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刻眾人都不敢看莊懿太后的面色。

    沈初宜余光瞥見，莊懿太后一直沉著臉，倒是并未顯露出多深刻的懼怕和怒氣來。

    宮里這兩位太后，雖然莊懿太后看起來笑容和煦，恭睿太后總是冷言冷語，但沈初宜不知為何，每次面對(duì)莊懿太后都更緊張。

    此刻她沉著臉，更讓人心驚膽戰(zhàn)，在場無一人敢開口。

    倒是蕭元宸除了輕蹙眉心，看起來似乎一如往常。

    “坐吧?！?/br>
    他率先開口，然后才看向莊懿太后：“母后，讓宮人們繼續(xù)吧，不知宮妃們還準(zhǔn)備了什么賀禮?！?/br>
    他語氣平靜，似乎方才根本就無事發(fā)生。

    莊懿太后長長舒了口氣，她重新抬起眼眸，笑容再度回到臉上。

    “好，我也好奇呢?！?/br>
    她說著，坐在太后身后側(cè)的定國公夫人倒是柔聲開口。

    “依次走禮倒是無趣，不如讓宮人隨意上前，反而有趣一些?！?/br>
    這位定國公夫人同宜妃生了七八分像，眉眼都很靈動(dòng)，這個(gè)提議也很好，打破了殿中死一般的寂靜。

    太后就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好，都聽你的。”

    于是便由太后做主，挨個(gè)點(diǎn)人上前呈現(xiàn)壽禮。

    大家的禮物大同小異，不是名家名作，就是金玉珍寶，大多都跟壽、福有關(guān)，太后的神情也越發(fā)歡喜。

    無論什么禮物，她都給了賞賜，看起來很是高興。

    就連德妃都強(qiáng)撐著笑容恬靜，也輕聲細(xì)語哄太后說話，可在場眾人都知道，德妃心里只怕翻江倒海，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這幾日的事情皆與她有關(guān)，無論究竟是誰動(dòng)的手，她打理宮事的確不力。

    宮妃們各懷心思，臉上卻都是燦爛笑容。

    很快就到了沈初宜的賀禮。

    等那一對(duì)漂亮的牡丹金釵呈現(xiàn)在莊懿太后面前時(shí)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。

    這是唯一一個(gè)沒有賀壽祝福的壽禮。

    太后抬眸看向沈初宜，笑吟吟問她：“怎么想起送這個(gè)？”

    沈初宜羞赧地低下頭，她并未隱藏，很誠懇地道：“回稟太后娘娘，妾出身微寒，身無長物，手里更無珍物可以呈送，便求了陛下，允妾挑一件壽禮，讓陛下賞賜于妾。”

    這件事宮里一早就有耳聞，當(dāng)時(shí)宜妃聽說后，還貶低她是破落戶，只會(huì)討要東西。

    有些妃嬪也是知道的。

    眾人都沒想到，她就這樣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卣f出來。

    沈初宜低著頭，瞧著是真的羞澀，也是真的無措，但她還是道：“妾沒什么見識(shí)，不知道那些大家的墨寶和傳聞，妾就是覺得這對(duì)發(fā)釵配娘娘，都是那么光彩奪目，富貴榮華?！?/br>
    沈初宜說到這里，小心翼翼抬頭看向莊懿太后，對(duì)她露出乖巧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妾只是想，若是太后娘娘能戴著妾呈獻(xiàn)的壽禮就好了，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?！?/br>
    簡單又直接，把諂媚的小心思明晃晃說出口，反而不會(huì)讓人厭惡。

    況且，她這個(gè)禮物確實(shí)送到了太后的心坎里。

    即便她是太后，卻也是女人。

    是女人就沒有不愛美的，沈初宜是仔仔細(xì)細(xì)觀察過莊懿太后的打扮，看出她所思所想，才特地選的這份壽禮。

    她不需要多么重的心思，不需要那些名貴珍寶，只要有一顆單純真心，收禮之人當(dāng)真喜歡，這就足夠了。

    四平八穩(wěn)，卻也不會(huì)被旁人徹底比下去。

    之前年姑姑就教過她，宮里生活，最怕默默無聞也怕光彩奪目，可最難做的卻就是“恰好”二字。

    果然，聽了她的話，無論其他的妃嬪如何在心里咒罵她，莊懿太后的笑容倒是真誠幾分。

    “真是個(gè)好孩子?！?/br>
    莊懿太后說著又看向蕭元宸：“皇帝一早就知道沈才人要送什么，還瞞著我?！?/br>
    蕭元宸臉上重新掛上淺淡的笑容。

    他看了一眼一臉羞澀緊張的沈初宜，然后才看向莊懿太后。

    “壽禮自然要生辰日送才好，這是給母后的驚喜?！?/br>
    莊懿太后滿臉笑容：“好，賞！”

