術后去四海酒家吃飯, 作為主刀的陳文強不喝酒，請客的人就讓老板上省城這兩年推崇的飲料：珠海生產的荔枝汁。而陳文強的心思不在吃飯上，他三口兩口地扒拉完一碗飯，說：“我回科里看患者, 順便睡會兒。搞不好今晚我還得值夜班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就說他：“老陳，你也注意一點兒，就是在婦產科那邊守著, 也不能一夜夜地不睡。你要還是像今天這樣，嗯，像今天這么地連軸轉，明天的那臺動脈瘤就先延期吧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說這話時, 陳文強立即坐直了, 他等李主任說完就立即應道：“我今晚一定會睡覺的。要是不能，明早我就取消手術。”

    李主任點頭，陳文強向大家招呼一聲：“你們慢慢吃?！豹氉砸粋€人提前走了。

    患者家屬就說：“李主任, 陳院長對你很尊敬啊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但笑不語。

    梁主任接過話說：“陳院長是守老規(guī)矩的人, 不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，但也差不了太多。我和老陳都在李主任手下規(guī)培了兩年，是過去那種師傅手把手教學生的模式。喏, 就像小李現(xiàn)在跟陳院長學習差不多。是不是啊，小李？”

    李敏笑著點頭：“是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把他修改過的室管膜瘤病例報告原稿退回給她自己保存, 上面紅筆圈改的部分, 顯示陳文強很用心地看過了。偏陳文強說已經讓打字員把修改稿打印成文, 還把所有的x光片、ct片都復印了、并辦好手續(xù)投出去了。

    即便是自己的父母, 也就做到這種程度的扶植唄。李敏覺得叫陳文強老師很應該，學陳文強尊敬李主任也應該。

    遲到的午飯很快就吃完了，李敏跟在李主任和梁主任身后往醫(yī)院走。李主任突然回頭說：“小李你那手抖的借口，下次可不興再用了，不然手術室會傳出不好聽的，影響你以后的發(fā)展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羞赧，不好意思地應道：“下次再不會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說小李做什么。夠難為她的了。我說老陳這么熬可不是事兒。臨床上萬一出點兒差錯，什么辛苦都抵擋不了責任的認定?！绷褐魅伍_口為李敏說話，同時轉移了話題的焦點。

    “唉。他不這么挺著有什么辦法，你說他這個院長助理還有退下來的余地嗎？”李主任嘆息。

    是啊。陳文強從行政主任的位置退下來，那傷心和難堪他倆不都看在眼里了。

    “如今這局面啊，挺過去就好嘍。”

    李主任的嘆息，大家都明白，婦產科的事兒說到底是意外，婦產科的主任當晚也采取了補救措施，如果感染者的病情不出現(xiàn)惡化、人數不再增加……最后也不會怎么地省院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他們回到外科病房，見陳文強在監(jiān)護室里裹著軍大衣、靠在暖氣片上睡著了。房間里有患者、有護士、還有兩個家屬在，除了監(jiān)視器的偶爾聲音，就連病房的走廊都是安靜的。

    “回去吧。”李主任輕聲說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這老小子也太拼命了。我還以為他會去值班室睡覺呢。老李你回去歇著吧。我?guī)±畈橐蝗??！?/br>
    “值班室他們一組人在看書呢，依著陳文強的性格，他是不會進去睡覺的。”李主任一言戳破陳文強。

    又四點多了，李敏覺得這一天天的時間過得太快了。她跟著梁主任把二十多個患者全查了一遍，該換藥的換藥，該修改醫(yī)囑的修改了，寫完病程記錄，這一天快到下班的時候了。

    陳文強揉著惺忪的睡眼，裹著值班的軍大衣晃悠到辦公室。看著李敏往病歷車里插病歷就說：“先別插，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李主任開口攔住他說：“我和老梁都看過了?？煜掳嗔耍氵€是去值班室睡覺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那可好。謝謝你倆啊?！标愇膹姽笠峦庾?，走到門口回頭問李敏：“明天手術的那個，”

    梁主任截住他的問話：“那個我?guī)±畈檫^了。你要信不著就自己再去看一遍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訕訕一笑：“信不著誰也信得著你的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可是接下來的發(fā)展，省院的任何人誰都沒想到，第二天省里派下來聯(lián)合工作組對省院進行全面的醫(yī)療質量檢查。

    費院長因為接手后勤的工作了，首當其沖被叫去工作組問話。然后是傅院長、舒院長，再是婦產科事發(fā)當天的值班人員，最后才輪到當晚的總值班秦處長、院長助理陳文強以及呼吸科關主任等其他人。

    舒院長不擔心別人，他只擔心陳文強一個搞不好就跟調查組的人吵起來。但他不能在會議室門外站著，他該去婦產科坐鎮(zhèn)還是去了婦產科。

    調查組在省院仔細詢問了相關醫(yī)護人員、水暖工，后來又找了在場的患者家屬——沖進待產室的那些人。調查足足進行了一周后，才在鵝毛大雪紛飛的周六的早晨撤離了。

    這一周李敏一直很擔心陳文強的狀態(tài)——晚上要去婦產科坐鎮(zhèn)、白天上臺，她恨不能提醒陳文強把那后面那兩臺開顱手術延期。但李主任出面給舒院長打了電話，最后變成陳文強晚上九點去婦產科，算是為他爭取了差不多的睡眠時間。

    婦產科那面是離不開省院院長的坐鎮(zhèn)——支持臨床大夫放手診治的態(tài)度。這樣的態(tài)度不僅是給上級看的，也是為了讓患者和家屬安心。因為此次院內感染沒有特效治療藥物：是柯薩奇病毒感染，只能進行對癥治療。

