騙子說的話，都不能當(dāng)真。包括剛才那兩句。

    一只很好哄的小鳥。如果你不肯哄，那它就自己來哄自己。

    金溟默默嚼著兔rou，不再說話。再往北食物會更難尋找，他還有很遠(yuǎn)的路要走，需要保存體力。想要甩開海玉卿，更需要很多體力。

    進食在沉默中結(jié)束。

    海玉卿摘了一顆草莓，遞給金溟，有些期待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“不要再跟著我了，我永遠(yuǎn)不可能再回中部?！?/br>
    這句話說的很急，幾乎沒有停頓。金溟抬著眼，死盯著遠(yuǎn)處的山頂。他不敢低頭，怕自己多看一眼，這些狠心的話就就再也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微風(fēng)拂過，揚起地上的灰燼。沒有一絲熱度的灰燼再也無法重燃，遠(yuǎn)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云端。海玉卿把那顆草莓遞到嘴邊，輕輕啄了一口。

    玫瑰還沒有到開放的季節(jié)，皺巴巴的花骨朵不好看。它找到紅色的草莓，是和愛情一樣炙熱的顏色，而且很甜，像愛情一樣甜。

    眼淚滑進嘴里，和著草莓咽下去。

    難怪金溟不吃，原來它采來的草莓是苦的。

    第96章 旅鼠

    從春回大地的中部溫帶落葉闊葉林一路向北, 進入四季嚴(yán)寒的北極圈凍原區(qū)，就像是一場時間的逆旅。

    金溟在進入明顯的苔原地貌時已經(jīng)是深夜，濃霧彌漫, 不像是什么好天氣。

    在沒有充足的準(zhǔn)備前貿(mào)然進入北極圈, 無異于一場搏命冒險。

    大自然是一個保留著一絲憐憫的暴君, 毒蛇出沒的地方必然長著解毒的植物，冰雪成虐的地方有很多火山和地?zé)釃娙?/br>
    金溟把凍得有些僵硬的臉頰扎進溫泉里，百米外折膠墮指，背風(fēng)的溫泉雖不至熱到爍石流金, 但總算是個能讓沒有火種的漫漫寒夜過得舒服點的地方。

    呼出的氣在水里形成一串晶瑩的泡泡，金溟睜著眼睛, 看那串泡泡爭先恐后地擠上水面，在接近水面的瞬間又消失無蹤。

    “讓你洗把臉, 泡舒服了？”

    金溟被猛地摁進水里，在即將嗆水前又被撈起來。

    一個很有分寸的玩笑，但這樣的玩笑也只有十分親近的人做來才不至被揣度惡意。

    額間發(fā)梢的水滴順著五官的紋路流進眼里，金溟靜靜看著眼前這個五官與自己極為相似的人，心里在想，這算是一個十分親近的人嗎？

    記得以前和這個人說話時自己總要努力地仰起臉，現(xiàn)在只需要抬抬眼，就可以和他平視了。是他佝僂了還是自己長高了？也許都有吧。

    似乎彼此都錯過了對方的一部分人生，已經(jīng)不知道該如何相處。

    “隊長, 放在這兒？”一個摘了防護面罩但仍穿著防護服人舉著一支標(biāo)槍似的東西遠(yuǎn)遠(yuǎn)喊道。

    金隊長回身朝他打了個手勢, 那人便搓了搓手，把標(biāo)槍扦進凍得堅硬的地面。

    一排百米間隔的標(biāo)槍散發(fā)出淡淡的藍(lán)光, 形成一個不規(guī)則的圓罩，將剛剛經(jīng)過一場戰(zhàn)斗的軍士們保護在其中, 抵御著來自空氣和陽光的傷害。

    一條速干毛巾按在金溟臉上，粗魯?shù)厝嗔巳?，一點也不上心。金溟一聲不吭地忍著，但那只手故意捉弄他似的，隔著毛巾捏他的鼻子。

    肺里的氧氣很快耗盡，鼻子被捏住，喉嚨里直發(fā)癢，金溟只好偏頭吐出含在嘴里的那口水。

    不耐地抬手揮開毛巾，毫不意外地對上一雙促狹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這里的水有害物質(zhì)濃度比赤道低，洗洗手還可以，但沒有過濾的還是不能喝?！?/br>
    這話聽上去像是在囑咐三歲小孩不要亂撿地上的垃圾吃。

    “不用你說，”金溟往旁邊邁了一步，不想離他太近似的，“我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小孩兒?！蹦侨私z毫不自覺，笑嘻嘻地揪著金溟的耳朵把他拽回來。

    說得好像是他大人大量不計較似的，讓人窩火。

    在金溟即將發(fā)作前，他忽然又收起嬉皮笑臉，“馬上有一場暴風(fēng)雪，基地現(xiàn)在無法來接我們。別想偷懶，來幫忙把營地扎好。”

    本來金溟已經(jīng)在看哪里需要幫手了，他偏又加了一句，“不干活一會兒沒飯吃?！?/br>
    不吃就不吃。

    金溟想把手揣起來，但無奈防護服的袖口扎得太緊，不好揣，他只好抱著雙臂。

    偏偏那人該說話時又沒話了，就那么把他撂下走開了?？梢娝D(zhuǎn)頭扎進忙碌的工事里，又不好說他是故意晾著自己。

    站在匆忙來去的人群里，抱著手臂的金溟顯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損傷不太嚴(yán)重的軍用飛機超員載著傷患飛往北方基地，如果自愿選擇讓出位置的軍人們能夠挺過即將到來的暴風(fēng)雪，以及隱藏在暗處隨時會死灰復(fù)燃的攻擊，就會等到基地的援救。

    “放輕松，隊長選的地方，肯定沒問題?！蹦莻€扦標(biāo)槍的人經(jīng)過金溟身邊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雪過了咱們就回家?！?/br>
    金溟感覺自己得了解救，放下胳膊，默默跟上這人去幫忙扎帳篷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氣泡在水面消失，就像一場難以抓住的鏡花水月。

    金溟猛然從水中抬起頭，翻過身來大口喘氣。

    夜空像是被潑了濃墨，沒有星星，也沒有月亮，夜色濃郁得可怕。水滴順著羽毛滑進耳朵里，隨著呼吸發(fā)出轟隆隆的聲音。

    一種吞噬萬物的聲音。

    **

    耳朵被輕輕捂著，席卷而來的暴風(fēng)雪吞噬了天地間所有的光。在一雙手帶來的寧靜中，金溟感覺蹭到臉頰的羽毛很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