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剛上班, 向主任就打電話找王靜：“護士長, 那個三樓大夫辦公室對面的, 那個保留小病室，我要當主任辦公室用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啊, 我馬上給你開門去。”護士長答應(yīng)后, 就拎著盤鑰匙上樓。還沒上幾層臺階呢, 就遇到了下樓的張正杰。

    “主任, 你怎么下來了？才向主任說要先用大夫辦公室對面的那個房間做主任辦公室。”

    “我聽著他打電話給你了。他讓我去后勤給他領(lǐng)卷柜, 指明要李敏那樣的。我先去看看李敏是什么樣的卷柜。”

    王靜嘆氣道：“張主任, 我聽呂青跟我念叨了，那個卷柜不是她行政副主任級別的，那是搭了陳院長的車。”

    張正杰只聽護士長的一個稱呼變動, 心下的黯然就已經(jīng)令他為自己傷感。再是行政級別不變, 自己已經(jīng)從正職降為副職了。等聽完護士長介紹李敏的那個卷柜由來, 他頓了一下，方慢慢說道：“申請單你先填寫了, 我去十一樓看看, 回來再說?！?/br>
    張正杰別了護士長就疾步而去。他越走越快。及至穿過長長的走廊了, 他覺得心里的郁氣卻更加猛烈了。他舍棄了電梯, 轉(zhuǎn)身沖進了樓梯間。他一口氣上到八樓半了，才不得不放慢了腳步，開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上。

    一個是沖不動了；再一個他想在到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之前, 先把自己的呼吸調(diào)和平靜均勻了。

    可這腳步一旦放慢了, 少了最初的一往無前之氣, 他發(fā)現(xiàn)再抬腿、想一次邁上兩個臺階就不可能了。只上一個臺階，都能感到雙腿是越來越沉重了。

    m的，自己就老了嗎？再不是能挑三百斤擔子打頭的小隊長了嗎？不，我不能認輸！老子當初挑擔子也是磨破肩膀練出來的。

    如今就當再磨一次了。

    張正杰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捶了一下，疼得呲牙咧嘴后，他只能對著空中揮舞幾下拳頭，來為自己鼓勁了。

    加油！加油！

    我不想倒就沒人能打倒我！

    我知道向泰和過來急診病房不會消停，他想折騰，我就奉陪到底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王靜開了小病室的門，向主任就走進去，他略掃了這個三人間的病室一眼，就語氣不善地、帶著挑剔的態(tài)度說：“這三人間就是比原來的主任辦公室小，一個人用還差不多?！?/br>
    “要不你用大夫辦公室隔壁的那個？或者這屋隔壁的那間，那兩個都是四人間的。你和張主任倆人用，也能寬敞點兒。”

    護士長建議向主任和張正杰公用一個辦公室。

    怎么地也不能眼看著兩個主任的關(guān)系不好、看著向主任把關(guān)系搞僵、太不給張正杰面子了吧。要知道經(jīng)過了向主任上午給全體大夫們的集體下馬威之事后，她是真的、全心地希望科里的這倆主任能夠和平共處、消停地、好好地工作，別耽誤了正事。

    想當初陳院長被擼了大主任的職務(wù)后，人張正杰當正職就沒怎么找陳院長的麻煩。向主任打發(fā)張正杰去看卷柜，也欺人太甚了。

    向主任的眼睛在護士長的臉上轉(zhuǎn)了幾轉(zhuǎn)之后，他收起挑剔不滿的神色說：“那就打開看看吧?！?/br>
    他不想在今天把護士長也得罪了。雖然從職責上來說，護士長要配合自己的工作，但就王靜本來是個溫和脾氣的人，她愿意合作，也用不著先給“殺威棒”。

    王靜順序地把三間病室的門都打開，細聲細語地解釋道：“向主任，咱們科有78個床位，就剩下這三個房間是整個的了。其實這個三人間，是為了給從監(jiān)護室轉(zhuǎn)出來的患者留著的。樓上的緊急呼救鈴，也是在樓下護士辦公室響的。這在大夫辦公室的對面，有點兒什么事情處理起來方便。 ”

    向主任點點頭，表示自己明白了王靜的解釋。但他接著問道：“那你的意思是建議我用四人間？”

