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于站在護士辦公室門口有一會兒了，李敏和小姜的對話他也聽到了一部分。聽李敏說要再找產(chǎn)科大夫來會診，就走進辦公室。

    “李大夫，找產(chǎn)科的蘇主任可以嗎？今晚她應了我們給我老伴兒做剖腹產(chǎn)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啊。那就打電話給她了?！?/br>
    這倒省勁兒了呢。

    李敏翻看電話簿，把婦產(chǎn)科那幾個電話都仔細看了兩遍后，為難道：“這里沒蘇主任的電話。得去她家里找。”

    小姜在一邊說：“得看普外科的，她對象比她先提的主任，應該是記在她對象名下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把電話薄塞給小姜，省院里這些一對對的夫妻、父子等關系，她現(xiàn)在還對不上幾家，更別提那些聯(lián)絡的姻親等人了。

    小姜接過電話薄翻到普外科，一邊撥號一邊說：“你在省院干久了，就知道這里左一家右一家的兩口子關系，誰和誰又有親戚了?！?/br>
    蘇穎來的很快，她甚至沒換白大衣就直接到了創(chuàng)傷外科。李敏怕年蔻出什么意外，差不多隔一會兒去年蔻那里轉(zhuǎn)一圈。蘇穎過去要了李敏的聽診器，仔細聽了胎音又給年蔻做了檢查后，才直起腰對老于說：“準備做剖腹產(chǎn)吧。等會兒你到辦公室去簽字?！?/br>
    到了這時候，老于有點兒挪不動腳步，今天他受了太多的刺激了。他追在蘇穎和李敏的后面，憂心忡忡地問：“蘇主任，我老伴兒和孩子不會有什么事兒吧？”

    李敏對蘇穎搖頭，蘇穎看李敏的樣子心知有疑，就一邊往外走一邊對老于說：“你老伴兒目前的身體狀況，想自己把孩子生下來是根本沒可能的。你理解嗎？”

    老于點頭?！袄斫饫斫狻＿@個我們都明白的。她年齡大了，必須得剖腹產(chǎn)?？晌揖褪菗模滤齻兡飩z有個什么意外的，唉，我這心不知為什么突然間七上八下的了?！?/br>
    老于的臉上已經(jīng)不再是下午初見時的鎮(zhèn)定了。

    蘇穎嘆息一下說：“我理解你的心情。實話和你說，剖腹產(chǎn)是萬不得已時候的選擇，可就是剖腹產(chǎn)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的。目前的統(tǒng)計數(shù)據(jù)，是現(xiàn)在每年仍然有超過萬分之三的死亡率。就是發(fā)達國家也超過了萬分之二的。這個死亡率是怎么努力都降不下來的。你能理解嗎？”

    老于比較懵，“萬分之三？”他嘴里念叨了幾遍后，臉上充滿熱切的希望問：“是一萬個人里死三個嗎？”

    這不是蘇穎想要的反應。

    “老于，你說的沒錯。是一萬個人里有三個。但這事兒落到誰的身上，都是百分百的。還有那些麻醉意外、術后的各種感染。

    我們也算是熟人了，我不拿假話誑你，任何手術都沒有人敢打包票，敢說百分百沒有意外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在旁補充：“不光剖腹產(chǎn)，就是闌尾切除術，也有接近剖腹產(chǎn)的死亡率。所以下午要等你簽了手術同意書，我們才能做手術。

    不過，于師傅你要相信我們，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好手術、避免那些危及患者生命的意外?！?/br>
    老于木了一會兒，眼睛終于又轉(zhuǎn)動起來了，“我明白，我信你們。求你們幫我保住老伴兒和孩子。我這輩子虧欠她太多了?！?/br>
    老于雙手合十，對這倆年輕女子拜起來。李敏趕緊側(cè)身躲避，蘇穎伸手架住老于。

    “老于，你別這樣。你放心，你說不說這話，我們做大夫的，都會努力保住大人和孩子的。你先回去安撫住年蔻的情緒，我們要做術前準備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，你們先忙。”

    離開老于有段距離了，蘇穎問李敏：“師妹，年蔻可是有什么不妥？”

