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敏簡單洗洗手，就回去創(chuàng)傷外科。卻見創(chuàng)傷外科病房的走廊里鬧鬧哄哄的。門診把車禍清創(chuàng)縫合后的病人，都塞到病房里了。

    還有幾個號稱是扭了腳、傷了藥、也磕著腦袋的，都被塞進來了。

    簡直像京劇戲園子開場之前了。

    外科大夫們是非常討厭這樣不夠住院標準的病人，一來影響收入、二來影響技能的提高。而壓床、影響周轉(zhuǎn)率，降低單床的收益，也足以使得護士長的嘴角耷拉下來。

    物價嗖嗖地往上竄，誰活的也不容易是不是？！

    李敏先奔3病室，見3病室里只加了一張床，總體還算安靜，長出了一口氣。她悄聲對3病室里那老太太的陪護兒女說：“如果病室太吵，你們一定要去找護士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好，我們會的。李大夫，你還沒有下班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車禍有個脾破裂的，才做完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3病室新入院的倆患者都不歸李敏管。對這樣驚魂未定的患者，貿(mào)然上去讓她們保持安靜，很可能會激起她們的逆反。李敏朝她們那方向看看，抿嘴走出病室。

    她先去看術(shù)后的那女孩子。手術(shù)結(jié)束、從手術(shù)臺往平車過床的時候，她就從麻醉中清醒過來了。但是送到病室后，姜麻又給了她加了一點止疼藥，現(xiàn)在處于昏睡中。

    李敏檢查一遍昏睡的患者，再問陪護患者的她那個同學，發(fā)現(xiàn)術(shù)后該注意的事情，陳主任都交代的很清楚。

    “她的術(shù)后由我來負責。今晚值夜班的是李主任，是老大夫了，臨床經(jīng)驗比梁主任還老道。有什么事情，你就去找他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個，那個，這個手術(shù)費怎么算？我們現(xiàn)在小學實習，每個月就幾十元的補貼?！迸⒆右恢北镌谛念^的問題，見了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李敏，才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敢開口詢問了。

    “所有的治療費用都不用你們出的?！?/br>
    那女孩子聞言立即摸著胸脯，長出了一口氣，“太好了?！备肿穯栆痪洌骸澳鞘钦l出??？”

    “國家。公交車是國家的，醫(yī)院也是國家的。你好好照顧她，該用什么藥我會給她用的?！?/br>
    女孩拼命地點頭：“謝謝，謝謝。謝謝你，李大夫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還有一句話沒有說，公交車出車禍累及乘客，一下子住進來這么多人，護士長絕對會讓創(chuàng)傷外科的獎金更上一層樓，讓肇事方知道厲害的。

    汽車是能夠亂開的么？

    公交車是能撞的么？

    看過脾切除術(shù)后的，李敏去看頭部撞傷的那個女人。劉秀明被安排在單間的觀察室里，李敏一進去，就發(fā)現(xiàn)李主任、陳主任和梁主任都在。

    三位主任的神色都有點兒凝重。

    靠墻邊站了好幾個人，看年齡好像是患者的老伴和兒女。

    李敏歉意地一笑，輕聲說：“我剛才先去看明天要做手術(shù)的，還有那個脾切除的了?！?/br>
    陳主任點頭，向她招手：“應該的。小李過來，你看看這個ct片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有點打怵，頭部ct 片，不，整個人體的ct片，她就沒看過幾個，往常都是看ct報告的。她遲疑的神態(tài)落在三位主任眼里，老成人精的李主任就立即開口了。

    “你倆的意思呢？”

    “先觀察觀察再說。該用的止血藥你都給用上了。咱們現(xiàn)在就希望這破裂的小血管能不再出血。出血量不再增加、沒有腦疝，是不是就不用開顱了。”陳主任的語氣滿是期冀、語調(diào)好像很輕松。

    李敏吶吶而問：“夜里她睡熟了，可怎么確定腦組織沒被淤血壓迫？怎么判斷她神智清醒？今夜總不好反復叫醒她?！?/br>
    梁主任抄手說：“小李問的是地方。老李，她就歸你今晚守著了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面色凝重，“我守著沒問題，但是老陳你今晚得留在科里睡。開顱這事兒還得你來，你做的多，熟練?！?/br>
    “沒問題。一旦必須開顱，你喊醒我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就回家了。你倆忙不過來，打發(fā)人去找我。”梁主任住在醫(yī)院的宿舍樓，距離比李敏他們的單身宿舍到病房，也沒有遠多少。

    “那行，你先回去吧?！标愇膹婇_口?！敖駜豪哿艘惶炝?，小李也回去吧。明天還有擇期手術(shù)。咱們不能今晚都念瞪眼經(jīng)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可以到護士值班室擠擠。夜里真有需要，讓我給你做助手唄？”李敏積極表明自己的態(tài)度。