    “是。雖然咱們的床位沒有骨科病房多，但你在門診能看著收患者，咱們科也就不差那一張床位了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“那你知道張正杰去創(chuàng)傷外科做副主任之前、在骨科跟我調(diào)皮搗蛋的事兒不？”向主任盯住王靜問。

    這眼神里的不善，讓王靜不由地立即回避了他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咳咳，向主任，”王靜往走廊里看了看說：“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。我估計那時候張主任也是血氣方剛，才會那么做的。不然你讓他去看李大夫的卷柜，你說他還是那時候的脾氣，他能去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倒希望他跟我說不去?！毕蛑魅伟阉笫值闹腹?jié)攥出了聲音。

    “主任?！蓖蹯o不贊成地制止他大聲說話，然后仍是溫和地勸他道：“對面就是大夫辦公室的，讓同志們聽到你這些話，影響多不好。咱們以后都要在一起工作的，能不能不提以前的舊怨，全心全意地干好工作？”

    “能?。∧愀嬖V他張正杰好好聽話，再別攛掇其他人跟我唱對臺戲，可以嗎？也就是說我要達到的目的是：我說一他就說一，我說二他就說二，我說月亮是方的，他就得給我說看著是有角。你看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向主任俯身，高大的身影把護士長都籠罩住了。無影相隨的壓力，讓護士長退后了幾步。

    “主任，你這樣的提議我不能答應(yīng)。你說的對，他聽你的；你說的不對，他還聽你的。那院里派他做副主任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哎呦，想不到護士長還是很有個性的啊。

    “王靜啊，你這么說就不對了。急診科我是主任，張正杰是急診外科病房的行政副主任；我是副主任醫(yī)師，他是主治醫(yī)師。無論從哪兒論起，你說他有反對我的權(quán)利嗎？”

    “向主任，你這話聽起來是沒有錯誤的，但實際上你做的事并不對。咱們就事論事。你查房是上級醫(yī)師的權(quán)利，張主任要聽你的；但是你讓他去看李敏的卷柜，你就逾越了職責范圍權(quán)限。我說的沒錯吧？”

    向主任不高興地繃臉，語帶壓力地威脅王靜：“護士長，你不要忘了我是急診科的主任。這急診病房得我說了算。”

    看著高大魁梧的向主任，即便向主任神色不善，護士長的眼神也沒有瑟縮。她仍是平和的、細聲細語的說話方式。

    “向主任，你說了算也是業(yè)務(wù)上的。有件事兒我要提醒你：創(chuàng)傷外科有黨小組，整個科室搬來急診后，唐書記并沒有說要撤了我這個黨小組組長的。你是多年的老黨員了，你這種把國家單位當成個人的、要說了算的做法，是違背組織原則的?！?/br>
    你向泰和再厲害，走到天邊你也得講理，是不是？

    雖然這次搬遷病房，唐書記沒找自己談話，但是陳院長被撤的時候，她可與自己反復(fù)交代、任命自己做黨小組組長的目的、自己要起到的作用。

    過去幾年陳院長和張正杰都沒用自己在這方面費心，可向主任這明顯是不想好好合作的態(tài)度，自己要提醒他的。

    “你還是改了吧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冬日已經(jīng)西移，陽光此時已經(jīng)降低了熱度和光芒，但是睡在自家主臥房的李敏，卻沒有因氣溫下降受到絲毫影響。

    她在家里的大床上睡得非常香。

    不僅是因為屋子里暖和、鴨絨被也暖和，而是因為被窩里不僅被塞了兩個熱水袋，又被穆杰用電褥子先給烘熱乎了。穆杰還在她睡著以后，用自制的調(diào)溫器調(diào)整了電褥子的溫度，讓她再沒有了插上電褥子、睡到半截被熱醒，也沒有出現(xiàn)拔了電褥子，就睡成彎鉤似的一團、甚至被凍醒之事了。

    穆杰進來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幽暗的臥房里靜悄悄的。敏敏還是剛才那樣霸道的睡姿：一臂展開成伸直狀，另一只手虛握半拳，宛如孩子一般地把拳頭放在耳側(cè)，睡在了1米8 的大床中間。一頭黑黝黝的頭發(fā)，仍是自己給她理順、鋪散在枕頭上的樣子。