    李敏便把她的血型之事說了。蘇穎立即忍不住皺起眉頭。

    “這事兒可就有難度了。有的孕婦剖腹產(chǎn)失血量不多，術后都不用輸血的?？捎械木筒缓谜f了。真的要用血的話，400毫升未必夠?！?/br>
    “血庫說中心血站那里就只有那么些。如果要用，得立即取回來。”

    蘇穎明白李敏的提醒，點頭道：“行，這事兒我和血庫去說。你幫我把手術準備做了。我回產(chǎn)科看看，另外還得把麻醉劉秀玉找來配臺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答應了去做術前準備，蘇穎匆匆忙忙地走了。在她心里，除了麻醉科的周主任，她也就相信自己的同學劉主任了。

    蘇穎才離開不久，楊大夫和黃大夫就帶著膀胱內(nèi)異物的術后患者回來了。

    楊大夫向小姜交代這個術后患者的注意事項，黃大夫就問李敏：“李大夫，普外科那邊沒什么事兒吧？”

    “原住院患者都沒事兒，門診才收了一個急性胃擴張的，是晚上會餐吃撐了。我讓值班護士把他胃內(nèi)容物抽出來，我離開時已經(jīng)抽了不少出來，還下了持續(xù)胃腸減壓。把那些可能要急診手術的臨時醫(yī)囑都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謝謝你啊?！秉S大夫謝過李敏對楊大夫說：“這個異物的病歷我來寫，手術記錄還是要麻煩你了。我回去看看才收入院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行，你去忙吧。這個術后的暫時不會有什么事兒。記得先寫好首程，免得麻煩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是。我現(xiàn)在就把首程先寫了再走。”

    楊大夫見黃大夫識趣，朝李敏和穆杰點點頭，換下白大衣離開醫(yī)院。

    “你們夜班都是這樣？盡是些稀奇古怪的病人夜里來急診？”

    “也不全是的。今晚比較特別?！崩蠲魧ι夏陆艿年P切，下意識地辯解：“那個膀胱異物的我是第一次遇見，懷孕的老太太也是第一次遇見，吃撐了的也是第一次遇見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今天的病人都是第一次遇見吧？早一點那個切除腸子的，還有再早一點家暴的。是不是？”穆杰帶著點唏噓的口吻感慨：“真不容易。盡是第一次遇見的病人?！?/br>
    李敏一想可真是這種情況。立即就說：“我盼著今晚不要再來急診了?！?/br>
    黃大夫幾下子劃拉完首程，把病歷夾一扔，說：“李大夫，一會兒那急性胃擴張的，要是需要手術你想不想上臺？”

    “上。我前幾天才做了一個胃穿孔修補術，這回正好復習鞏固一下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做術者了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?！崩蠲粲行⌒〉牡靡狻?/br>
    “那要是需要手術，我就找程主任來，讓他給我們倆看著，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好啊，先謝謝你提攜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客氣什么。做師兄的不提攜師妹還提攜誰呢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這才知道黃大夫與自己也是一個校門出來的，她笑笑看著黃大夫回去普外科了。

    “你在這醫(yī)院里有很多師兄啊?？雌饋硭麄儗熋玫亩纪﹃P心照顧的?！蹦陆苎b作若無其事地問李敏。

    李敏才把剖腹產(chǎn)的手術風險告知寫完，正在翻筆記本看剖腹產(chǎn)的術前、術后醫(yī)囑，核對自己是否把相應的注意事項都寫完全了。聽見穆杰這樣問，便頭也不抬地回答：“醫(yī)大從83年開始擴招，哪年不畢業(yè)幾百人？這些年累計分到省院的，怎么也應該不少于二三十吧。

    可你看我都上班倆月了，還是因為給師姐劉主任寫了那個證明、才對上柴主任這師兄誰是誰的。你信什么師兄會無緣無故就關心照拂師妹的話？

    還是那句天上不會掉餡餅，要掉只能掉隕石?！?/br>
    穆杰帶著點兒尷尬地輕咳一聲：“你的警惕性很強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嗎？我想除了親爹親媽，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對自己好。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信不信一見如故、一見鐘情、生死之交？”

    “信啊。但這些個‘一見’的背后是要付出同等的回報?！崩蠲舴畔率掷锏墓P記，側(cè)頭認真地對穆杰說：“即便是父母親對兒女的好也要回報的。小時候要乖、要成績好、要各種好，要一直在同學中領先，你能理解嗎？”

