覃璋滿面慚愧地向唐書記告別。終于能夠囫圇個地離開唐書記的辦公室, 他覺得該謝謝唐書記慈悲為懷, 給自己留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這思想工作做的，我的媽?。?/br>
    真的是堪比唐僧念經(jīng)啊。

    他腳步虛浮地在院辦的走廊里飄著, 與迎面過來的院辦干事小顧，在轉(zhuǎn)彎處走了一個碰頭。一個向右躲，另一個向做讓——

    倆人走向了。

    同時往一邊避讓另一方, 最后小顧先停下來。

    “喂, 你哪科兒的？我怎么沒見過你?！毙☆櫺萏接H假回家探望父母，昨天才回來上班的。

    “今年才分來的，我是創(chuàng)傷外科覃璋?！毙☆欀焊邭獍旱膽B(tài)度，讓覃璋不得不按下心頭的煩躁、耐著性子回答她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噢?！毙☆櫷祥L音，接著又問：“昨天你沒去大會議室跳舞？”

    “沒去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是顧麗華，我在院辦做干事?！毙☆櫹蝰罢姓惺?，笑著去了幾步外的傅院長辦公室, 也沒敲門就進去了。

    里面的對話影影綽綽地傳出來。

    “又不敲門, 這不是在家。要是有別人在我辦公室呢?！睖睾竦穆曇衾镉袛咳サ耐溃植皇鐞鄣恼Z氣。

    “舅舅, 我剛才在走廊里見到創(chuàng)傷外科才分來的覃璋了……”

    傅院長對自己這外甥女簡直沒一點兒的辦法。衛(wèi)校畢業(yè)了不想在臨床科室倒班, 又嫌棄白班的那幾個崗位獎金太低。自己有心安排她趁著年輕學點實際本事, 說通了廖主任安排她去血透室實工作，獎金高、工作也比倒班輕松, 結(jié)果她差點搞出了醫(yī)療事故。

    最后他沒辦法, 只好把她安排到院辦做干事。平時的工作就是負責開介紹信、接聽電話。最多院務會的時候, 提前預備好兩壺熱水。

    可就這么點活兒, 她也能出差錯。遠點兒的有去年楊衛(wèi)華和王大治離婚那事兒，她竟然在王大治沒到場的情況下，給開兩封介紹信出去。

    事后說她吧，她還梗著脖子強辯：“王大夫要是不想離婚，他可以不去辦手續(xù)啊。”

    近一點兒的是上次創(chuàng)傷外科找護理部廖主任和陳文強的電話。事涉醫(yī)大才調(diào)過來的羅主任，她居然認為是小事兒而不立即報告。

    傅院長覺得自己在兒女身上省下的心力，都搭去外甥女身上了還不夠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你說的那個覃璋是今年剛分配來的，人家是不是有對象、具體性格、能力等還不了解，等看看幾個月再說。哪有人家才報道幾天就提這事兒的，看讓人笑話我們。”

    小顧的嘴巴撅起來：“總比普外的那幾個好。那幾個那么矮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幾個不行，是他們?yōu)槿颂幨赖膯栴}，但他們可都是醫(yī)大畢業(yè)的。看男人不能光看身高。”

    “可覃璋也是大學生啊?！苯衲赀M醫(yī)院的大學生，尤其是去外科的那八個人，小顧早認識楊宇，其他人昨天跳舞的時候也都見過了，唯獨這個覃璋昨天沒見到。

    傅院長耐心勸外甥女說：“這事兒真不能急，要是沒摸透覃璋的秉性，貿(mào)貿(mào)然相處一段時間發(fā)現(xiàn)性格不合，那也沒什么意思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舅舅，等你看明白了，或許別人就捷足先登了呢。那個骨科的小金，哼！”