    這睡得有多沉啊，居然兩個多小時不見翻身挪窩的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醒醒了。4點了?！蹦陆苓B喊了幾聲，李敏不為所動。他俯身在她唇上親了一口，提高聲音喊她：“敏敏，該起來了，四點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化拳為掌，推穆杰的臉說：“別吵，我再睡一會兒?！?/br>
    穆杰有點兒為難，他知道一夜未睡、能夠補覺時被打擾的不甘?？墒恰陆苄睦镌偕岵坏茫策€是得把李敏喊起來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你到點要去給燒傷病號換藥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哼唧兩聲，在大床上向另一側(cè)骨碌過去，穆杰伸長手臂抓住她的胳膊，“別掉下去了?？炱饋?。我給你包了雞rou餡的小餛飩。起來吧?！?/br>
    穆杰把李敏撈起來，把她的雙腿搬下床，拽起人推她往外走。

    “去洗洗臉，精神精神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閉著眼往外走，走到門口睜開眼回頭說：“我睡袍！”

    穆杰把手臂上搭著的睡袍給她披上，摟著人送去了洗手間?！八狞c五分了，你要快一點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?/br>
    十五分鐘后，吃完了一碗小餛飩，精神煥發(fā)的李敏，穿著羽絨服出門了。穆杰拿著《診斷學(xué)》的教材，對照著李敏的課堂筆記繼續(xù)看起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張正杰上到十一樓，發(fā)現(xiàn)除了護士值班室坐著一個實習(xí)小護士在看書外，整個十一樓就兩個燒傷患者。

    “十一樓沒人？”

    小護士腹誹，我不是人嗎？但是對面問話的是張主任，她只好老實兒地回答：“都在十二樓呢。張主任有事兒嗎？”

    她看向桌面的電話機。

    “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能打開不？”

    小護士搖頭。見張正杰臉色不好就解釋道：“十一樓的所有病室、辦公室全都清掃、消毒過了。如果張主任有什么東西遺落了，護士長肯定會給你收起來。今天下午陳院長和李大夫休息，我不好給你開主任辦公室的門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護士長在科里不？”

    “在。我叫她下來？”小護士去摸電話機。她可帶隊的實習(xí)老師教導(dǎo)：不能跟省院的任何領(lǐng)導(dǎo)沖突，不能跟任何人沖突，要聽話也要堅持原則，否則沒可能留在省院工作的。

    “不用。我自己上去找她了。”張正杰留了這句話，便從樓梯上去了。

    張正杰走了，小護士立即給十二樓的責任護士打電話，匆匆地交代道：“趕緊跟護士長說，原來十一樓的張主任要開陳院長的辦公室，我沒給開。他上樓找護士長去了。”

    而此時在里間看書的馬大夫，好像沒有聽到他們這些對話一樣。他的注意力，始終在才從圖書館借來的《燒傷患者診療手冊》上。

    張正杰離開十一樓的速度很慢。在冬季的寂靜走廊里，所有的病室屋門按著慣例是緊閉著的。表面是看起來與昨天之前，并沒有什么不同。但他不用伸手推，就知道這些門都是鎖著的。而自己已經(jīng)失去了可以隨意推開這里的任一間病室門、進去查房的資格了。

    往事已棄便不憶，來事可期。他不再像來時那樣，透過那門上玻璃窗去看病室的里面。他的注意力專注在腳下，一步步踏實地往前走，他堅信總能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來。

    披荊斬棘，無所畏懼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呂青得了小護士的電話傳信以后，就打電話回去，讓小護士拿著十一樓的盤鑰匙，到主任辦公室門口等著。自己往樓梯那邊去迎張正杰。她猜張正杰要進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，只能是因為那兩卷柜了。

    倆人在樓梯間相遇。

    “張主任?！眳吻酂崆榈卮蛘泻簦缓笮χf：“你打個電話給我，我就下去了，那用你上來啊。你是要去主任辦公室，是吧？走，我陪你下去。”

    張正杰順著呂青的話音轉(zhuǎn)了半個身體。對于呂青，他既往沒曾有過什么注意。創(chuàng)傷外科的護士二三十人的，橫看豎看，呂青沒一處出眾的地方。他只是通過妻子知道呂青與王靜在衛(wèi)校是同學(xué)。他知道的只是王靜在當了創(chuàng)傷外科的護士長以后，將呂青倚為左膀右臂。

