腸鏡1
電梯上升,劉主任又恢復了溫婉的樣子,輕聲而又真誠地說:“主任,李主任、梁主任,晚上請你們還有陳院長一起吃個飯,有空吧?” 李主任對上她紅腫的眼圈,不好意思拒絕她,就默默地點頭同意了。周主任和梁主任也跟著點頭同意了。 “師妹,你今晚要是有什么事兒就竄個日子,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個飯,也見見你師兄?!?/br> 劉主任這么說,李敏只好說:“我沒什么事兒,謝謝師姐記得我?!?/br> 電梯到了11樓,李主任領先走了出去,梁主任和李敏緊隨其后。 “怕了沒有?”李主任回頭問。 李敏誠實地回答:“挺后怕的?!?/br> “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兒吧。臨床啊,越干膽子就越小,想不到哪天會遇上什么事兒。更可怕的是院里還有一些人,覷著空子就落井下石。稍不留心,就萬劫不復了?!崩钪魅蜗袷亲匝宰哉Z,又像是對李敏說話。 李敏不知道該怎么接話,只能點點頭。 梁主任便說:“你把小孩子嚇著了?!?/br> “早點兒對別人有個防備,對她不是壞事。今兒要不是老陳出面,小劉還不得做替罪羊?!” 三人進了辦公室,梁主任招呼道:“我讓護士長給咱們幾個訂的。先洗手,來嘗嘗四海酒家的新菜式?!?/br> 打開飯盒卻見第一個就是酸菜炒大腸,李敏不禁就皺皺眉:不論是酸菜還是大腸,她都不喜歡吃。 “哈哈哈?!绷捍蠓蛐ζ饋?,“老李,你說護士長是不是太促狹了。知道小李下午要去看直腸鏡檢,中午給點了這么一個菜?!?/br> “你下午也得陪小李一塊去腔鏡室。你吃的進去?” “吃的進去。有什么吃不進去的。那年在縣醫(yī)院做了一個膽道蛔蟲的,中午回家偏偏我老伴有事兒回來的晚,我就給孩子們煮了面條對付。小李,你能想象出來不?蛔蟲是這么長的,面條是這么長,粗細扁圓都差不多的。” 李敏被惡心的夠嗆,把那盤酸菜炒大腸的飯盒,移去李主任和梁主任中間,“你倆吃罷?!?/br> 李主任也笑起來,夾了一塊大腸仔細咀嚼后,贊道:“好味道?!比缓笳f李敏:“小李,你這樣可不行。那年我參加勞動,三伏天去翻醬缸。那大醬缸里的蛆啊,白花花的成片成團地在醬缸里蠱蠕,就和你那飯盒里的大米飯是一樣的?!?/br> “嘔?!崩蠲粼倏刂撇蛔∽约毫耍D(zhuǎn)身跑去護士辦公室。身后是倆老頭肆意無忌的得意大笑。 護士姜姐看李敏出來,一貫喜歡講冷笑話的她也忍不住笑了:“李大夫被那倆老頭的蛆芽大米飯嚇著了?” 李敏忍著惡心點頭:“太過份了,讓人還怎么吃飯了。” “他們那些人就這樣。你要是吃的香香的,下回他們就不說了?!闭f著話小姜走到兩間辦公室相連的門口。 “李主任、梁主任,你倆也別欺人太甚啊。人李大夫是小姑娘,你們這是為老不尊?!?/br> 梁主任笑嘻嘻地說:“看我們小姜就是明白事兒。老李,你過份了啊?!?/br> “還不是你先說蛔蟲面條的?!崩钪魅螛O力推脫,洗白自己責怪梁主任。 “那能怪我呢,是護士長先挑事兒的?!绷褐魅螢樽约恨q解。 陳文強走進來問:“護士長挑啥事兒了?今兒這中飯不錯啊。誰定的?”說著話,陳文強伸手預掀還沒打開的那飯盒,梁主任趕緊攔住他:“洗手去。怎么和小孩子一樣。” 陳文強訕訕地縮回手,出來看李敏坐在長凳上運氣?!靶±钤趺床蝗コ燥??我看那兒也有你的份啊?!?/br> 姜護士替李敏回答:“被老李頭的蛆芽惡心著了?!?/br> “你不去吃,他就能吃雙份了。他這手啊,我二十年前就見過了。走啦,吃飯去。咱們干外科的人啊,上午開顱了,中午照常吃蒸腦花?!?/br> 陳文強走過來,李敏只好站起來,假裝沒聽見他說的腦花,跟著他回到辦公桌鋪陳的那四個菜跟前。 “來來來,小李,這是護士長給你點的土豆絲。女孩子就是吃的素,要我說土豆還得紅燒才能入味?!崩钪魅我娎蠲艋貋恚笄诘赝屏艘粋€飯盒過來。 “謝謝李主任?!崩蠲襞Π亚繏伒侥X后,閉眼不看飯盒里的飯往嘴里劃拉。 梁主任與李主任會心一笑,陳文強把最后一個飯盒打開。 “糖醋里脊,一人兩塊。我這筷子是沒用的。別搶,老梁,先給你就是的了,你小心搶掉了?!?/br> “你懂什么。菜就得搶著吃才香。小李啊,護士長可是點了兩個你愛吃的?!绷褐魅涡Σ[瞇地與陳文強爭里脊rou。 李主任專心地吃著排骨燉秋豆角,笑著斥責搶菜的倆人:“越活越回餡,居然搶rou了?!?/br> 等李敏洗完飯盒,再看他們?nèi)艘呀?jīng)在噴云吐霧了。 “老李,那個趙大夫麻醉的時候,你倆怎么沒問問他,要不要等劉主任?”陳文強憋到吃完飯終于憋不住了,裝作無事兒的模樣開口詢問。 