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霜回禮一揖道：

    “巫醫(yī)大人請講?！?/br>
    “當(dāng)時姑娘初來乍到之際，有一起死回生之術(shù)我印象尤深，不知姑娘可愿傾囊相授，教予我救人。”

    “起死回生之術(shù)？”辰霜一愣，回憶了片刻才想起來。彼時她為了驚艷叱炎葛薩諸人，順利留在王庭，故意在獄中刺傷一個戰(zhàn)俘，然后行了止血之術(shù)救活了他，倒是被看成起死回生了。

    她笑道：

    “此不難。只是中原的針灸之術(shù)罷了，我即刻交予大家便是。你們可有毫針？”

    巫醫(yī)忙不迭從腰帶中取出一片毛氈，喜形于色，道：

    “可敦當(dāng)年來時，曾贈予我們幾套中原的毫針。但始終無人教授，我們不解如何使用，才荒廢許久，今日終于可以派上用處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如此甚好，你們可看好了?！?/br>
    辰霜斂起袖口，取出一根毫針，開始對著人體各個xue位，教授捻針，提針之法。

    “人體有十二經(jīng)脈、十五絡(luò)脈、十二經(jīng)筋、十二經(jīng)別，每條經(jīng)、筋、脈，xue，皆不同功……”

    一套下來，待諸位巫醫(yī)習(xí)針之時，辰霜正側(cè)坐一旁悉心指教，卻見有個人影在帳子簾門縫隙里探頭探腦。

    她起身離去，在帳外看到了穆護(hù)。

    “阿姐……”穆護(hù)吞吐道。

    “河漠部回來，就沒見你人，如此緊張，究竟所謂何事？”

    穆護(hù)此等后援小兵今次并未隨軍前去，叱炎此番好像刻意挑得都是得力的高階將士。個中深意，辰霜當(dāng)時雖有不解，但恐其疑心，也并未多問。

    “阿姐，我剛剛聽聞幾個牙帳的人說……”穆護(hù)左顧右盼，見無人才接著說道，“就在剛才，玄軍中了忽邪王設(shè)下的埋伏，玄王重傷不治，據(jù)說已無力回天?！?/br>
    辰霜握在掌中的針氈失手一下子掉落在地。

    她緊緊握住穆護(hù)的肩，失聲道：

    “你說什么？前幾日不是還一切順利嗎？怎會如此……”

    穆護(hù)撓著頭，搖頭道：

    “我也是聽牙帳那邊傳來的……”

    她努力強(qiáng)迫自己冷靜下來，問道：

    “你且告訴我，是誰人傳來的消息？玄軍此刻又在何處？我必要親去一探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姐，正是可敦讓我來，她有辦法讓你前去。正是她要我請你去她帳中?！?/br>
    自河漠部回來，穆護(hù)也不再避諱遮掩，反正他的阿姐早就知道他是可敦的人了。此時，他見辰霜面有疑慮，徑直對她說道：

    “可敦已支開了幾個玄王留下來照看你的人。阿姐且放心前去。”

    辰霜頷首道：

    “可敦心細(xì)?！?/br>
    她步履不停，即刻向可敦帳中走去。

    一路上，穿過連綿的氈帳群，來到牙帳之中。辰霜反復(fù)確認(rèn)身后沒有尾巴，才靠近了那處巨大的可敦帳外。

    她沉下心，掀簾入內(nèi)。

    菡萏蓮瓣形的香爐升騰出一縷縷細(xì)長的煙氣，明燭在煙霧中投射出斑駁的光，照得帳中一片朦朧。

    辰霜是第一次來到長姐宴海的帳中，停在門前，不由多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再往前去幾步，她停住了。

    一襲殷紅色長衫的宴海懷中，摟著一個小兒。約莫四五歲的樣子，見了突然到來的陌生人，那男童也不怕生，幼鷹似的目光瞥過來，目不轉(zhuǎn)睛地回看著她，俯視中帶著微微的敵意。

    辰霜與之四目相對，不由出聲問道：

    “這是？”

    “這是毗伽，我的孩子?，F(xiàn)下，你們算是見過了?！毖绾Ｂ舆^她驚異的目色，撫著男童一頭毛躁的卷發(fā)，親昵地捏著他的小臉，說道：

    “毗伽，你今日認(rèn)得這位姑姑了。若是以后，阿娘不見了，你可要記得找她護(hù)著你呢?！?/br>
    男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，望向辰霜的眼神緩和了下來。在宴海的示意下，一旁的香芝領(lǐng)著他回避。

    辰霜見帳中僅余她和宴海，便上前疾聲問道：

    “長姐，玄王他真的？……”

    宴海悠悠拿起案前一盞熱氣騰騰的茶，不緊不慢地對著吹了一口涼氣，聲如芒刺，道：

    “你倒是越發(fā)關(guān)心他了。我不搬出他來，你倒不肯過來見你長姐了？怎么，要開戰(zhàn)了，心還不肯收一收么？”

    辰霜前來，也不與她拐彎抹角，徑直說道：

    “長姐三番四次救我，我感激不盡，可我有一事不明，為何要一直與他針鋒相對？”

    “李清河，你別忘了你的身份。你初入王庭之時，當(dāng)夜在月下，你是如何應(yīng)我的？”宴海將手中杯盞砸下案前，霍然起身呵斥道，“你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？掖擎本就覬覦我大唐涼州多年，若不是我多番轉(zhuǎn)桓，涼州恐怕早已入回鶻之手。而玄王叱炎，就是他取涼州的那柄利劍，你竟還看不透嗎？”

    辰霜怔住。

    散落在各處的細(xì)節(jié)像是一顆顆珠子終于被一條絲線牢牢串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無怪乎在她逃至回鶻前，玄王叱炎曾屢次三番進(jìn)攻涼州，雖每每已奪取失敗告終，但隴右軍節(jié)節(jié)敗退，傾頹之勢已在朝夕之間。若是待此番寒冬過去，回鶻屯兵屯糧，膘肥馬壯，重整旗鼓，再來一番猛攻，直取涼州不過時日問題。

    之前，是她的私心太重，蒙蔽了雙眼，將近在咫尺的危機(jī)視若無睹。

    細(xì)思之下，她的聲音已低不可聞：

    “我會讓叱炎，放棄攻打涼州的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