錯誤
到了包間,服務員是個年輕的小姑娘,一見宋珂面無表情地坐下,原本就帶點凌厲的氣場更顯得不好招惹。 她只小心翼翼地把菜單遞到他面前,手一收,馬上站到余清淮旁邊,遞過去另一本。 余清淮假裝沒看到宋珂臉色,隨意的開始翻菜單。 涂凡這會兒注意力都在自己朋友身上,畢竟到了自己主場,余清淮好不容易來一次,他得讓余清淮扶著肚子出去, “這個剁椒魚頭你一定要試試,是我們店的招牌;還有這個雙菇粉皮煲,不是菜單上有的,我跟廚房打個招呼給你們做。” “哦對,小炒黃牛rou你吃不吃辣?這道你不吃可惜了?!?/br> 余清淮點頭應著,有時候附和一句,更多時候只是笑:“你就幫我看著點吧,反正這里菜你最熟悉。”語氣有著不自知的熟稔。 宋珂坐在一邊,菜單就擺在面前,他翻都沒翻開過,身子微側(cè)著,整個人陷在椅背里,眼睛垂著,漠然看著旁邊兩個人的互動,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。 中途余清淮好像才想起他似的,做表面工作一樣問了一句,“少爺你有什么想吃的嗎?” 宋珂盯著余清淮搖頭。 他想讓余清淮知道,他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不開心了,他希望余清淮像以往一樣,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,關(guān)心的問他一句你怎么了,然后他就可以順著說,我不想吃了我們走。 但是余清淮好像根本沒有察覺他的情緒似的,轉(zhuǎn)頭又跟那個男人講起來。 “那就這些吧!謝謝凡哥!” 余清淮又仰著臉沖那個男的輕輕笑了一下。 宋珂不想再看,他低下頭,目光落到桌上的茶杯上,老店不講究,杯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,杯身的白瓷早不亮了,釉面暗啞發(fā)灰,還帶著細碎的磕痕。 平時能放到宋珂跟前的,哪有這樣陳舊又廉價的杯子。而此時他出著神,漂亮的一只手無意識的搭了上去,指腹慢慢摩挲著那些細小的裂紋,想到—— 他覺得——他來這里就是一個錯誤。 他為什么要聽余清淮的話來這里。 這個破杯子、破餐布、破包間、破飯店。 旁邊兩個人的話沒完沒了。 菜一道道上來,余清淮開始嘗味、評論,挑得細致,也點評得有理有據(jù)。涂凡聽得認真,不時點頭回應,他們聊得很投機。 說到食材搭配、火候拿捏,聊到哪道菜是老師傅留下的配方、哪道是新廚剛調(diào)出來的手藝。像是中餐廳領(lǐng)班與半個內(nèi)行人的專業(yè)對談,話題自然地一個接一個。 他們聊得太自然了,一來一回沒有停頓,像是再熟悉不過。每當余清淮低頭輕笑、語氣軟下來時,他就忍不住往她那邊看一眼。 聽到后面,耳朵像被一層熱膜裹住,聲音都浮了起來,不真切,像隔著水。他盯著桌上的杯子,腦子卻一片亂。 酸意就從那一刻開始,有了具體的形狀。 一點點填進他胃里,占滿他的胸口,再順著脖子往上爬。 他中途又很想走,但他驕傲又自負,他覺得他宋珂什么時候怯場過,他要是中途走了算什么? 但兩個人交談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耳朵,宋珂一直沒動筷子,他還在等余清淮注意到他。但余清淮好像一邊吃著菜,一邊和那男的有來有回的聊天,一個眼神都沒有分過來。 他變成了這個房間里的局外人。 他不想承認自己在意,可現(xiàn)在他連裝作若無其事都裝不下去了。 ——余清淮是我的,那個男人是個什么東西。 他甚至忍不住開始計數(shù)——余清淮一個晚上的話,抵得上她和他在一起一個月的分量。 她平時哪有這么愛說話? 胸口卻越來越悶,像被什么拴著,慢慢勒緊,緊得他呼吸都不順了。 余清淮中途余光瞟了一眼宋珂,看他的臉上的神色,還有從始至終沒動過的筷子,稍微頓了下,又轉(zhuǎn)回頭,繼續(xù)和涂凡聊下去。 等到余清淮終于吃完了,涂凡又特地送來一碟小甜品,桂花酒釀杏仁凍,還沒上菜單,余清淮是客人里第一個吃到的人。 宋珂什么都沒說,他垂眼看著余清淮把那盞甜點吃完,就默默起身走去前臺,準備買單。動作一如既往地有分寸,可走出兩步后,腳下的節(jié)奏明顯快了。 像是終于壓不住什么情緒,越走越急,卻又硬生生收著,不讓自己失態(tài)。 臨出門時,涂凡送他們到門口,站在臺階下?lián)]手。余清淮笑得很真,回頭沖他說:“今天吃得特別開心,下次還要來!” 宋珂插著兜站在旁邊沒說話,低頭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出餐廳一路到上車,宋珂依舊一句話都沒說。 宋珂不是個多話的人,可他面對余清淮時,總愿意做那個開口的人。 今晚的他緘口不言。 他之前一直覺得余清淮是性子如此,所以平日里他去逗她開口,余清淮很少接話,他也不在意。 但今晚出現(xiàn)了“例外”。 余清淮現(xiàn)在面對自己,又恢復了沉默寡言的樣子。 宋珂只覺得心頭的怒火,和某種揪得他胸口發(fā)緊的酸澀感直燒的他頭昏腦脹。 余清淮沉默著,手搭在腿上,望著車窗外,像什么都沒察覺。 可她聽見了。 她聽見了空氣里那根引線正被悄悄點燃——噼噼啪啪的,像從遙遠處傳來,卻帶著一點一點逼近的燥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