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秋云等珍珠睡熟以后，她小心地把孩子移到一側(cè), 看著王大夫躡手躡腳地回來, 立即掀開被子說：“快進來, 涼著呢?！?/br>
    王大夫輕手輕腳上床, 小心地與汪秋云隔開點兒距離：“我身上涼, 別冰著你了。今晚你辛苦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看你說的?！蓖羟镌凄列λ? 眉眼間的風(fēng)情讓他心神蕩漾。但是珍珠睡在大床上呢。唉！

    “小志睡著了？”

    “睡著了, 睡得挺香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他今晚吃飽了嗎？”汪秋云這時候絕對是關(guān)心繼子如親女的好mama做派。

    “肯定吃飽了。平時他吃不了這么多的。”夫妻倆開始依偎在一起說悄悄話兒。

    “我也沒有帶男孩子的經(jīng)驗, 你替我跟孩子說一聲，有什么我沒做好或沒做到就說出來。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“你不用太分心照顧他, 你先照顧好自己和珍珠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怎么行呢。這孩子雖然不肯管我叫mama, 但我得擔(dān)起做mama的事兒。你看他照顧珍珠多耐心, 多有哥哥樣?！?/br>
    王大夫笑的挺開心的, 他從來沒想到兒子在小姑娘面前這么伶俐，居然會給珍珠涮羊rou、幫珍珠調(diào)芝麻醬。“小志比她大了四歲呢，照顧她也應(yīng)該。”

    汪秋云拍拍王大夫的手背說：“我就說肚子里這個是有福氣的。不僅有珍珠這樣的jiejie, 還有小志這樣愛護meimei的哥哥。但不管怎么說，往后珍珠和這一個都得靠著小志這個哥哥呢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也是珍珠招人稀罕。我看沒有不喜歡珍珠的。今早我送她去幼兒園, 老師也挺喜歡她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是小志這孩子你們教的好、心善, 不然多少這么大的男孩子，喜歡沒輕沒重地揪小女孩兒的辮子。珍珠那幾個堂哥就是的, 每次我們看著都看不住。小志這樣的, 才是好孩子呢?！?/br>
    王大夫一下下地捋著懷里妻子的長發(fā), 嘴角噙笑。想到自己去接兒子時的那些許諾, 果然是很值得的?！靶≈菊f他姥姥給他找了老師在周日補課，再過來要期末考試以后了。我們這面房子小，他不好復(fù)習(xí)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？炱谀┛荚嚵税?，到底還是孩子的學(xué)習(xí)重要。王哥，今天說的集資房，咱們能換大一點兒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也正想和你說這事兒呢。咱們必須得換大一點兒的。得給小志留個房間，珍珠大了也得有自己的房間。今兒個下午聽說了這事兒，我就委托了護士長，看看筒子樓那邊誰資格高、還不夠錢買新樓的，咱們就把這個折價萬八千的給他，再添些錢換成三室一廳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可太好了。我這還有一些存款，咱們就先挪出來把房子換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暫時還不用錢。要五一前才交款呢。睡吧，明天你也要上班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要先培訓(xùn)三天，然后再分配崗位。也不知道怎么培訓(xùn)?！?/br>
    “反正不管做什么，動力氣的事兒，你就別忘前去。放射科、核素那些地方，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別過去。動腦子算數(shù)的事兒，你別怕，要積極表現(xiàn)自己。這培訓(xùn)除了講省院的規(guī)章制度，也是個人能力的一個測試。除了定好了崗位的人，其他人基本還是按照能力分配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嗯。要這樣我就放心了?！蓖羟镌普f話的時候已經(jīng)困得睜不開眼睛了，她勉強回答了一句，甚至不知道自己說的什么就沉入夢鄉(xiāng)。

    王大夫伸手把床頭燈關(guān)了，在黑暗中摸索著把被角掖嚴(yán)實。他想到現(xiàn)在住著的兩室一廳還能夠折個萬八千的、還有楊衛(wèi)華留下的所有家什、生活必需品，當(dāng)初被迫凈身出戶的窘迫感和壓抑不敢出口的怨恨，這時候全都是對楊衛(wèi)華的感激。