    穆杰沉重地點點頭：“所有的得到都要有所付出?！?/br>
    李敏莞爾，她與穆杰開玩笑道：“就像養(yǎng)兵千日用兵一時?！?/br>
    “李大夫，產(chǎn)科蘇主任的電話?！敝x珊芊喊李敏。

    李敏趕緊過去聽電話，丟下對“養(yǎng)兵千日用兵一時”糾結(jié)的穆杰。

    “蘇主任，我是李敏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那年蔻術后是留在外科還是轉(zhuǎn)去你們產(chǎn)科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好，我明白了。術前準備我都做好了，簽字的事兒等你過來看看手術同意書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行，我明白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擱下電話對小姜說：“姜姐，年蔻的手術要等血庫把血取回來。”

    小姜在醫(yī)院工作久了，自然知道年蔻這樣患者的手術是變數(shù)最大的了。她嘆息一下說：“她那親家母是成心不想讓她好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我們看她那么客氣要多留一會兒說話，誰能想到事情變成這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和我們留不留的無關。幸好是晚上要攆人。要是白天在監(jiān)護室里吵起來，明天白班也就比今天多倆護士，事情多了不知道多少呢，兩邊的患者家屬未必會愿意出來幫忙的?！?/br>
    謝珊芊歪著頭想了一會兒說：“今天夜班把孩子剖出來了，等放完假上班，計生那些人知道了也沒用了?！?/br>
    小姜敲了她一記，“胡說什么呢。沒聽那胖老太太說她閨女又懷了嘛。按政策她閨女是可以生二胎的，現(xiàn)在她閨女生不成二胎了，出生的人口總數(shù)還是沒有變?！?/br>
    謝珊芊聽小姜這么說，眼睛轉(zhuǎn)了又轉(zhuǎn)，總覺得哪里不對。但看看小姜開始登記年蔻的術前醫(yī)囑，便聰明地閉了嘴，過去幫忙做事兒。

    劉主任覺得自己沒睡著多一會兒就被叫醒了，以至她揉著眼睛看著叫醒自己的柴主任有些發(fā)懵。

    “秀玉，蘇穎說讓你趕緊去醫(yī)院上臺。你起來穿衣服，我送你過去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說什么？”劉主任的反應還是沒跟上來。

    “就是那個懷孕的老太太，今天傍晚做了闌尾炎切除術的，她要早產(chǎn)了。蘇穎打電話讓你趕緊過去做麻醉?！?/br>
    “??？啊?！眲⒅魅巫饋泶┮路?，“不是好好的嗎？怎么就要早產(chǎn)了？”

    柴主任知道這樣的話是不用自己回答的，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說：“蘇穎才在電話里念叨，說她和你說好的、答應了患者家屬的，她做剖腹產(chǎn)手術，你幫著給她麻醉。你們科夜班沒留夠人手嗎？”

    “留了。一個主治醫(yī)帶個住院醫(yī)值班。不過我答應了患者家屬，剖腹產(chǎn)的時候我去做麻醉。幾點了？”

    “快十點半了。我才躺下就聽著電話響個不停。”

    夫妻倆穿衣服的動作都很快。

    “你把手電筒給我就好，你不用送我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怎么行！我不送你過去，呆在家也是擔心你。反正睡不著了，就去手術室等你好了。”

    夫妻倆說著話就鎖門下樓了。他們把孩子送去姥姥家，也是因為夜里時不時的就會有這樣的情況發(fā)生。柴主任不止一次后悔過，自己該早早和妻子交換工作的科室。

    無奈劉主任喜愛麻醉，前些年說什么也不肯和自己換，現(xiàn)在想換也沒可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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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關圍產(chǎn)期的死亡率，唉！提起來仍是令人傷心絕望的事情。

    多少年過去了，就是到2019了，還是存在兒奔生娘奔死的情況。

    無論全球那么多產(chǎn)科醫(yī)生和從事基礎研究的人怎么持續(xù)地在努力，也仍然沒有取得更理想的成績。

    而闌尾炎的術后死亡率，也是令人攤手無奈……

    唉，世界上沒辦法的事情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