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午飯后, 嚴虹頂風(fēng)冒雪地回來了，手里提著的那個大袋子，散發(fā)著炒好的松籽、榛子的香味。她一進門把李敏嚇了一跳。

    “哎呦，你這是闖關(guān)東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趕緊上手接過嚴虹提著的大袋子, 然后從匆忙摘手套、再摘眼鏡的嚴虹手里接過她的眼鏡，小心地放去她的書架上。嚴虹脫大衣、換鞋，李敏給她準備洗手水, 又把她喝水的杯子給燙燙，從甄別出來的那個不怎么保暖的壺里給嚴虹倒水喝。

    “這個壺里的水不那么燙，你可以直接喝的?；丶掖舻氖娣?？”

    嚴虹笑瞇了眼睛，把脫下紅色呢子大衣抖抖雪掛好, 捧著熱水杯笑得十分蕩漾?！拔乙矝]想到蘇主任給我電話, 說我可以在家多待一周。我昨天晚上給她打電話，她還說可以繼續(xù)在家休息。我這不是沒帶書回去么，不然我還不會回來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狐疑地看著她, 絕對不止這些的?！罢f, 你還遇到什么好事兒了？”

    “她倆呢？”

    “去醫(yī)大和吳家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，這么大的雪也不錯過？！”

    “快說，你有什么好事？”李敏心癢癢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我們昨天擺了訂婚酒?！眹篮缧σ饕鞯貟伋鲂牡纂[藏不住的喜悅。

    “哇, 彩虹兒，恭喜你啊。”李敏上前與嚴虹擊掌。嚴虹漂亮的雙眼閃爍著奪目的光彩, 她抱住李敏輕聲呢喃：“敏敏, 我也沒想到會這么快的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喜歡潘志, 他也喜歡你, 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不就得了。你都寫了申請，醫(yī)院也發(fā)了商調(diào)函。等他調(diào)過來的時候，你可以對大家說你都擺過訂婚酒了，不是挺好的。哎，你爸媽就同意你們訂婚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他們醫(yī)院已經(jīng)把他的檔案寄過來了。我爸媽見他工作安排好了，反正他那個人也還拿得出手，也沒什么好挑剔的了，是不？”嚴虹見李敏很認真地看自己，就補充了幾句：“他是請了探親假和我一起回去的，我父母同意了，我就和他去他家見了他mama，然后他就把他家人都喊了回去商量事兒，找了我舅去他家聽了他們家兄弟對贍養(yǎng)他父母的安排?！?/br>
    “找你舅舅過去聽？那你在沒在那兒聽??？”李敏覺得很奇怪就插話問，然后殷殷地等嚴虹回答。

    “我當然也在了。潘志的那些兄弟姐妹都結(jié)婚了，人人都帶著另一方的舅舅去的?！眹篮缈粗蠲粼尞惖纳袂榫徒o她解釋：“風(fēng)俗習(xí)慣。舅舅都愿意為自己外甥外甥女出頭，說了什么過頭的話兒，又不會把親戚關(guān)系搞僵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哇，你們那地方的人真聰明啊。那他們家怎么安排的？”李敏贊嘆一句接著問。

    “基本算是大家平攤吧。他們家人挺講道理的。他大哥兩口子帶著倆孩子、和他父母一起住的那四間瓦房，是他工作后出錢給他爸媽蓋的，然后他爸媽就說二十年內(nèi)不用他再給家里錢了。平時就由他大哥大嫂照顧，最后那房子歸他大哥。

    要是二十年后他們還活著，就大家都出一樣多的錢。其實也沒多少錢，一家一月二十塊錢的贍養(yǎng)費。生大病的時候，大家平攤醫(yī)藥費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他家是挺講道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他父母還不到六十歲，身體都很好，他爸爸現(xiàn)在還能帶他哥哥弟弟做泥瓦匠，在市里搞裝修呢。他姐夫和妹夫也是泥瓦匠的，他們都一起干活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家經(jīng)濟應(yīng)該可以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就那樣吧。也是這兩年他在市里給他們介紹裝修的活兒才好起來的。以前都是在鄉(xiāng)下幫人蓋房子，又累賺錢也少，干一年還沒有干裝修半年賺的多。聽說他們這個裝修隊，在市里還干出來點兒口碑了呢。”

    嚴虹笑瞇瞇地說著，早晨離家就沒喝水，現(xiàn)在像大旱三年的土地。她又給自己倒了半杯水。敏敏，你看，這是他家給的金戒指。我們訂婚他家給了兩千塊錢，說是哪個孩子結(jié)婚都是這么多。”

    嚴虹轉(zhuǎn)著手指上的戒指給李敏看。李敏哪里懂金戒指這些，除了贊一句“挺好看挺大的”就有點兒迷惑問她：“訂婚就給結(jié)婚的這些了？”