    感激她知道要蓋集資樓了，把“舊房”給自己抵錢；感激她用兒子過來的方式，提醒自己要抓緊機會換三室一廳。

    可好好的夫妻怎么就走到了分手的地步呢？

    黑暗中王大夫瞪大雙眼，任一顆碩大的淚珠滑下眼角，從鬢邊流到耳朵里。滿室寧馨靜謐襯托著他不合時宜的傷感，讓他在愧疚中闔上眼睛努力去尋夢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楊大夫的媳婦找到七樓，呼哧帶喘地立在門口，好一會兒她才平息了自己呼吸，抬手重重地敲門。楊大夫正在看書，聽見這么重的叩門聲心里就覺得不好。開門見了門口站著的人，所有的不安立即落到了實處。他嚇得簡直變了臉色，伸手把人拉進屋里，厲聲警告道：“你要是敢在宿舍吵，我就把你捆到天亮?！?/br>
    吃過一次虧，楊大夫媳婦明顯是長了心眼。她離開楊大夫幾步，兩手抱著脖子說：“我過來是想和你商量事兒的，誰想和你吵架啊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小點兒聲。你別忘記了這宿舍的墻不隔音?！?/br>
    女人的臉就是一紅。楊大夫心里明白她是想起來原來住筒子間的事兒。要是誰家小夫妻夜里的動靜大一點兒，第二天鄰居們會看到那夫妻倆臉紅。因為筒子樓里住的孩子們可都不小了。

    “說吧，你有什么事兒?！睏畲蠓蚩酥谱约阂姷剿蜔┑那榫w。

    “咱們是不是得換一個三居室的房子？兒子每次回家都住在沙發(fā)上。”

    “他今年就畢業(yè)了，閨女7月開始實習(xí)，他倆一起在家能碰上的機會不多。到時候讓兒子去值班室混一晚、或者在宿舍樓里給他找張床，跟我對付一晚也成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行！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行的。你我又不是沒住過單間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很簡單啊，我在這里住到下半年，法院會根據(jù)我們已經(jīng)分居的事實，判決我們離婚的。到時候那房子是省院分給主治醫(yī)的，我自然就要搬回家住了。兒子畢業(yè)了有張床，結(jié)婚了在筒子樓里混個單間，等他晉了主治醫(yī)，會有兩室一廳給他住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楊”女人只喊出一個字，立即被跨步到面前的楊大夫嚇住了。

    “你以為我不舍得打你是不是？你喊??？”面目猙獰的楊大夫非常嚇人。

    女人嚇得白了臉，下意識地?fù)u頭。

    “我和你說，這婚我是離定了。我這才四十出頭，住院兩次你都沒上前，我還指望你什么?！?/br>
    男人提起住院的事兒，女人早被法院教訓(xùn)的知道那是自己的理屈處，她早后悔了。但這么些年下來，她就沒說過軟乎話。她張張嘴說了一個我字，就沒了下文。她說不出認(rèn)錯的話，也說不出安慰人的話。

    “還有事兒沒有？沒事兒你就回去吧?！睏畲蠓虿荒蜔┝?。

    女人低頭告訴自己不能與楊大夫吵架，再吵除了吃虧沒什么好處。她站在那兒不吭不響，在楊大夫的耐心告盡就要開口趕她走的時候，突然看到大顆的淚珠一滴一滴地砸到水泥地上。這把他到了唇邊要攆走女人的話咽了回去。

    她抹了一把眼淚，抬頭問楊大夫?！暗侥菚r候，是不是我就得住在這里、住到死了？楊衛(wèi)國，我給你生了一兒一女，二十多年就落個這么樣的下場，你虧心不虧心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想如何？”楊大夫挑眉問。

    “這次集資房，你得給我買個兩室一廳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家里的錢都在你手里，你要夠資格，你愿意買就買唄?！?/br>
    女人深吸一口氣，說道：“不夠。你要是能給我添幾千塊買兩室一廳，我明天就和你去辦離婚手續(xù)?！?/br>
    楊大夫抬起頭，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女人幾遍，直到把女人看的局促不安了，他才說：“我就是有這筆錢，不會也不可能這么給你的。你要是真的肯辦離婚手續(xù)，我就是借錢也會給你湊五千塊。你別說信不信的話，我可以把錢先放到女兒那里。你看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明天把錢放到女兒那里，我們后天就去辦手續(xù)。”

