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曉此番路途艱險，但尚未到達目的地，卻就遭遇如此情形，還是頭一回見。

    葉采苓放飛信鳥的時候，只來得及匆匆寫到方位，并沒有寫的多么詳細(xì)。也并沒有指望謝泓能親自來——

    葉采苓驚訝地看著來人。

    謝泓目光沉如水，安撫性地看了一眼她。

    轉(zhuǎn)身對知縣道：“本縣府志怎的還未呈上？本部堂竟不知道，取本賬冊，要花這么些工夫?！?/br>
    知縣忙跪下，只道：“屬下已經(jīng)遣人去了。此時府庫已經(jīng)落鎖，故取來要花些時日?！?/br>
    謝泓并未理會這托詞。

    等主簿將書冊取來，他長指閑閑地翻過兩頁，便看出端倪道：“這書冊裝訂痕跡不對?！?/br>
    又仔細(xì)看來，不消一刻鐘，卻是接連點出書冊內(nèi)容幾處內(nèi)容欠妥。將那對質(zhì)的主簿說的面紅耳赤。

    “這紙張望著都是新制？此處書冊偽造之風(fēng)，我看是盛行哪?！?/br>
    知縣喏喏，只道一定整改。

    謝泓從容地將方才看過的書冊放置到一邊，眸光冷冽。

    “大周治下，肆意妄為枉顧王法——不必整改了，你且等著戶部下令?！?/br>
    知縣雙腿一軟，幾乎要跪坐在地。他還想再說些什么，望望上首的大員，卻又不敢再真的開口。

    有靈醒些的小吏見此景，已經(jīng)拉著他們離開此地，心道不要再觸了這大員的霉頭。

    而婢女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悄聲退下。

    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。葉采苓望著房中立著的謝泓，沒來由的漫上幾分委屈。

    她唇瓣動了動。

    自己是知曉此番來甘州，會遇到風(fēng)險的。但事情的發(fā)展卻實在是超出了她的預(yù)期。

    謝泓望著她，卻遲遲沒有出聲。

    半晌，他輕嘆一聲，似是要向著她伸出手來。

    面前男子一路匆忙地趕來，袍袖已經(jīng)有些凌亂。但此刻檐外風(fēng)燈的光影和著月光打在他臉上，他負(fù)手而立，眼眉間依舊好像籠著一捧清正的雪光。

    不管什么時候，他行事都是如此，清正卓立，從容端方。

    何曾見過他為了一個女子亂了心性——收到信鳥的消息，竟然毫不遲疑地星夜兼程趕來援護。

    偏她今日，就見到了。

    ——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已經(jīng)動心了吧。就是那種，見到她的成長，會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眼角眉梢也漫上笑意，是那樣的心思。

    再向前一步。

    直到謝泓離她很近的時候，葉采苓慌了神。

    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逐漸逼近。

    她已經(jīng)能幾乎能貼到他的胸膛，這是不是……未免有些太近了。

    卻聽到謝泓一聲近似喟嘆的聲音，從頭頂上方傳來：“小葉，你告訴我。”

    “若有人對你有意……你當(dāng)何如？”

    講出這句話，他的聲音也有些艱澀。

    而葉采苓的臉頰后知后覺逐漸紅透起來。她唇瓣張了又張，卻沒有發(fā)出聲音。

    這句話背后……是她想到的那種意思么。

    一時間心亂如麻，心頭卻似有鹿撞。就好像曾經(jīng)云州那個初入府的少女正在她身邊，她聽到心底那個女子欣喜的聲音，在她耳邊絮絮講著。

    是他么？他亦對你有意么？

    為何不應(yīng)他，葉采苓，為何？

    卻忽地感受到意料之外的觸感。她臉頰被溫柔地捧起，直面男子一雙澄明的眼。

    一貫卓然清正的氣質(zhì)。此時他依舊是那樣，眼神卻分外溫柔。

    謝泓無可奈何地笑笑：“若我不說，大抵以你的性子，也不會開口。等你回來……我當(dāng)去你府邸。納采需要一雙雁，我遣人去獵來?！?/br>
    葉采苓微微偏頭，不吭聲了。

    話語背后的深意卻讓她的心臟終于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動起來。頓了半晌，終于低聲問了幾個字。

    “納采——這是？”

    謝泓卻道：“無妨，回去歇息吧?！?/br>
    理智告訴他他不應(yīng)該如此說。他們曾一同從云州到京城，葉采苓又是他親手一點點帶起來，直到今日能獨當(dāng)一面。

    他不應(yīng)有旁的感情，就像看一株苗木，應(yīng)該看著它獨自成長，直到枝繁花明，而不應(yīng)該再去過多地插手援護。

    可他偏偏就是想要參與。

    今日他收到消息，知道她深陷危險之中。

    那一刻他如同置身在雪原里。天地皆荒蕪，他看不到一切事物，只想著盡快到她身邊去。

    謝泓行事一向果決，直到見到葉采苓的那一刻，才驚覺自己早已明了對她的心意，便斷然開口。

    過了許久，她像是終于反應(yīng)過來了。

    葉采苓已經(jīng)做了許久的心理準(zhǔn)備，一抬頭，正迎上謝泓溫柔含笑的一雙眼睛，又心里一慌，赦然地低下頸項。

    她淺淺地吐了口氣，像是做出了此時最勇敢的事情，開口低聲道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且等你?！?/br>
    男子清冽氣息洶涌而來，帶著些雪夜松林的清寒。

    她落入他懷抱里，埋首在他胸膛，不敢做聲，知曉自己臉頰一定已經(jīng)紅透。

    只是此時含著溫軟笑意的兩人自然不會知道。

    他們即將面對的天地正在前方靜默不語，等著一切緩緩鋪開，最終天翻地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主子，前面那邊便是甘州城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