    如今再看呂青，半年的護士長當下來，與王靜處在創(chuàng)傷外科當護士的行事風(fēng)格，似乎非常地相像。

    倆人到了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，小護士立即打開門鎖，眼睛都不敢朝張正杰的方向看。她緊張地躲在走廊里，緊緊地攥著盤鑰匙，既不敢跟進去，也不敢離開。

    張正杰掃了一眼這個自己曾引以為自豪的辦公室，他發(fā)現(xiàn)大的擺設(shè)位置沒變，但實際的東西是不同了。除了那兩個木質(zhì)的卷柜，還有那個兩頭沉的辦公桌，都彰顯了使用者在省院的不同身份。

    那兩頭沉的辦公桌上，只有一部淺灰色的新話機靜靜地擺著。除此再無其他余物。就如陳文強本人，乏味、平淡無奇。

    而對面的那個一頭沉的辦公桌上，靠著窗臺的桌角，擺放了一個細頸的玻璃花瓶，瓶里插著幾支干菊花。張正杰認識這是李敏的東西。原來放在十一樓的窗臺上，后來溜窗縫的時候，李敏把它收起來了。

    李敏桌面的東西比較有特色，都是些既往不曾出現(xiàn)在李敏案頭的東西。顯眼的是辦公用的零散小物件，被整齊地收納在一個透明的、三層的有機玻璃層架上。那層架看起來也不像是全新的，但上面擺放整齊的小東西，很好地體現(xiàn)了主人是個仔細有條理的個性。

    這些細節(jié)同時也告訴了張正杰，這間辦公室不能隨意出入的原因。那訂書機、印臺等小物件，都是極容易丟失的。

    原來那個曾被自己差點兒就問哭的小姑娘，如今在主任辦公室里已經(jīng)有座位，她已經(jīng)擁有不能讓別人隨意進出她的辦公室的資格了。

    “張主任。昨天下午王靜和我交接的時候，除了燒傷病房，其它所有房間都是空的?！眳吻嗵嵝汛蛄恐蠲舻霓k公桌、凝神不動的張正杰。

    “嗯，我知道。向主任打發(fā)我過來看小李的東西。這個層架是哪里領(lǐng)的？”張正杰指著那個透明的有機玻璃架子問。

    “這不是省院領(lǐng)的，是李敏私人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這個木頭卷柜呢？我在院辦見過不少，但是不記得臨床那個副主任配的是這樣的？”

    呂青在心里嘆道，你終于把目的說出來了。于是她細細地給張正杰解釋了一番卷柜的由來。

    “大庫房里就剩這兩個了，不是礙著有陳院長在嘛。要不后勤也不能給我的。張主任，后勤那兒還有給去年內(nèi)科住院大樓的主任們配的卷柜，材料是鐵的，灰色，上面是玻璃門，那個也挺好看的，和這個是一般大小的尺寸。張主任，你要不要看看那種？石主任就用的那種。”

    張正杰在十一樓、十二樓盤桓了一個多小時才回急診病房。他見自己的辦公桌已經(jīng)被搬到新的主任辦公室、和向主任對坐的位置了，他心里隱隱寬慰了不少。但跟著一個懷疑的念頭涌上心間，盤繞著不肯離去——

    向泰和居然知道給我張正杰留余地了？

    張正杰很認真地把自己在胸外科了解到的情況，一五一十地對向主任做了匯報。護士長息事寧人地委婉勸道：“既然是最后兩個了，我想去領(lǐng)也領(lǐng)不到。向主任、張主任，不如就領(lǐng)內(nèi)科新大樓的那種款式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按你說的辦吧?！毕蛑魅我姀堈芎妥o士長都服軟了，見好就收。他留下一句：“我去一樓急診看看。”就自顧自地離開了。

    張正杰在他走后塌下了肩膀。

    王靜也松了一口氣。向主任還記得他是黨員就好！他還能聽進勸就好！這急診病房還有希望能和氣工作就好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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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本章涉及的人物關(guān)系

    張正杰的妻子與現(xiàn)急診病房的護士長王靜關(guān)系好。

    呂青與王靜是衛(wèi)校的同學(xué)。倆人多年來關(guān)系一直很好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本來這章該到洞房花燭了，可凈網(wǎng)……那嬰兒車的，開不開的也就算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