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主任很快就融進了創(chuàng)傷外科的大家庭里。他不像李主任那樣經(jīng)常“苦大仇深”地繃著臉, 不像梁主任那樣看誰都帶著老好人屬性的笑容，也不像在省院說話越來越有份量的陳文強那樣“趾高氣昂”，更不像張正杰那樣渾身上下充滿了桀驁不馴的迫人氣勢。

    他是溫和的、接地氣的、鄰家慈祥長者的親切形象。

    科里的護士們對他的評價很高。

    連一直喜歡挑剔的羅大姐也反常地沉默著、陰郁著，或許是她從程主任的退休、聯(lián)想到自己在省院也沒幾年了, 難受了？

    程主任最后接受了去門診坐長白班的“退休返聘”，這是梁主任私下替他求了陳文強、陳文強在院務(wù)會力爭才得到的。

    在陳文強家歡送梁主任去普外的聚餐上，李主任用筷子點著梁主任說：“你這是不識好歹還是以德報怨？他老程早該在你回省院的時候, 就讓出主任的位置。他要么去門診、要么提前病退?！?/br>
    梁主任笑笑說：“老程也不容易。他家孩子多，只能進一個去制劑室，人頭差點兒打出狗頭來。別看他多當(dāng)了三年主任, 把兩兒媳婦順利娶進門了，以后也還是不會過得比你家好?！?/br>
    梁主任和程主任樓上樓下, 所以對程主任家的事兒，多少知道的多一些。

    “他家那幾個孩子啊, 大概他做事兒的所有不地道，都回應(yīng)在那幾個孩子身上了。包括他那倆大閨女, 也不怎么體恤父母, 哪個小子也不像你家那仨兒子知道上進。我現(xiàn)在讓過他三年了、再幫著他謀到了退休返聘，讓他這輩子想起我來就愧疚、就后悔。不是更好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以為他會后悔當(dāng)初的所作所為？他只會后悔讓你回到省院了！只會后悔沒能力攔住你回省院了！不然他絕對可以返聘在病房；可以去手術(shù)室看著謝遜做肝；那樣他每個月拿的，也不會比現(xiàn)在少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又能持續(xù)多久呢？十年、八年？五年？我看用不了三年，謝遜就得造反了。他把了太久的手術(shù)了。自己的身體不行了, 寧可把患者轉(zhuǎn)院也不放手, 做人不是這樣的做法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卻說：“我就擔(dān)心他那冠心病, 在門診干不了多久。外科門診每天鬧鬧哄哄的, 別說是他了，我?guī)±畛鲩T診，吵得我和小李都坐不住?！?/br>
    “他會堅持下去的。他就是死也得先給老五娶上媳婦，不然他閉不上眼?！绷褐魅稳允切Σ[瞇的，但是李敏坐在他身邊，沒來由地突然覺得他那笑容里藏的東西有點兒涼。

    “唉，生那么多干什么。”陳文強嘆道陳文強嘆道：“像我們家就倆個，這些年不是挺好的嘛?！?/br>
    “多子多孫多福唄?！毙∫瞬诉^來，李敏趕緊站起來去接?！靶±睿挥媚?，這都是你老師提前準(zhǔn)備好的，我就端上來而已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招呼道：“小尹，坐一會再忙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都好了，這是最后一個。”小尹坐回陳文強和李敏之間的空位。李敏趕緊給她倒了杯荔枝汁。

    小尹端起荔枝汁問：“老李，你家老大什么時候結(jié)婚？”

    “估計等集資樓下來、宿舍樓倒出空間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和老二一起？”

    李主任搖頭：“應(yīng)該不會。要是他們處得好，就今年年尾一個，明年出了正月再一個。一起辦婚事，我怕人女家挑理說我們家不重視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接話道：“李主任，我們寢室四個人都買了集資房，所以我們這次就沒搬去前面的新樓。我住的那屋在五樓，陽面，前面的新樓不擋光，離水房也就隔了三個門。要不讓你家大哥有空過去看看，他要覺得可以，你也好早點兒和宿舍管理員打招呼。”

