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四百九十四 一場雷暴大雨如期而至
棗祗為官員們不知進退貪得無厭感到痛惜,但是更讓他感到痛苦的是皇帝儼然已經(jīng)把打擊貪腐作為排除異己的手段了。 為了排除異己,可以用任何一種手段打擊異己、污蔑異己,根本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反腐,而是為了鞏固權力。 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,而是帝王馭下的權術,郭鵬時代就是如此,換了個皇帝,還是如此。 他清楚自己已經(jīng)成為了皇帝的打擊對象,皇帝為了打擊他,不惜使用如此手段。 難道西北商業(yè)就真的那么重要嗎? 農(nóng)才是國家之本??! 棗祗痛心疾首。 他不認為自己犯錯,他認為自己是對的,一心為公。 同樣,郭瑾也不覺得自己錯了,他堅持郭鵬的政策,覺得這一切是有必要的,而棗祗正在威脅郭鵬留下來的政策和長遠的大戰(zhàn)略。 這是不能被接受的。 這一矛盾劇烈的爆發(fā),以程昱率領司隸校尉府一百法卒闖入民政部官署為直接表現(xiàn)。 一百法卒持械闖入民政部官署,把民政部大大小小的官員吏員給嚇得不輕。 法卒的身份是吏,但是可以在洛陽城內(nèi)外正大光明的佩刀,使用武力,強行執(zhí)法,橫沖直撞,就算是高官顯貴也不能阻攔法卒的行動。 這是洛陽城內(nèi)絕大部分官吏都沒有的資格,相反,官吏們還要被法卒針對。 所以面對法卒,其他官員總有一種天然的畏懼,面對法卒就腿肚子打顫。 法卒上門氣勢洶洶,民政部的防線一下子就崩潰了。 須發(fā)皆白的程昱手持太上皇郭鵬賞賜給他的一柄【法刀】走在最中間,就算地位比他高的人在法刀面前也要低聲下氣,不能以勢壓人。 所以就算棗祗的層級比程昱高,面對手持法刀的程昱,也沒有任何辦法,無力反抗。 某種意義上來說,程昱和棗祗是老相識,甚至當初程昱做尚書令的時候,棗祗還是他的老下屬。 盡管現(xiàn)在棗祗的層級比程昱高,但是對于程昱這個老上級,這個須發(fā)皆白的老賊,棗祗完全無法端起一部尚書的架子。 他只能拱手行禮。 “程校尉,久違了。” “久違了,棗部堂?!?/br> 程昱面色不改。 “不知程校尉此來,有何要事?為何如此大動干戈,這似乎不合規(guī)矩?民政部到底是朝廷官署,法卒橫沖直撞,不太好吧?” “程某接到舉報,民政部內(nèi)有人私下里挪用巨額公款以為私用,牽扯極大,現(xiàn)在程某要帶走民政部的自留賬目回去審查,這是為了確保民政部的清白,棗部堂也該知道,陛下是最為痛恨有官員貪腐的?!?/br> 程昱冷漠的看著棗祗,舉起了手上的法刀:“棗部堂應該認得,這柄太上皇賜給程某的法刀,所以,棗部堂是主動配合程某呢,還是程某主動“請”棗部堂協(xié)助調(diào)查呢?” 程昱的話說的是客氣,但是每個民政部官員都能感受到那股凜冽的寒意。 那柄法刀似乎有魔力一樣,讓任何官員都不敢直視,紛紛低下頭。 棗祗自然也是其中一員,聽到這是皇帝的意思,棗祗就更加明白眼下的局勢,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。 “子瑜?!?/br> 棗祗身邊的諸葛瑾站了出來。 “屬下在。” “帶領程校尉去取民政部自留賬目,一冊不少的交給程校尉,不得有絲毫隱瞞,否則事發(fā),我不幫你?!?/br> “屬下遵命?!?/br> 諸葛瑾拱手應諾,走向了程昱,讓開了身子伸手指引:“程校尉,請?!?/br> “嗯?!?/br> 程昱點了點頭,看了棗祗一眼,便帶隊往民政部的檔案房而去了。 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陣橫沖直撞。 約半個時辰以后,程昱帶著三輛大車大搖大擺的離開了民政部,留下滿地狼藉。 諸葛瑾站在棗祗身邊。 “部堂,他們把該帶走的都帶走了,還有一些不在范圍之內(nèi)的,也帶走了,民政部完全沒有了任何可以藏住的東西。” 棗祗沉默了一會兒。 “本來也不該有什么能藏住的……子瑜,你知道為什么所有人都害怕程仲德嗎?” “因為他是司隸校尉,手下掌握一千五百名持械法卒,可以任意拿人,權貴高官亦不在話下,任何人不能也不敢反抗?!?/br> “那這是為什么?一個比二千石的司隸校尉,為什么可以拿下任意權貴高官?為什么人人都懼怕他呢?難道是他自己的威勢太重所致嗎?” 棗祗看著諸葛瑾。 諸葛瑾弓著身子,低垂著自己的眼眸。 “因為是天子直接下令,無人可擋?!?/br> 棗祗嘆了口氣。 “所以啊,子瑜,這個民政部尚書,我怕是做到頭了?!?