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譽握緊云亭的手，牢牢攥在掌心生怕消失，一滴淚從眼角滑過落在云亭的腿上，“別這么說，你命大，是老天爺不想收你。”

    細(xì)微的濡濕帶著熱意，云亭看著成譽沒有變化的側(cè)臉，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中盡顯鋒利，緊繃的下頜線泄露情緒，掌心也是一片濕汗。

    “我永遠(yuǎn)忘不掉聽到自己再也不能跳舞時的心情，我恨過一切甚至恨我爸媽為什么要把我救回來，”云亭也看向腿上的疤，時間沖淡的錐心之痛三言兩語就被重新勾起，聲音更輕了，“后面我的狀態(tài)很差，有一段時間完全沒有求生欲，治療不配合，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等死。我爸媽束手無策，天天在我面前哭，但我顧不了他們。我覺得自己碎掉了，身體和靈魂都不是自己的，整宿睜眼到天亮，最后靠著安眠藥才能睡著?！?/br>
    成譽想象不了那個樣子的云亭，光鮮和榮譽一夕之間支離破碎，前一天還備受追捧的世界冠軍再次睜眼終生與舞蹈無緣，這樣的打擊任何人都受不了。

    一場無妄之災(zāi)抹去云亭的驕傲和自尊，把他變成只能被人照顧的廢人。

    成譽聲音有些不穩(wěn)，“你自殺過嗎？”

    云亭沒有回答，沉默在房間里蔓延，無聲而悲切。

    成譽轉(zhuǎn)了個身，將臉埋在云亭腹部，胳膊用力又克制地?fù)е?，感受著他的體溫才有種真實感。

    過了許久，成譽鼻音濃重地問：“那后來……你是怎么走出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走出來過。”云亭回答，“我接受這個事實，但沒有釋然?！?/br>
    他的視線沒有聚焦，沉浸在過往中，“等我身體稍稍好些，能支撐長時間的飛機后，父母帶我出國療養(yǎng)，那里有更先進(jìn)設(shè)備和醫(yī)療技術(shù)，看看能不能讓我重新站起來?！?/br>
    那是一段黑色時光，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很多記憶都是碎片，他的心理問題非常嚴(yán)重，重度抑郁根本無法配合治療，心中惡鬼在求死欲的滋養(yǎng)下越生越大，無時無刻出現(xiàn)在眼前，耳邊是魔咒一般的催促，驅(qū)使他結(jié)束生命獲得徹底解脫。

    云亭陷在一個自己出不去別人進(jìn)不來的盒子里，無邊無盡的黑暗將他包裹著，靈魂銬上沉重枷鎖，陰冷的地獄之氣侵蝕搖搖欲墜的理智。

    很多時候他意識不到自己做什么，等反應(yīng)過來時眼里一片猩紅，紅色的液體從身體里流出，他感覺有東西流失，身體變得很輕，好似飄在遠(yuǎn)端進(jìn)入一個無憂無慮的暢然之地。

    最后還是會醒來，現(xiàn)實敲碎虛妄，疼痛打破幻想，不過是大夢一場。

    落葉歸于塵土第二年仍有重來的機會，可云亭再沒有重新登臺的可能。

    “后來我爸媽聘請一位心理醫(yī)生天天陪著我，她很少和我說話，縱容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在我習(xí)慣她的存在后的某天，她給我紙筆，告訴我可以試著畫畫。”

    “你畫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云亭笑了一下，“我記不清是什么時候愿意拿起筆的，第一幅畫是涂滿的黑色。那會兒我神志不清，拿著顏料筆弄臟觸手可及的所有東西，心里只有一個想法，要把它們?nèi)孔兂珊谏！?/br>
    “后面愿意畫的東西越來越多，狀態(tài)也慢慢變好?！彼碇勺u的耳垂，輕輕的聲音落在耳畔，“那是一個很長的過程，畫畫只是一種宣泄方式，我還是得靠藥物才能入睡，抵抗長期陷入抑郁和焦慮的軀體化反應(yīng)?！?/br>
    成譽的身體緊繃著，忍著哭腔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這些事情云亭從未對任何人說起過，他不想觸及傷口，更不想回憶過去。但開口之后才發(fā)現(xiàn)講述這些并沒有想象中痛苦，逃避本就是一種抵觸，越是無法面對才會無從說起。

    積攢多年的沉重隨著今夜的訴說緩緩消散，心結(jié)壓久了，云亭快忘記如釋重負(fù)的感覺。

    “你放不下舞蹈，”成譽說，“所以還是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成為omega是延續(xù)我生命的唯一退路，以另一種形式回到喜歡的領(lǐng)域也是我唯一的選擇?！痹仆ふf，“你知道為什么突然告訴你這些嗎？”

    成譽雙眼通紅，流淌著淚光，“你不想讓我沉浸在自己的難過里?！?/br>
    云亭搖頭：“不是，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權(quán)利，得亞軍這件事對你的打擊不小，你可以難過傷心，這我無從過問。”

    他眸光晦暗，清雋的眉骨凝著一層哀傷，“這是我遲遲無法答應(yīng)你追求的原因?！?/br>
    成譽看著云亭，一滴眼淚緩慢滑落被云亭輕輕擦走。

    “我已經(jīng)不是五年前的云亭，更不是你印象中的人，”云亭難掩苦澀，“你喜歡的是登上領(lǐng)獎臺獲得冠軍的人，是能在舞臺展現(xiàn)舞蹈的人，不是現(xiàn)在只能退居幕后，連承認(rèn)流言蜚語的勇氣都沒有的人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！”成譽坐起來，緊迫認(rèn)真地注視他，“曾經(jīng)我對你確實是有仰慕，但喜歡你的感情是真的，喜歡就是喜歡。我喜歡你跳舞的樣子，但不會因為你不能跳了就不再喜歡，更不會因為你受傷就否決八年的感情！”

    少年緊握著云亭雙臂，眼中淚花未散，灼灼眸光在暗夜里異常明亮，像經(jīng)久不衰的火種，“在我看到你腿上傷痕的時候就猜到大概，我有對你有任何改變嗎？云亭，整整八年我都在看不見你的地方等你想你，你早就變成我的一個執(zhí)念，放不下甩不掉，有段時間我天天做夢，夢到你跳舞，夢到你對我笑，夢到你我隔著人群終于搭上話?！?/br>
    “云亭……云老師，算我求你，”今晚成譽的心碎了又碎，眼淚控制不往下流，胸口的疼痛讓他這個alpha都快承受不住， “不要再質(zhì)疑我對你的感情了好嗎？我知道你受很多苦，所以不會逼迫你如何。把我當(dāng)藥也好，當(dāng)解決需求的炮友也好，到最后你實在不喜歡我也沒關(guān)系，讓我在你身邊就好……我看你幸福就開心了，我……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