    陳文強立即就說：“這間聽著就不錯。讓你家老大得空去看看?！?/br>
    “他一大小伙子去女孩子宿舍看什么，改天讓他對象去。我估計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單間剩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就是宿舍樓的樓梯壞了不少地方，走廊也坑坑洼洼的，平時走路要小心，不然容易崴腳?！崩蠲粲X得自己必須要把五樓的壞處也說明白了，“走廊里的燈泡也經(jīng)常會壞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這都是小事兒了，怎么也比北面好。”有一個陽面屋可能到手，李主任的面容都舒展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那我看看等夏天人少的時候，讓基建把三個樓梯重新抹一遍水泥，走廊再修繕一下。那個宿舍管理員也還好說話，再讓他給老二掂對個陽面的屋子住著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端起酒杯笑著說：“先謝謝你們師徒倆?！?/br>
    他仰頭一盅白酒入喉。陳文強只說自己該做的，客氣地謙讓后陪了一杯，梁主任再次給李主任滿上。李敏放下荔枝汁飲料，喝了些白酒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你家老閨女和金大夫處的怎么樣了？”小尹巧笑嫣然地問，李敏很奇怪她怎么就不見半點兒老態(tài)。

    “處的還行。小金那孩子憨厚，我那老丫頭讓她mama和jiejie慣的刁蠻了，什么也不會做，連頓飯都燒不好，我都愁她將來結(jié)婚了怎么辦。”

    “能怎么辦，三頓飯回你那兒吃唄。你們老兩口天天能看到人影，還不偷著樂?！标愇膹娹揶砹褐魅?。

    “誰家的老丫頭都一樣?！崩钪魅握f：“我家那個在外面能像點兒樣，回家還不是就熊她那三個哥哥。”

    “小金的那集資樓選的兩室一廳吧？分到幾樓了？”小尹關(guān)心房子。

    “嗯，是兩室的。他倆的分?jǐn)?shù)加起來才分到六樓。再少點兒就該去一樓、七樓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該這么想，虧得小金夠25周歲了，不然都沒資格申請集資樓?！标愇膹娨皇钢械?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小金那孩子上學(xué)早、又趕上中學(xué)是四年，工作好幾年才過25周歲。這要是沒這集資樓，我還打算把家里收拾收拾，年底給他們完婚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咱們省院年底的喜酒可就要一家接一家了?！崩钪魅胃锌?。

    “可不是怎么的。結(jié)婚的、喬遷的。老陳，要不你讓院里出頭弄個集體婚禮算了。這一家家的擺酒，既花錢還耗費精力，正好趕上冬天的手術(shù)季，不是平添麻煩和亂子？”梁主任建議。

    “我看這主意好。就放在元旦，一個大家把新房子都收拾好了，另一個全院都放假一天，也不耽誤臨床工作。在大禮堂舉辦集體婚禮，移風(fēng)易俗，然后開個舞會，熱熱鬧鬧的挺好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家哥倆一起參加？”

    “有集體婚禮，我自然讓他們一起參加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有的人家還等著回收份子錢呢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也不耽誤給份子。反正都是各科護士長收份子，還交給護士長算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跟唐書記說說，估計她對這集體婚禮會感興趣。還有工會、婦聯(lián)、團委，讓他們忙去唄。閑著他們也是閑著?！?/br>
    “小李，你呢？你參加集體婚禮不？”小尹推推自己身邊的李敏。

    “穆杰在前線呢。我抱個公雞參加？”李敏喝了一杯差不多2、3錢的白酒，酒氣上臉，使她臉頰染上駝紅的同時，也讓她笑的有點兒和平時不一樣，與挨著坐的小尹開起玩笑。

    小尹摸摸李敏的臉：“是不是喝多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就喝了一杯。我最多就一杯?！崩蠲魯[弄自己面前的小酒杯。

    梁主任就說：“我那老丫頭在新年聯(lián)歡就喝多了。我要是去晚了，還不定怎么樣呢?！?/br>
    “練練就好了。小尹剛上班也只能喝那么一小杯，現(xiàn)在我都喝不過她?！?/br>
    這一頓飯吃的舒服、聊得投契，一直吃到月上中天才散了場，陳文強和小尹把李敏送到寢室門口，看著冷小鳳出來把她接進去，兩口子才下樓回家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梁主任去了普外科以后，胸科的手術(shù)李敏還是不愿意上，陳文強也不勉強她，所以開胸手術(shù)一般是李主任、石主任去做。有時候是陳文強給他倆搭臺，有時候是王大夫給他倆搭臺。自然胸科的病歷，石主任也全盤地接過去了。