    “他和他家里說了明年結(jié)婚不回去擺酒了，旅行結(jié)婚?！眹篮绲哪樕巷w起紅霞，笑得整個人從里到外散發(fā)著幸福的光暈?！白蛱焖矣H戚就都來了。我家親戚、我爸媽的同事也都來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決定明年結(jié)婚啦？預(yù)備什么時候啊？”

    “還沒想呢。到明年再說了。起碼得等他調(diào)過來、還得有房子吧?！闭f到房子，嚴虹少了一絲笑容?！八麄冎魅芜€留他呢，說他結(jié)婚醫(yī)院會立即給兩室一廳的新房子。他費了挺大勁才做通他們主任和院長的工作放他離開。”

    “他們市院有蓋宿舍樓嗎？”李敏和嚴虹是在一個教學(xué)點實習(xí)的。

    “沒有。但他們主任那么說，想必是有辦法的唄?！眹篮缧χ鴵u頭：“別說兩室一廳，就是四室兩廳他也不會留下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可他過來我們省院，你們也就是能在宿舍樓里要到一個單間了?！崩蠲魧嵲拰嵳f出口，覺得有些打擊了嚴虹，忙補充道：“不過等以后再建新樓的，你們肯定也能分到兩室一廳的，就像那個主治醫(yī)師樓的新房子那樣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，我也這么想的。”嚴虹臉上美美地笑著，眼睛里充滿了憧憬和向往。“希望咱們省院會早點再蓋一棟主治醫(yī)師樓，我可不想住筒子樓，家家戶戶都拿走廊當廚房用。敏敏，你下午有事兒嗎？”

    “沒事兒啊。你想干什么?。俊?/br>
    “陪我去趟銀行啊，我得把錢存上。我和我爸媽他們說了，春節(jié)未必能有假了，下次回家不知道什么時候呢，他們就把訂婚收的禮錢都給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訂婚還收禮錢?。俊?/br>
    “我們昨天差不多就和結(jié)婚擺酒是一樣了。明年不會回去再擺酒了，幸好我穿了這件大衣和靴子回去。”

    紅呢子大衣很漂亮，嚴虹買了就穿回去了。配上“十一”期間買的長筒靴，雖當不了結(jié)婚的禮服，但是勉強應(yīng)付訂婚還能過得去。

    “行啊。”李敏立即答應(yīng)下來，然后跟著驚嘆出聲：“我的天，你帶了這么多現(xiàn)金回來的？”

    嚴虹從裝榛子的袋子里，抽出個毛巾包裹得像磚頭的現(xiàn)金包。因為李敏給她看了穆杰的匯款單，便悄悄把自己帶回來的現(xiàn)金數(shù)目告訴給李敏。

    “趕緊的，咱倆立即就去銀行?！?nbsp;這包散發(fā)著炒榛子香味的錢，擱在宿舍里太不安全了。

    “別呀，你先等我上個廁所的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晚上李敏和嚴虹都在泡腳了，劉娜和冷小鳳才回到寢室。她倆見了嚴虹都非常高興，尤其是聽說嚴虹擺了訂婚酒，更是笑著祝福她。最后還是冷小鳳先問起訂婚禮的事兒。

    “彩虹兒，他家擺了幾桌酒??？”

    嚴虹想了一下才說：“不全是他家出面擺的，是在縣里和我家一起擺的。挺匆忙的，就擺了二十桌?！?/br>
    “哇，匆忙還擺了二十桌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家兄弟姐妹多，還都結(jié)婚了，每家一桌還不夠坐的。再加上他父母親那輩的親戚。我家也有不少的親戚，還有我爸媽的同志。算起來人可不就多起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彩虹兒，你這訂婚酒的規(guī)模都趕上結(jié)婚的酒宴了。”劉娜也感慨。

    “我們準備以后旅行結(jié)婚，不會再擺婚宴了?！眹篮绾苷J真地解釋：“所以該請的人就都請了，酒席就多了點兒?！?/br>
    “彩虹兒，你會很快結(jié)婚嗎？”劉娜追著她問。

    嚴虹搖頭：“今年肯定不會啦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家都給你什么了？”冷小鳳憋不住還是開口問了。

    “潘志前面不是給了五千塊，不會再給了吧？”劉娜為嚴虹鋪墊。“敏敏你笑什么，你是不是早知道了。哎呀，我要知道彩虹兒會下午回來，我吃完午飯就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這話說的沒一點誠信力，沒人當真?？衫湫▲P還在催促著等嚴虹回答。

    “他家給了兩千塊還有這枚金戒子。但他家那些親戚加起來也送了不少，一份最少一百的，他爸媽也都給我們了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倒吸一口氣，那得多少?。∷w慕極了。