    可這樣的努力和付出并沒收到滿意的效果，隨著有新生兒死亡的消息傳回來，轉去醫(yī)大附院icu的成人危在旦夕的消息，每天也在往回傳。

    愁云籠罩在陳文強的臉上。哪怕是一個簡單的動脈瘤鉗夾手術，李主任都要陪著、站在他身后看著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周日仍是大雪紛飛，省院的救護車就在漫天大雪里駛離了省院。旋轉閃爍的車頂燈，來來回回擺動的雨刮器，伴著“避我避我”的鳴叫聲，在基本沒有什么行人和車輛的街道上，跟在醫(yī)大附院的救護車后面緩慢地融進了冰天雪地里。

    從感染發(fā)生的第一天，省院這些天就先后往醫(yī)大附院轉診了一批又一批的、出現(xiàn)發(fā)熱癥狀的新生兒，然后是生產后病情越來越重的成人。雖然病情危重者及時轉去了醫(yī)大附院的icu治療，但就是這樣的努力，仍是沒能從死神手里奪回產后感染者的生命。

    從昨天早晨開始，省院和醫(yī)大附院配合，加快往醫(yī)大附院轉診患者的速度。舒文臣為此已經一天一夜沒闔眼了。醫(yī)大附院為此也做了好幾天的努力，才準備出專門的病房收納這批柯薩奇病毒感染的產后患者。因為省廳指示要把省院的婦產科騰出來全面消毒后重新開診，周圍醫(yī)院的產科都無法再繼續(xù)承納從省院地段分過去的待產婦。

    省院的各級領導，以舒文臣為首，冒著風雪站在十七層大樓的門前，目送最后這批載著婦產科感染者的救護車離開。

    “老舒，回去吧?！辟M院長開口勸矗立不動的舒院長。

    費院長這周連著去省廳匯報情況、配合調查組的詢問、跑醫(yī)大做外聯(lián)斡旋，陪了不少笑臉、挨了不少的白眼不說，他心里還憋屈了一股火：才接手后勤，就出了這么一檔子事兒。要不是從水暖工的水靴上取樣，在實驗室培養(yǎng)出了柯薩奇病毒，他都得以為是自己被舒文臣推出來頂罪的。

    罪魁禍首很顯然是后來進去搶修暖氣片的省院水暖工。在費院長的腦海里已經形成了這樣的鏈條：

    水暖工接到消息就趕往待產室，不得不趟著爆裂暖氣片后流了遍地的溫水，進去待產室做搶修。然后他們靴子上沾染的柯薩奇病毒，就揮發(fā)在婦產科的走廊、待產室了。而李主任他們針對產房和待產室做數次消毒，卻沒法對婦產科走廊進行全面的消毒。

    換句中立的說法：她們沒法對已經在走廊里沾染了病毒的患者家屬采取任何消毒措施。從而讓與產婦接觸最密切的人，成為了產科流動的傳染源。

    他這樣的推論，也從婦產科感染和未感染的產婦、新生兒身上逆推證明是正確的。有兩個大病室的產婦，沒有一人感染，她們的新生兒都帶在身邊，也無一人感染。

    ——因為產科的醫(yī)護人員都忙著接生和消毒去了，就沒有將這些送出來做母乳喂養(yǎng)的孩子收回去。第二天白班的慌亂中，她們中的大部分人，趁著病房還沒完全封鎖隔離的時候，就帶著孩子偷偷出院了。

    留在新生兒室的孩子，則基本沒有逃脫病毒感染的。這些孩子在隔日的早晨曾經母乳喂養(yǎng)，然后又收回到新生兒室。這些孩子不僅接觸了可能感染病毒的母親，更是與徹夜守在婦產科的新晉父親等親屬有過密切接觸。

    “好，回去吧。半小時以后在小會議室開討論會?！笔嬖洪L沉默了良久，才沉重地回應費院長，帶頭向院辦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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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柯薩奇病毒是一種腸病毒，分為a和b兩類，是一類常見的經呼吸道和消化道感染人體的病毒，感染后人會出現(xiàn)發(fā)熱、打噴嚏、咳嗽等感冒癥狀。

    妊娠不同時期柯薩奇病毒隱性感染對胎兒畸形、新生兒心腦疾患、母-兒垂直傳播及剖宮產率無明顯差異，這可能和應用干擾素及抗病毒藥物有關。同時也提示孕婦產前定期柯薩奇病毒的篩查,對控制此病毒的發(fā)展及傳播有重要意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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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柯薩奇病毒a型感染表現(xiàn)為上呼吸道感染，潛伏期1-3天，起病急，流涕、咳嗽、咽痛、發(fā)熱，全身不適。典型癥狀為皰疹性咽峽炎，即在鼻咽部、會厭、舌和軟腭部出現(xiàn)小皰疹，粘膜紅腫，淋巴濾泡增生、滲出，扁桃體腫大，伴吞咽困難，食欲下降。

    柯薩奇病毒b型感染引起特征性傳染性胸肋痛即所謂bornholm′s病?？珊喜⒛X膜腦炎、心肌炎、發(fā)燒、guillain-ba-rré綜合征、肝炎、溶血性貧血和肺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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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新生兒全身感染

    急驟起病，拒食，嘔吐，驚厥，呼吸困難，紫紺，心律失常，心及肝臟可急劇腫大。死亡率極高。

    尸檢可見腦炎、心肌炎、肝炎、胰腺炎及腎上腺病變等。

    目前尚缺乏有效的抗病毒藥?；臼轻槍εR床表現(xiàn)進行對癥治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