    “說起來小金那事兒，那是你們沒緣分。那算不得什么，你也別忘心里去，緣分到了自然會有好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就要找一個比他強的?！鳖欫惾A賭氣，扭著身子向舅舅撒嬌?！靶〗鹫伊素攧仗幍牧夯?，我聽說他們十一就要結(jié)婚了。這讓我多沒臉啊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甥舅倆人拉鋸了一會兒，以傅院長的失敗拉下帷幕。

    “行吧，我找人打聽打聽，先問問他有沒有對象，然后再說別的了。但是你可要做好住筒子樓的準備?！?/br>
    小顧聽了半截話，就歡天喜地拉開門走了。她一路美滋滋地哼著歌：“自從相思河畔見了你，就象那春風吹進心窩里……”

    傅院長把外甥女打發(fā)走了，心里琢磨自己該找誰問比較好。想了一會兒，他拿起了電話，覺得先問問創(chuàng)傷外科的護士長，然后再問問看誰帶覃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石主任悠哉悠哉地在自己的集資房里轉(zhuǎn)著，看裝修的質(zhì)量、施工的進度。這幾天的時間，屋里就已經(jīng)鋪設(shè)好了電線，正在預備往洗手間貼瓷磚了。

    在他家干活的人不多，四個人分成了兩組。

    “石主任，你這陽臺也貼了地磚吧，漂亮好看還好搞衛(wèi)生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買瓷磚的時候，帶了陽臺的份嗎？”

    “這個沒所謂啊，二樓王大夫他家也是我們裝修，等再去材料市場的時候一起買，分開算賬就是的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好，那就貼了。”

    “石主任，你們這單位三室一廳的都確定裝修的啦？”

    “這個我得空再幫你問問。你先把我這里做好，也讓人來看看樣板?！?/br>
    “是是，這兩天都好幾家過來看了。”

    “就是。保質(zhì)保量用心做，這邊兩棟樓呢?！?/br>
    正說著話呢，樓下有人喊：“石主任，石主任在不在？”

    石主任趕緊從窗戶那兒探出身子，回應道“在在，什么事兒？”

    “陳院長讓你趕緊回去，有急診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好，我馬上回去?！?/br>
    石主任朝與他說話的小包工頭擺擺手，匆匆地跑下樓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石主任一路跑進電梯才稍微得以喘氣歇息。到了十二樓，卻見李主任和陳院長在對著閱片器看ct片，李敏帶著楊宇在寫術(shù)前的文件，幾個實習生在開化驗單。

    “李主任，陳院長?！笔魅芜@幾個月已經(jīng)摸到陳文強的脾氣，他和李主任在一起的時候，那得先稱呼了李主任、然后才能叫他院長。

    “老石，你來的挺快的啊。來，看看這片子。小李，給石主任報下病史。”

    “患者昨晚十點半左右開拖拉機翻車，四個小時左右送到當?shù)乜h醫(yī)院。x光檢查發(fā)現(xiàn)右側(cè)多處肋骨骨折，胸腰椎棘突及橫突多發(fā)性骨折，天亮后往我院轉(zhuǎn)診。

    急診是楊大夫接診，我院急診ct診斷為右側(cè)外傷性膈疝，右肺挫傷、肝腎挫傷，骨折同縣醫(yī)院診斷。

    查體與ct影像提供的輔助診斷相符。”

    石主任立即心里就有底了。經(jīng)過這幾個月的工作磨合，他知道李敏的查體和病史匯報是足以信賴的。他湊到閱片器跟前，把幾張ct片和x光片仔細看了一遍，然后說：“這右腎都擠到胸腔里了，咱們得立即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立即說：“你倆帶小李上吧。小李多少能幫上忙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答道：“行啊。老石你做術(shù)者了。小李，你那邊手術(shù)意見書寫完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寫完了。術(shù)前醫(yī)囑你先看看，我在寫首程呢，馬上好了?！崩蠲舭焉⒎诺尼t(yī)囑單整理好遞給李主任，自己又繼續(xù)悶頭寫。