    李敏的工作量突然少了大半，讓她在輕松起來的同時，也讓她非常懷念梁主任在創(chuàng)傷外科的美好時光。

    “彩虹兒，梁主任上周去普外當(dāng)主任了。我這個月的最后一周少了一千來塊錢?！?/br>
    嚴(yán)虹停下筷子看李敏，詫異道：“怎么差了這么多？”

    “肝癌、胰腺癌的腫瘤患者，在門診就分流去普外了。我們科室收到的普外患者，要先緊著王大夫他們那組呢。我不做開胸的手術(shù)，手術(shù)量下降了。”李敏的悲哀和怨氣要化作實質(zhì)了。

    “你這半年也太累了。反正你也交完集資款了，就好好休息幾個月唄?！?/br>
    “休息也不是不可以?？晌疫€沒掙出來木地板和瓷磚的錢呢。你說的那個洗衣機也沒影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急什么啊。我要能掙你這么多，我做夢都笑醒了。怎么也要十月底才能交樓的，還有半年呢?！?/br>
    “等天熱了，手術(shù)量就更少了。”李敏一下一下戳自己飯盒里的青辣椒。

    “我覺得地板和瓷磚還是沒問題的。到時候不行我給你墊洗衣機的錢。”

    李敏側(cè)身抱住嚴(yán)虹：“彩虹兒，你真好?！?/br>
    “放開，我還沒吃完飯呢。”嚴(yán)虹抖肩膀，把李敏甩開后，氣咻咻地說：“敏敏，你差不多就可以啦，你比我賺得多，你還想怎么地，啊？”

    “我也沒想怎么地啊。我有的你都有啊，你有的我未必有啊?！?/br>
    “該。誰讓你不要你爸媽的錢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要？眼看著集資蓋房的春風(fēng)吹遍祖國大地了，我現(xiàn)在要了，等我哥、我弟買集資房，難為的是我爸媽?！?/br>
    “或許到那時候你早攢出來了呢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搖頭：“彩虹兒，我是算著梁主任在創(chuàng)傷外科的時間，才敢和你買一樣的房子。外科手術(shù)量最大的是普外的，然后是骨科，再次是胸科，開顱是少數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也不會比我們婦產(chǎn)科少的，別和我裝假啊?！?/br>
    “真沒有裝假。干的少拿得少，沒活干就沒錢拿。唉，我就不明白了，這計劃生育了，怎么你們產(chǎn)科生孩子的還一天天多起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們主任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太多了。尤其是64年到69年這段時間，現(xiàn)在科里產(chǎn)婦基本全是這歲數(shù)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是。再小的不給結(jié)婚，再老一點的用完一個指標(biāo)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要不你就試試做開胸的手術(shù)唄？”嚴(yán)虹建議李敏。

    李敏晃頭：“你沒發(fā)現(xiàn)胸科的男大夫都挺高嗎？就這么地他們還偶爾還要踩一個矮的踏腳凳，方便進行深井作業(yè)。我要踩兩個高的。那踏腳凳只能順著放，我總覺得不安全。萬一忘記了腳下有兩個踏腳凳、太靠近手術(shù)臺，一旦踩翻了、趴到患者身上，會出醫(yī)療事故的?！?/br>
    這就讓嚴(yán)虹也沒辦法了?！盎蛟S你們神經(jīng)外科立科了、患者就會多起來了。”

    “希望吧，目前是沒什么可能的?！?/br>
    這天是“五一”，全國放假一天，但李敏很不巧地趕上是下夜班。嚴(yán)虹大肆嘲笑李敏運氣不好后，還是批準(zhǔn)她睡到中午、等她起來一起吃午飯。至于冷小鳳，那是去了吳家。劉娜和龔海一大早就出去玩了。

    “下午咱倆去友誼商店逛逛吧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啊。但是我只能看、不能買了。我的心痛痛痛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拉倒吧。我都出面幫你擔(dān)了一萬三的名了。你再這樣我可不給你兜著啦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看好什么，你得借錢我啊。要不然看好了、買不起，心里多難受啊?！?/br>
    “行，這個沒問題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