    誰在年輕的時候，不是這樣積極爭取手術(shù)機會呢？

    陳文強只稍微猶豫了一下，就點頭同意李敏的請求了。

    這會是不眠的一夜嗎？

    李主任和他們?nèi)艘黄鸪鲋匕Y觀察室，到辦公室里拿了一些東西，轉(zhuǎn)身就往出走。李敏明白他是要在患者的床頭守一夜了。

    看看李主任頭頂剩下的那不多的黑發(fā)，在日光燈下似乎是滿頭白發(fā)了。他那因肥胖而笨拙遲緩的轉(zhuǎn)身，都讓李敏心生懷疑的同時也心生欽佩。

    五十八歲了。還在臨床的第一線值班。他原本可以去門診混混日子等退休的。

    他圖意什么呢？

    “老李，我吃了飯就過來換你?！标愇膹姾傲死钪魅我痪洹?/br>
    李主任回頭，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李大夫今晚想吃什么？”陳文強問李敏。

    這個點食堂已經(jīng)關(guān)了，能吃什么?。靠墒堑仁c與上夜班的護士一起吃，又有點兒太晚了。

    “唔……吃方便面吧。七毛五一袋，還省錢?！边@是李敏能想出來的、最快的解決晚飯的方法了。要不是夜里可能起來做手術(shù)，少吃這一頓也沒什么，還不用專門去減肥了。

    “這么糊弄可不成。外科大夫最重要的就是有一個好身體?！绷褐魅瘟⒓捶磳?。“你倆看我的。山珍海味沒有，一頓好吃的晚飯還是成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老梁，算了，你何必與章主任那人治氣呢？”

    “切，我去找護士長，讓她去手術(shù)室找張正杰出頭。咱們科今晚全體加班，院里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。他做主任的出面，給所有的大夫護士找頓晚飯吃，那也是應該的。

    你以前當主任的時候，不一直是這么干的？！”

    聽說不是直接去找醫(yī)務處，陳文強就不說話了。

    “小李想吃什么？公費啊?！绷褐魅涡χ鴨柪蠲?，態(tài)度好像對著自家的女兒。

    “紅燒排骨？”李敏試探著問。

    “那是李主任愛吃的。你不用管他，少不了他這口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糖醋里脊、蛋炒西紅柿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好，沒問題。糖醋里脊護士長也愛吃?！?/br>
    “女人就沒有不愛吃這道菜的。我家那丫頭平時不吃rou，她mama一做這菜，她能劃拉小半碟子?！?/br>
    “陳主任，我先回一趟宿舍，二十分鐘就能回來?！崩蠲襞c陳主任告假。

    “好。半小時內(nèi)回來就可以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給李敏寬了十分鐘。李敏道謝之后就趕緊洗手換衣服。

    李敏這回沒有跑樓梯，她進電梯后，電梯工還向她露出討好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李大夫還沒下班嗎？”

    李敏對著電梯工的笑容，做不到不搭理：“今天車禍的事情多，我回趟宿舍取東西?！?/br>
    “好辛苦。一會兒你按電梯，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嗯，好。先謝謝你。”

    醫(yī)療直升電梯不是誰想坐就可以做的。邊上那單雙樓層的電梯，從早七點到晚十一點，從來都是擠得滿滿的。

    等不及？那就跑樓梯去吧。

    李敏才洗了內(nèi)衣褲回來，就見劉娜提著兩瓶熱水進來了。只有她一個人。

    “她倆呢？”

    “嚴虹輪到今晚夜班，小鳳臨時換班了。哎，今天的車禍怎樣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才上了一個脾切除的。還有一個股骨骨折在手術(shù)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天。太可怕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不是咋的。創(chuàng)傷病房現(xiàn)在和開鑼唱戲一樣地鬧哄?！崩蠲舭选镀胀饪剖中g(shù)學》、《新概念》第三冊、還有倆本日記都塞書包里。

    “我得回科里加班啦，有個腦袋撞了的在觀察。夜里要是繼續(xù)有出血，就得開顱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要不要燙腳？我打了兩壺熱水，我自己也用不完?！眲⒛韧炝舯硶叩睦蠲簟?/br>
    李敏立即就夸張地、興高采烈地過去抱了劉娜一下：“那可太感謝你了。我去接點兒涼水來。”

    兩人對坐著燙腳，李敏和劉娜說今天的忙亂，又看著手表算時間。

    “我今天中午上了一個高血壓腦出血的開顱，剛剛又連走帶站倆多小時。娜娜，你這熱水真是時候。”

    劉娜抿嘴一笑，“我要不每晚燙腳，一天天地站下來，肯定年紀青青的就得靜脈曲張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是，你們口腔科門診一站就是一天。真不輕松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，咱們做大夫的，就沒哪科是輕松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一會兒，你把門從里面鎖死吧。我們仨今晚都不會回來的?！?/br>
    這單身宿舍可不像學校宿舍那么安全，外地進修的醫(yī)護人員也住在這樓里。來來往往、川流不息的生面孔，讓樓下的傳達室也認不全人。

    每年都會鬧幾次丟東西。

    價值不大，派出所也不給立案，最后都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醫(yī)院的保衛(wèi)處就是擺著好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