陳文強的話出口,恰巧李主任不在意地吐出個煙圈,然后他連眉頭都不皺地自然而然順口回答: “老陳,那小子衛(wèi)校畢業(yè)又去學了五年,是吧?最后這兩年是到醫(yī)大進修了麻醉。那就是頭豬,二年也該學會做氣管插管了,對吧。 小李,氣管插管的要點是什么?” 李敏正在擦飯盒上的水,頭也不回地回答:“注意頸椎后仰在80度以上,使口軸、喉軸、咽軸三軸在一條直線上,在舌根和會厭之間,挑起會厭,暴露聲門?!?/br> “怎么確定在氣管內(nèi)?”李主任接著問。 李敏拿著飯盒蓋轉(zhuǎn)過身來,看看李主任,再看看陳文強。 “插管成功,若是患者清醒,會有嗆咳;按壓胸部會有氣流聲音;人工通氣雙側(cè)胸廓對稱起伏;呼吸囊隨呼吸而脹縮;聽診呼吸音——這個我沒聽過全麻后患者的呼吸音,書上說有清晰的肺泡呼吸音。” 李敏回答完心里就是一驚,趙大夫該知道會做這些判斷,然后再擺體位??! “要點記得挺牢。做過插管嗎?什么選擇氣管插管什么時候選擇氣管切開?”梁主任邊贊邊提問。 “搶救危重患者時,首選無創(chuàng)的氣管插管,其次是做氣管切開術。” “所以,老陳,”李主任彈彈煙灰,不甚在意地說:“你剛才問我的話,有必要么?學醫(yī)這件事兒,是不用我多說的。這個最看天分了。 有的人沒天分,就是做不了臨床。 我要是能想到他學了八年、連個氣管插管都能做錯,我早就把他罵回他姥姥家去了?!?/br> 李主任說到最后,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煙,然后嗆咳起來。他一邊咳嗽一邊忿忿不平地說:“全麻難不難,難!但是開始按流程走,有什么做不到的?” 梁主任就說他:“唉,你這么抽,好煙都給你糟蹋了。老陳,你問老李這話可不招人待見。你是不是有什么偏見???你怎么不問我?我也站在邊上看著那小子插管呢?!?/br> 陳文強嘎巴嘎巴嘴,李敏轉(zhuǎn)過身繼續(xù)擦飯盒。 “你呀你,老李是咱倆初入臨床的帶教老師。這么多年你還沒看透他?我告訴你在老李的眼里,那患者就是他的生死仇人,他該怎么去救,也會怎么救的?!?/br> “誰和你說什么了?”李主任問陳文強。 “沒有。我就是那么一問。沒人說什么?!标愇膹娀乇芾钪魅蔚难凵?。 “我想把胸外科建起來。老丁這個病例,肺腺癌,腫瘤也不算大,他不到六十歲,體質(zhì)也還好,未來五年的生存率是絕對可以搏一搏的。 成了,那就是我退休前的現(xiàn)成招牌。 活不到五年,腫瘤術后的,那是搏命,也沒人會怨怪我。 我犯得著為了舊事,拿患者的一條命去整治趙家小子? 且我和你說,今天這個是癌癥患者,家屬心里有準備。我真要存了不良的心眼,等他給別的患者……” 李主任不往下說了,陳文強等都明白了他的意思。 “老李,你別生氣,□□你也別往心里去。你知道我……”陳文強干巴巴地為自己做辯解。 “我當然知道你。就這么小半天的功夫,誰能攛掇你有這樣的想法,那還用問嗎?” 李敏聽見這話都不敢回頭了,她能想象出來陳文強的尷尬。 卻聽梁主任打著哈哈說:“老陳,你今兒在會上的三個問題提的可真好。我和老李都想給你拍巴掌了。 那個小劉倆口子請你、老周、還有我們仨晚上吃飯。你要想賠禮道歉,就給老李弄兩瓶好酒。老李愛喝什么你也清楚的?!?/br> 陳文強明白劉主任是為了感謝自己,也明白梁主任是為了轉(zhuǎn)移話題,立即就說:“行。我下午回家去拿兩瓶好酒?!?/br> 李主任喜酒,他見陳文強這么說,深知陳文強秉性的他,也就不再追究了。也打著哈哈笑著說:“西鳳或者五糧液,你有嗎?” “有。一樣給你拿倆?!标愇膹姶饝姆浅K臁_@些東西都是舒文臣從京城整箱搬過來的。送給他的時候,就提醒過他沒事兒與外科的那幾個主任多交流多溝通。 “我可不能喝那么多。喝多了手會抖的?!崩钪魅沃t讓。 “你帶回家慢慢喝唄。”陳文強誠心實意為自己剛才懷疑了老李的行為道歉。 “那我就不客氣了。昨兒那孩子怎樣了?”李主任主動再轉(zhuǎn)換話題。 “還行,挺穩(wěn)定的。今兒上午是忙著婦產(chǎn)科的一個新生兒,腦挫裂傷。唉。”陳文強嘆口氣,把婦產(chǎn)科那患兒的事情說了一遍。 最后搖頭嘆息:“出生時候窒息算什么,值得著嘛。好好養(yǎng)著,長大了能自食其力就好。怎么就一定得做教授!” “陳院長,那男的會判刑吧?”李敏轉(zhuǎn)過身問陳文強。 “上午就被公安局抓走了。要是那孩子最后沒什么事兒,他可能會少判個幾年的吧。” 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 那個吃飯的時候說這些,是外科大夫的小惡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