    “彩虹兒，你這是訂婚哦，要是結(jié)婚豈不是更多了?！?/br>
    嚴虹煞有介事地點頭：“應(yīng)該是的?！弊约野謰屧谀莻€位置上，就是自己結(jié)婚不擺酒了，知道消息的人還是免不了要送禮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和嚴虹前后腳去倒洗腳水。

    李敏邊涮塑料盆邊說：“你又何必這樣刺激她呢?！痹诶湫▲P面前不好提錢的事兒，提了錢，冷小鳳肯定會失態(tài)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我這樣對她才好呢。她會把話遞給吳雅的。吳家不就是用錢勾搭小鳳的嗎？那么他們就多出錢吧?！眹篮鐩]說的是她自己父母給她的錢順著小鳳的嘴，也有了來處。

    留在寢室里的冷小鳳這時滿是羨慕地對劉娜說：“還是做外科大夫好。潘志上班早，自己也能攢下錢?！?/br>
    劉娜頓時覺得一口氣被噎住了，這冷小鳳還是只改了面沒改里啊。但她不想和冷小鳳吵嘴，便假裝沒聽見冷小鳳的話。劉娜的沉默立即讓冷小鳳發(fā)現(xiàn)了自己說錯話了，便冒冒失失地向劉娜道歉。

    “娜娜，我不是說徐強……”越描越黑，冷小鳳訕訕地閉了嘴。

    “小鳳，徐強就是不讀研究生，他也比潘志完了兩年工作。你看咱們省院前年畢業(yè)、分去外科的那些人，也不見得各個都比李敏掙的多。這錢呢，誰都盼著能多點兒，但也得有那個命。你說潘志要是被分去內(nèi)科了呢……”

    剩下的話，劉娜就打住不說了，走廊里傳來李敏和嚴虹的說話聲。

    “娜娜，你說的對。是我想岔了?！崩湫▲P認錯極快，讓劉娜不好再沉著臉了。

    “水房的北窗不知道怎么打壞了一塊玻璃，窗臺都凍冰了。也不知道明天早晨水管會不會凍了?！崩蠲魯R下塑料盆、抓了羽絨服往身上套，“我去樓下舍管那里說一聲。管他是用木板還是用紙盒擋一宿呢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忙擦腳說：“敏敏你等我一會兒，我陪你一起下去。萬一那老頭喝醉了，你一個人可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行啊?！崩蠲籼咨涎プ?，扣好帽子。等冷小鳳穿好羽絨服，倆人拿著手電筒挽著手出去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劉娜在她倆的背后嘆氣。冷小鳳就是這樣的，時不時就冒出來一句堵得人心里順不下去氣的話。你要說她這人壞吧、討厭吧，她很多時候還想的挺周全仔細，像剛才要陪李敏下樓，任誰再不能說她不好的。罷了，也就這么糊弄過去了，較真有什么意思呢，她的思想自己也改變不了，可能這就是jiejie說的看人要多看好的那面去相處的意思了。

    嚴虹整理完自己的床鋪，回頭見劉娜若有所思的模樣，就笑著提醒她：“娜娜，你的洗腳水涼了沒？要不要加點兒熱水啊。”

    劉娜把腳從水盆里提起來：“恭敬不如從命了。謝謝你啊。我好你說，晚上我換三路車之后有座，可是越坐越冷，要不是有這熱水燙著，我明早天亮都不定能暖和過來。”

    嚴虹給劉娜添了一些熱水，劉娜將雙腳又放回水盆里，愜意地來回搓著。

    “彩虹兒，咱們得再買倆暖瓶了，那個貼膠布的，早晨打的熱水，到傍晚都不怎么熱乎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啊。明天我得空去買。反正我們科還沒恢復(fù)上班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昨兒聽李敏說檢測到是柯薩奇病毒污染了待產(chǎn)室了，a型和b型的柯薩奇病毒都有。她和你說了沒有，轉(zhuǎn)出去的新生兒有幾個沒搶救過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說了。昨天開始把感染的產(chǎn)婦轉(zhuǎn)去醫(yī)大，敏敏都說了。”

    沉郁的氣氛在倆人之間纏繞，讓嚴虹覺得呼吸都吃力。李敏不僅轉(zhuǎn)告了她這些事兒，還把死亡患兒的母親是誰都記錄了。在那些死亡的新生兒中，就有自己親手接到這個世界上的呢。

    誰說產(chǎn)科很少死人的，嚴虹曾在心里算了一遍，從自己上班到現(xiàn)在才剛過百日，母嬰死亡率都不止1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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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人生百態(tài) 這里 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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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連續(xù)7天日三更第6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