(chǎn)自我的內(nèi)心，不能對這個世界產(chǎn)生任何影響。

    他彎下腰，再度撿起毯子，又不厭其煩地為我披上。

    他說：“侍者是我造的，但這個世界不是，你也不是?！?/br>
    這次我沒有再掙脫毛毯，目光向前，重新看向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的長相沒變，就連銀發(fā)的發(fā)絲里都沒有黑茬長出來，五官也依舊是我夢里最鮮明的樣子。

    唯一一個讓我感覺他變了的地方，就是他的眼神。

    我說不好那是什么神情，但我能肯定，那看起來不像是會在我同齡的柳江身上能看到的神情。

    而我的第一感覺是——他的眼神好像老去了。

    他沒躲避我的視線，直視我，慢慢說道：“很多年前，我曾經(jīng)弄丟過你一次?！?/br>
    第75章 事情的開始

    弄丟了他。

    這句話本來應(yīng)該是我說的。

    我一直都以為獨自在末日里尋找的人是我，我一直都在后悔曾經(jīng)對他的愛視而不見，又在許多年后愛而不得。

    難道不應(yīng)該是這樣嗎——他什么時候弄丟了我？

    不，我一直都沒離開過啊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我直視著他的雙眼，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欺騙，那就是他說真話時的眼神。

    就是他弄丟了我。

    他微微低下頭，拉住我的一只手，但并不是在祈求溫暖，僅僅是想觀賞藝術(shù)品一般看著。然后他又抬起眼睛，目光平和。

    “你記得所有事情，你只是暫時想不起來了。”他輕輕抬了一下嘴角，但看起來并不像是在笑，“就像如常計劃里的‘我’，你還記得嗎？”

    我的太陽xue鼓動了一瞬，記憶猛地拉回到我剛進(jìn)入如常計劃里的那一天。

    我親吻了柳江，陰差陽錯地被送進(jìn)了教導(dǎo)處，又莫名其妙地跟他回到了家里，認(rèn)識了他那一群在自建房里開派對的狐朋狗友。

    我和他回房間，像是每一個在青春期時期無所事事的青少年一般躺在床上，互相說著有的沒的。

    他問我所謂的病癥什么時候會發(fā)作。

    我說，我只要想起了某一個人，病癥就會發(fā)作。

    他問，我不會是讓你想起來那個人了吧。

    他問的時候是笑著的，笑著笑著就開始哭。

    柳江淚點是挺低的，但不至于低到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感動，當(dāng)時有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。

    我問自己，他會不會知道這一切，只是沒想起來。

    如果說這場模擬進(jìn)行了無數(shù)遍，理論上他確實知道我們之間將會發(fā)生什么。

    ——而我理論上也是一樣。

    我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，只是暫時沒想起來。

    面前的柳江似乎不急著讓我想起來，語氣甚至可以說得上循循善誘。

    他說：“我們分開的那天，是個過了中秋之后的晴天，降溫了，晴空萬里，還記得嗎？”

    一絲微光在我的記憶里閃爍著，我沒去和他的手較勁，任由他拉起我的手臂，伸向他的臉頰。

    “其實我們那時候的關(guān)系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?！彼]上眼睛，感受我手掌的溫度，“只是我太任性了，我不想離開家鄉(xiāng)去別的地方，奶奶的去世對我打擊很大，所以你拒絕了部門項目結(jié)束的慶功聚餐，選擇在周五晚上回一趟連城。”

    “你沒告訴我，準(zhǔn)備悄悄回來給我一個驚喜——但我也沒告訴你，那天我從學(xué)校偷跑出來去了首都，晚上六點，我們在兩條相反的地鐵線路上擦肩而過。”

    那一絲縫隙里的微光開始變得強(qiáng)烈起來，縫隙后有什么聲音在叫囂著，想要沖破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