    石主任掏出手術(shù)通知單，在術(shù)者的位置添上自己的名字，一助是李主任、二助是李敏，然后順手添上楊宇的名字，交給陳文強簽字。

    陳文強一邊簽字一邊說：“老石，你自己簽就可以了。下回別找我?！?/br>
    石主任笑笑。

    李敏停筆把首次病程記錄夾到病歷夾里。然后把實習生開的那些化驗單一張張撿起來看，邊看邊簽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然后把李主任看過的醫(yī)囑單夾回病歷夾，大折疊一下，又將所有的化驗單夾好。

    陳文強問李敏：“小李，備了多少血？”

    “2000。”

    “那行了，就這樣吧。老石你帶小李找患者家屬交代一下，簽字了就去手術(shù)室。小李你記得督促護士做術(shù)前準備。我和老李先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縣里的救護車送患者過來的時候，縣醫(yī)院的大夫還隨車跟來了一個。

    他見李敏與患者家屬交代術(shù)前簽字等事兒，家屬聽不懂還要李敏逐條解釋，越解釋不懂的地方越多，就忍不住插話道：“你們趕緊簽字好送他去做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而石主任卻笑瞇瞇地看著患者家屬與李敏糾纏不休。

    家屬聽得有些怕，但還是堅持：“可是她說的這么些意外，我們也不懂啊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不懂是正常的。想懂，那得念完了醫(yī)科大學才行。簽不簽，不簽咱們也別再這磨嘰了。這就回去等死好了，或者還等不到拉回去呢。他這手術(shù)是什么來著？”

    李敏要抓狂，這人是臨床大夫嗎？還不得不給他提詞：“膈疝，右腎擠到胸腔里了，肺挫傷，肝挫傷?！?/br>
    “對。這腎臟本來是肚子里的，擱胸腔里久了，肺子癟久了，人就不能喘氣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聽了這解釋覺得很無奈。再拖下去對患者沒什么好處的。

    那個三十多歲的一個男人站出來說話了：“我們簽。什么時候能做手術(shù)?。俊?/br>
    “馬上做。”楊宇把自己的鋼筆遞給那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簽字以后，石主任問道：“你和傷者是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他哥哥。這是他媳婦兒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也簽個名吧。”石主任對那個女人說。

    “我不大會寫字?！?/br>
    “會寫自己的名字不？”李敏趕緊問。

    女人點頭，“寫的不好看?！?/br>
    “在這里寫你的名。救命的時候沒人在乎你的名字寫什么樣。”李敏著急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終于做好了術(shù)前準備，楊宇推平車，李敏跟在車邊上。等電梯的功夫，剛才簽字的男人湊過來問：“李大夫，這手術(shù)是誰做？”

    “石主任、李主任、我和楊大夫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和楊大夫這么年輕能做手術(shù)？”

    “能啊。我都做了快千臺手術(shù)了。你也別認為他年輕啊。我們就是長得年輕?！?/br>
    患者家屬狐疑地打量李敏，不大相信李敏的話。

    “你放心石主任和李主任都五六十歲了，他們會好好做手術(shù)的。小楊，”李敏先進了醫(yī)療電梯，往里拖平車。

    “把車轱轆略微抬起來一點兒，就好進來了?！?/br>
    電梯工嘟囔道：“上回檢修之后就總錯那么一點兒，原來進出都不費勁兒的?！?/br>
    進了手術(shù)室，石主任帶著楊宇去更衣室，一邊換衣服一邊對他說：“一會兒李大夫消毒，你記住她消毒的順序，我和護士說一下，讓她們多給一把鉗子，你來做脫碘。”

    楊宇連連點頭，低聲說：“謝謝石叔?！?/br>
    “謝什么。這次急診你主要是看，叫不準就別上手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覃璋晃悠回去十二樓，見呂青在走廊里忙著指揮護士整理監(jiān)護室。辦公室里只有值班護士小姜，科里的實習生都不在。他悶悶地站在大夫辦公室的窗前往外看，思及唐書記布置的那一份檢查，想著唐書記說自己的那些話，就忍不住煩躁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