/br> 諸葛瑾一哆嗦。 “部堂,您言重了,您從民政部建立伊始就是尚書,沒人比您更懂魏國民政了?!?/br> “對啊,從民政部建立伊始,我就是民政部尚書,至今……十五年了,太久了,久到天子已經(jīng)對我難以忍耐了?!?/br> 棗祗又嘆了口氣,搖了搖頭:“可是,我之所以反對西北商業(yè),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?婁摩與安息之戰(zhàn),轉(zhuǎn)瞬之間釀成席卷西北之巨大危機,商業(yè)危害如此之大,天子難道看不到嗎? 我如何不知道商業(yè)能造錢,經(jīng)商能帶來大量錢款,能做到務農(nóng)做不到的事情,可是經(jīng)商之危害,遠超務農(nóng)數(shù)十倍!商業(yè)之繁盛,全賴農(nóng)業(yè)!沒有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,何來商業(yè)貿(mào)易? 誰是本,誰是末,天子真的不懂嗎?千年以前的古人,真的不懂嗎?他們?yōu)楹我剞r(nóng)抑商?為何?誰不喜歡錢?誰愿意和錢過不去?可商鞅為何要堅持重農(nóng)抑商??!” 說到這里,棗祗痛不欲生。 諸葛瑾低垂眼眸,沒有改變自己的姿態(tài)。 “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,農(nóng)為國之本?!?/br> “是啊,天下人都知道,不能本末倒置,可為什么,天子卻不知道呢?太上皇如此,當今天子也是如此!他們?nèi)绾尾恢肋@樣的事情所帶來的危害呢? 只是他們不愿意去想,民間經(jīng)商之風一旦興起,則民風敗壞,人心不古,人人都要錢,視道德禮儀于不顧,丑態(tài)百出!這難道是吾輩嘔心瀝血所追求的嗎?” 棗祗長嘆一聲,仰頭看天,開口道:“吾輩二十年嘔心瀝血所做的一切,或許,就到此為止了吧……” 說罷,棗祗低下頭,連聲慨嘆著走到了屋子里。 諸葛瑾緊隨其后。 如此走著走著,棗祗忽然停了下來。 “子瑜,包括你在內(nèi),你們?nèi)羰怯凶鲞^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,做過那些違法亂紀傷天害理的事情的,不僅限于你們,還有家人、族人,若是有過,最好直接去找程仲德?!?/br> 諸葛瑾停住腳步,有些詫異的看向了棗祗。 “天子要辦我,但是他知道他無法直接辦我,只能從我身邊人下手,我在民政部十五年,根基深厚,這本也不是什么壞事,可是我一旦與天子意見相左,我身邊人就難免被我拖累。 自然,這不是我愿意你們?nèi)プ龅氖虑?,你們犯法,被程仲德抓住把柄,就算是我也不能說些什么,所以,能自首的便去自首,若有氣運,或許能逃過一劫?!?/br> 棗祗擺了擺手,開口道:“問題不要緊的人,就把問題都往我身上推吧,說這都是我的錯,我資格老,官職高,這樣的事情我能扛住,天子若達成目的,或許會提早結束這場劫難也未可知。” 諸葛瑾大為震撼。 他變了神情,驚訝的看著棗祗。 “部堂,這……這……” “我已老邁,時日無多,但是你們還年輕,你們跟隨我日久,深知我對屯田的在意,就算我不在了,你們?nèi)粼?,依舊能穩(wěn)住魏國屯田,記住,屯田,是魏國的命根子!” 棗祗握緊了諸葛瑾的手,死死盯著他的眼睛:“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屯田!絕不!若有,死也不能讓其得逞!” 諸葛瑾愣了半晌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棗祗的辦公室走到外面來的。 離開了棗祗的辦公室,站在外頭,抬頭看著天空,諸葛瑾便看到了天邊早已聚集了濃重的烏云,黑壓壓的一片,氣勢懾人,隱隱有雷聲。 風也吹起來了,一陣比一陣強,一陣比一陣來得猛,把庭院中的樹木吹得彎了腰,直不起來,甚至吹得諸葛瑾的眼睛都睜不開。 隨后,一聲炸雷突兀響起,一場雷暴大雨如期而至,傾盆而下。 一日之后,興元二年六月初五,雨停,風停,太陽露臉。 熾熱的陽光鋪滿大地,將民政部大院里積攢的雨水統(tǒng)統(tǒng)蒸發(fā)掉了,濃重的水汽讓每一個民政部官員的身上都黏黏的,走幾步路就大汗淋漓,很是難受。 又一日之后,興元二年六月初六,大晴,氣溫攀升,官員們一邊辦事一邊大口喝涼水,卻依然平息不了身體里的燥熱。 然后程昱來了,同行的還有二百持械法卒和厚厚一疊逮捕令。 一切塵埃落定,再也沒有任何可以爭論的,局面便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