    “行啊。我這兩天都有手術(shù)，都要下午才有時間。不過后天就要報名了，你確定后天下午去辦手續(xù)、回來還來得及？這么地吧，我看你不如明兒個中午給閨女打個電話，讓她下午來省院一趟，我大概三點鐘能倒出空。我把錢交給閨女，咱們就去院辦開介紹信、接著去辦手續(xù)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迸烁纱嗬鞯貞?yīng)了一聲，轉(zhuǎn)身就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我建議你最好別打其它主意，這次集資房可是你的機會，不然你以后就要住在這兒了?！?/br>
    女人回頭看了楊大夫一眼，破天荒地沒有回嘴，徑直下樓走掉了。女人這樣不吵不鬧的舉動，倒把楊大夫閃了個夠嗆。害得楊大夫躺在冰冷的單人床上，在縮成一團睡不著的同時，不僅后悔從值班室搬到宿舍來住了，還不停地琢磨女人的話，到底有多少可信度。

    把錢交給閨女的事兒，他到不擔(dān)心閨女偏向她媽，就是從來都是硬擰的人突然松口了，讓他心里感覺不托底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第二天她們四個還是頂在食堂開門的點兒進去吃早飯，飯后嚴(yán)虹和冷小鳳提著暖瓶去打熱水，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沒什么不同。但李敏拿著嚴(yán)虹和冷小鳳的飯盒叫劉娜：“娜娜，趕緊的。”

    劉娜眼睛還略微有些腫，時間太緊了，李敏拽著她往宿舍去。

    “快點兒，不然一會兒上班的人都去了，給大家看戲嗎？！”

    劉娜不吭聲，但腳步加快了。倆人上樓匆匆洗好四個人的飯盒，李敏把羽西的大眼睛眼影盒翻開，挑了一點棕色的眼影粉，小心地在劉娜的眼瞼上輕涂了一層，嘴里不忘提醒她：“今兒個記得不能抹眼睛啊，花了妝會很難看的。”

    又用棉簽挑了一點兒無色唇膏，涂在劉娜的嘴唇上?！澳阕约涸偻恳粚哟礁?，這樣不會干，看起來也滋潤自然。”

    劉娜任由李敏擺布、聽從李敏的吩咐，等李敏把飯盒收進書包，開始穿羽絨服了，她也緩過神了。一邊穿呢子大衣一邊問李敏：“敏敏，你說我這樣是不是比小鳳還不如？我這不是為了錢……”

    “娜娜，你是為了睡醒了有陽光照在臉上?！?/br>
    “對?！眲⒛瓤焖倏凵洗笠驴?，戴上絨線帽子，李敏伸手幫她系圍巾。“為了我的孩子不再像我那樣住北屋。敏敏，我們班留校做輔導(dǎo)員的那個，你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“知道啊。他男朋友跑的挺快的?！眰z人俊男美女的組合，在校園里也是一道靚麗的風(fēng)景。李敏拉上門要鎖，嚴(yán)虹從樓梯那兒冒頭喊道：“別鎖門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把門打開，方便提著兩壺?zé)崴膰?yán)虹進屋。她不忘對嚴(yán)虹說：“記得下午把飯盒放寢室。”

    “好?！?/br>
    倆人下樓后，劉娜用手遮著嘴巴說：“她十一就結(jié)婚了，對象是校部的秘書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原來那個田徑隊的特招生了？”

    劉娜側(cè)轉(zhuǎn)身體，避開迎面的西北風(fēng)說：“她想留校啊。不然她得回去三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我理解?！?/br>
    “敏敏，你不擔(dān)心湊不夠錢買集資房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擔(dān)心啊。我爸媽會給我湊一部分。穆杰去年秋天就把他前幾年攢下的津貼都郵過來了，我自己這幾個月也攢了不少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敏敏，我真羨慕你和嚴(yán)虹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羨慕的。你不是沒看到我倆累成狗的時候。每次值夜班都是整夜不睡，至少兩三個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是羨慕你倆家里都能幫上忙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站住對劉娜說：“你看我爸媽現(xiàn)在是工程師挺不錯的，可他們家庭成份都高，不說那些年夾著尾巴、大氣不敢出，就是我自己都是上小學(xué)三年級了，才戴上紅領(lǐng)巾、當(dāng)上紅小兵的。你明白嗎？”

    劉娜點頭，表示自己明白?！白甙桑@里是風(fēng)口?！?/br>
    自己父母是工人，在七十年代她還是看過那些出身不好的同齡人，在學(xué)校里怎么萬事陪小心、溜邊兒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