    沈初宜起身謝恩，滿眼喜悅。

    沈初宜的壽禮呈上去之后，就只剩兩個(gè)人的禮物了。

    一個(gè)是楊充容的，一個(gè)是步充容的。

    太后先選中了步充容的壽禮。

    步充容送的是書法家所寫的福壽綿延帖，是成國公府的珍藏之物。

    這福壽綿延帖聞名已久，步家從不拿出來示人，未曾想今日竟讓步充容呈給了太后。

    這份禮物算是在場所有人中，最為貴重和誠心的了。

    看到這份帖子，太后眼睛都亮了。

    她直接起身，蕭元宸忙上前扶住她，母子兩個(gè)就來到了字帖之前。

    卷軸拉開，足有一人之長。

    這份帖子筆力雄厚，一氣呵成，字帖的內(nèi)容也極好，是當(dāng)年書法大家趙之瑞給母親八十歲壽辰的賀禮。

    后來這份賀禮被步家收藏，十分珍重，從不對(duì)外展示。

    旁人想要看一眼，步家都是不同意的。

    太后娘娘看著這珍貴的字帖，高興之情溢于言表。

    她甚至都有些感動(dòng)了。

    “步充容，你有心了，成國公也有心了?！?/br>
    步充容接下來的那句場面話，說

    得動(dòng)聽極了。

    “懿太后娘娘，臣妾懵懂，性格乖張，入宮之后承蒙太后娘娘關(guān)照，才平順至今日，臣妾無以為報(bào)?！?/br>
    “同家父書信往來時(shí)，提及太后娘娘的恩澤及生辰，家父感懷娘娘恩賜，便直接把這字帖送入宮中?！?/br>
    步充容聲音輕靈，卻字字句句都說進(jìn)莊懿太后心間。

    “與其讓這絕世名作在庫房中封存，不如呈給太后娘娘，博娘娘一笑?！?/br>
    沈初宜都要給步充容鼓掌了。

    看莊懿太后眼底水汽便知道，她的的確確感動(dòng)了。

    就連蕭元宸也頗意外地看了步充容一眼，跟著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“母后，能得這樣的壽禮，是母后的福氣。”

    莊懿太后用力點(diǎn)頭：“對(duì)，對(duì)，步充容，你很好，很好?！?/br>
    莊懿太后一連夸獎(jiǎng)了兩次很好，讓在場宮妃的各懷心思。

    有人跟著捧場，有人強(qiáng)顏歡笑，德妃現(xiàn)在心情沉重，無暇旁顧，宜妃則是滿臉嫉妒，不滿地看了一眼定國公。

    這一樣壽禮，可是激起眾生相。

    真是有趣極了。

    沈初宜是歡喜跟著捧場的那個(gè)，那甚至還順著眾人恭賀一聲，添了一句：“娘娘真是幸福美滿?！?/br>
    一時(shí)間，氣氛簡直熱烈。

    等那份珍稀的福壽綿延帖收起來，太后臉上的笑容依舊不減。

    此刻，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后一份壽禮上。

    有步充容珠玉在前，無論楊充容拿出什么壽禮，都不足為奇了。

    楊充容倒是心態(tài)極好，她臉上依舊掛著笑，并不怕自己已經(jīng)被比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直接起身，對(duì)莊懿太后行禮。

    “太后娘娘，如今只剩臣妾的禮物還未呈給娘娘，臣妾的賀禮肯定不如步j(luò)iejie的，”楊充容說著走到最后一名宮女面前，取過她手里盒子，直接放到了桌幾上，“娘娘就算不喜，也要夸獎(jiǎng)臣妾幾句?！?/br>
    這幾句話說得討巧又俏皮，莊懿太后臉上的笑容更深。

    “好，好，哀家現(xiàn)在就夸你?！?/br>
    妃嬪們配合地笑了幾聲，楊充容就撥開銅環(huán)，輕輕打開了盒子。

    她笑顏如花看著莊懿太后，道：“臣妾獻(xiàn)娘娘福如東海白玉造景?！?/br>
    她說完，臉上笑容不變，可場面的氣氛卻再度陷入沉默之中。

    莊懿太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散，她嘴角下壓，歲月的紋路殘酷爬上面頰。

    楊充容原本臉上都是笑容，當(dāng)她看到太后的表情時(shí)，有一瞬間怔愣。

    旋即，她倉促低下頭，探頭看向了盒子。

    只看那干凈精致的錦盒之中，原本光潔瑩潤的白玉造景全然變了顏色。

    刺目鮮血從精致的假山樓閣上流下，山川草木都被鮮血淹沒。

    悠然田園不見了，只剩下滿目瘡痍。

    那一抹鮮紅刺到了楊充容的眼睛，讓她整個(gè)人呆立在地，滿臉都是無措。

    “我，臣妾……”

    楊充容都有些結(jié)巴了，她倉惶地抬起頭，求救似地看向蕭元宸：“陛下，這不是臣妾的賀禮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