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穿道長搖頭，“你是咱們觀里的財(cái)主、大善人，還得養(yǎng)活咱們的，不可傷了一身細(xì)皮嫩rou，這粗重活兒交由祝陰辦便好。”

    左不正聽了這話，轉(zhuǎn)向祝陰笑嘻嘻地?cái)偸值溃骸奥犚娏嗣?，師弟，師父說叫你出馬。”

    祝陰瞧著她狐貍似的微笑，才發(fā)覺自己是上了她的套，左不正才不是想去浮翳山海，是想坑害他去！

    祝陰氣得跳腳，破口大罵，“你這渾球！”

    左不正微笑：“我是渾球，那憑我接濟(jì)的你們又算甚么？是連渾球都不如啦？你罵我渾球，便是罵你們師父連渾球也不如。”她這般一說，天穿道長忽而豎起眉，伸出皮棉紙傘，抽了祝陰一記，道，“不許罵我渾球?！?/br>
    祝陰被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下，火氣更漲。他瞧著左不正，忽而覺得哪兒都看不順眼，這天底下唯一能教他順眼的人便是神君，于是他擰過頭去，卻見易情在掩著口哧哧地笑。

    易情放下手，說：“你去就去罷。我和你一起?！?/br>
    祝陰忽而安靜下來了，所有怨言如煙消散。他現(xiàn)在很樂意去。

    日光從檻窗里撞進(jìn)來，在窗格上碎成了一片片。零碎的日光落在回字紋碑刻上，落在龍鳳盤旋的朱柱間，落在天穿道長肅穆的臉上。她忽而輕咳一聲，道：“不過，祝陰，為師想了一想，覺得這回你只身前往還是不妥。我聽聞那兒近來精怪躁動，恐怕作祟的不是尋常龍種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甚么？”

    “是龍王。”天穿道長道，“摩尼光龍王，金翅烏龍王，娑竭羅龍王，那伽龍女……除此之外數(shù)不勝數(shù)，他們自天竺而來，傳聞暫棲于浮翳山海。海是他們的地界，他們在那處無所不能。”

    她抬起瓷白的臉，目光淡漠，“祝陰，不是我疑你無能耐，你還是與左不正一塊兒去罷，穩(wěn)妥一些。”

    祝陰沒夸耀自己的神力，只道：“一切聽師父吩咐?！?/br>
    天穿道長點(diǎn)頭，撐開紙傘。她摸著那張福金紙，若有所思。這紙突兀地出現(xiàn)于功德箱中，不知其源。不安的藤蔓在心里生長，像有荊刺扎著心頭。

    她轉(zhuǎn)過身，潔白的紙傘像張開的鳥翼，擋住了她的臉。

    “你們先動身前去。若有不測，我會出手?！?/br>
    四個人對視了一會兒，從彼此眼里望出了迷惑。易情說，“師父，浮翳山海離這兒有數(shù)百里之遙……”相隔復(fù)水重山，師父離他們甚遠(yuǎn)，又如何幫援？

    天穿道長只是輕輕搖起了頭，像在抖落頭上的埃塵?！扒靶r日你們下山，身披數(shù)創(chuàng)，是我未盡師父之責(zé)。若有人再欲傷你們……”

    她的聲音忽而變得很冷，似凝了冰。

    “縱隔千萬里，我將取其性命?！?/br>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三清殿外，寒峰如劍，暖煙似紗。

    易情與祝陰走在石徑上。樹樾里灑下魚鱗似的日光，在他們身上跳躍。易情說：“想不到還未回來多久，又要下山。每回下山我都得丟一二只肘子，放三四次血，丟五六回性命。思來想去，不如在山上快活?！?/br>
    他說完這話，回頭去看祝陰，卻見祝陰滿臉陰云。兩條新月似的眉擰在一起，指尖點(diǎn)著臂，略顯燥亂不安。

    易情問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祝陰沉默了一會兒，道，“師兄，此行兇險(xiǎn)，祝某思來想去，您還是暫且留在觀中為好?！?/br>
    易情卻問：“為何兇險(xiǎn)？”

    “祝某是精怪，亦有所覺，近來陰氣盛強(qiáng)，是妖魔橫生之時節(jié)。且近水處易發(fā)陰邪，浮翳山海有曠遠(yuǎn)汪洋，其中妖魔不計(jì)其數(shù)。不知為何，這些妖魔近來燥亂不堪，甚而狂性大發(fā)?！弊ｊ幊烈鞯溃龆o緊攥住了自己的腕節(jié)，似是有些羞于啟齒。“祝某……也略有些心神不寧?！?/br>
    易情搖頭：“既然如此，那便更應(yīng)與你同去。你若不慎跌入陰府，我還能將你拉回人間。”

    祝陰怔怔地望著他半晌，忽而笑了，笑容像著雨楊花，清潤動人?？烧诖藭r，異變陡生，他倆正佇立在石徑上，祝陰忽而看到易情身后的紅豆杉林里冒出一大片黑魆魆的鬼影。

    那影子穿林撥葉，像銳利的剪子般刺到眼前。水鬼瘦骨嶙峋的頭顱忽而出現(xiàn)在易情身后，對毫無所覺的他張開血盆大口。

    祝陰打了個激靈，叫道：“神君大人！”

    他金瞳如電，出手如有雷霆之勢，瞬間掀起折樹狂風(fēng)。那前來偷襲的水鬼像巾帕般被吹飛出去，可更多的水鬼蟻聚而來。它們眼里碧光大盛，如叢叢簇簇的幽火；它們口中流涎，似是肚饑難耐的惡鬼。

    易情扭頭，發(fā)現(xiàn)身后慘狀，驚道：“這……這是我先前以血飼的水鬼，為何它們反倒來攻擊我？”

    祝陰咬牙，揮袖蕩開十余只水鬼，道，“師兄，它們正像祝某方才所說的一般，乙亥將至，陰氣洋溢，精怪最易發(fā)狂，連血也牽絆不住它們！你若是愛養(yǎng)妖魔，養(yǎng)祝某一只便成了！”

    水鬼被狂風(fēng)掀翻，接二連三地掉進(jìn)衛(wèi)水里。可它們?nèi)詧?jiān)持不懈，往泥岸上爬。它們眼里閃著兇光，仿佛要將岸上的兩人撕成碎片，吞入腹中。

    祝陰眼神寒冷如霜，他低聲道：

    “——風(fēng)雨是謁?！?/br>
    剎那間，寶術(shù)發(fā)用。烏云如墨，風(fēng)驅(qū)急雨。漆黑的雨珠自天而降，像無數(shù)把利劍穿透水鬼身軀。

    慘叫聲里，鬼影漸漸湮息。

    兩人望著那片慘景，氣喘吁吁，心中驚魂未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