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午吃過午飯后, 嚴(yán)虹打電話過來。

    “敏敏, 我聽潘志說你們重新排夜班了。怎么回事兒？你們怎么也五組值班了？”

    “創(chuàng)傷外科變急診科, 他們單獨排班了。少了李主任，再加上普外那倆休假的主任，就少了三組人唄。這是臨時的，就這兩周。”

    “噢。你哪天值班？”

    “我這周六，下周三，然后是周日的夜班。你呢？”

    “我周三上夜班。你哪天回家？”

    “我和陳院長說過了, 要是沒什么事兒，我就要跟你家潘師兄換一個夜班，好能周六下夜班就走，然后周日晚車回來。下周一正常上班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這周忙不忙？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彩虹兒, 你該午睡了?！彪娫捓飩鱽砼酥镜奶嵝?。

    “你睡覺去了。晚上回來聊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晚上一起吃飯吧?！眹?yán)虹提議。

    “行啊。讓小艷過來幫我們家穆杰做飯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撂下電話，見穆杰已經(jīng)洗完碗了。

    “穆杰，晚上嚴(yán)虹她們過來吃飯。我叫小艷過來幫你做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。想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你做什么我都喜歡吃。”

    “盡說假話哄我。給你做蘿卜粉條的素菜, 吃不？”

    李敏笑：“我看你吃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是拿準(zhǔn)我不會做你不喜歡吃的了。咱們晚上包餃子吧？”

    “那就等我們仨下班回來一起包。一邊聊天一邊干活也熱鬧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下午上班, 李敏就去找那倆燒傷患者的家屬談話。問上午跟他們說的事兒，都考慮得怎么樣了。

    “李大夫，必須要植皮嗎？”

    “是。像他倆這么重的燒傷, 盡管前面孫大夫的抗休克等預(yù)防性治療都很充分，但跟下去他們那些黑色的痂皮下面會出現(xiàn)組織液化、大量的滲出，光靠我們換藥是不能解決掉。如果我們坐等身體慢慢吸收, 就會出現(xiàn)膿毒血癥等。”

    患者家屬傻傻地看著李敏, 那模樣就是一點兒都沒聽懂。

    “他的傷處會化膿的。身體會吸收那些濃汁入血, 然后出現(xiàn)全身性的膿毒血癥，那是比敗血癥還厲害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醫(yī)院不是每天給他換藥嗎，我們也注意衛(wèi)生，怎么還會化膿？不是還在打滴流嗎？”

    李敏耐心地給倆人解釋。

    “我們那些做法只是能減少他感染的程度，不能從根本上避免他們發(fā)生感染。我跟你們說，在人的皮膚上面，正常情況下就附著了很多細(xì)菌。我們周圍的空氣中，也有大量的細(xì)菌存在。鼻腔、口腔、乃至腸道里，在正常情況下也都有大量的、各種不同的細(xì)菌寄生。

    但這次爆炸后，他倆的身體會對受傷產(chǎn)生相應(yīng)的應(yīng)激改變。本來人的腸道粘膜有屏障作用，可這應(yīng)激反應(yīng)就會導(dǎo)致屏障作用減弱、甚至被破壞，平時有助于我們消化食物的那些細(xì)菌，就會成為內(nèi)源性的感染源?！?/br>
    “換好一點兒的抗菌素不行嗎？他們是國家出錢治療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抗菌素我們一直在給他們用最好的啊。但是用久了，不僅會產(chǎn)生耐藥性，還會損傷腎臟肝臟的。因為是藥三分毒，所有的藥物都要腎臟和肝臟代謝出去。

    另一個長期危害就是他們又會出現(xiàn)真菌感染的。那就更麻煩了。

    其實這么說吧，不僅是他們身體內(nèi)部有感染源，就是空氣中正常存在的那些細(xì)菌，有時候也會成為他們感染的原因。所以我們檢驗科才會每天都往燒傷病室里放培養(yǎng)皿，監(jiān)測燒傷病室可能出現(xiàn)的任何異常。

    這也是為什么讓你們呆在他們身邊護(hù)理也要戴口罩、勤換衣服、保持衛(wèi)生。對咱們正常人來說是共生的細(xì)菌，到他們那里就是要命的了。”

    倆陪護(hù)似乎明白了，但更像是被李敏說懵了。倆人傻呆呆地看著李敏，然后又互相看看，那神情想讓對方先說話的意圖，太明顯了。

    李敏也不催促倆人，這就是一個變相的心理較量。給他們時間、讓自己去做心理斗爭，比起自己喋喋不休的勸說，前者的效果更好。

    終于其中一個略年輕點兒的，繃不住勁兒開口了?！澳抢畲蠓?，那取皮從哪兒取，會不會落疤？要不要住院打滴流，要取多大的啊？”

    “在大腿外側(cè)取皮。大小約我的手掌四個這么大。只取非常薄的一層，不用一周也就好了。如果不發(fā)生感染、不是疤痕體質(zhì)的話，到明年夏天就看不出任何取過皮的痕跡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再想想了?！迸阕o(hù)盯著李敏的手掌，眼睛里的驚惶和忐忑，變了色的面孔，無不證實了他的害怕和退卻。

    另一個陪護(hù)等他們說完話了，才小心翼翼地說：“李大夫，我們在這兒護(hù)理他，得干活呢。你容空兒給我們，讓我們問問家里其他人是不是有愿意的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“好。你們問吧。最好是年輕體壯的小伙子，本身的皮層厚、身體好、恢復(fù)得也快。還有取皮前后都要在醫(yī)院住院。如果沒事兒的話，一周就可以出院了。你們要盡快商量好。行不行的，明天早上查房，我都要確定的消息?！?/br>
    與家屬費盡口舌地溝通，但家屬的反應(yīng)讓李敏不看好后續(xù)的可能結(jié)果。于是她便與藥劑科范主任、和化驗室孫主任聯(lián)系。約好時間，李敏帶著實習(xí)生先去檢驗科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與孫主任很少打交道，但對孫主任這個人，她是非常佩服的。能憑一己之力，將檢驗科的水準(zhǔn)，拉升到能讓醫(yī)大附院認(rèn)可省醫(yī)院化驗單的程度，不僅僅是其專業(yè)技術(shù)水平，其教學(xué)、管理能力，在省院就找不到第二份。

    “孫主任?！?/br>
    “來啦，小李，坐。恭喜你雙喜臨門啊。”孫主任白白胖胖的團(tuán)團(tuán)臉，與干診的趙主任有些相像。

    “謝謝。孫主任我想問問異體皮在使用前，你這面的檢測，需要多久？”

    “準(zhǔn)備給那倆燒傷的植皮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差不多了。我準(zhǔn)備明天開始削痂?！?/br>
    “明天怕是來不及。異體皮咱們省院沒有庫存的，你要急用得去醫(yī)大附院借。”

    李敏停住，想了一下，然后才說：“孫主任，我外科沒有在醫(yī)大附院實習(xí)，對附院的外科老師基本就停留在上大課的時候。明天是第一次試探性削痂，倒是可以不用。周四、周五可以有嗎？”

    “要看范主任他們那邊能不能買到。哪怕是異種皮，我這面的處理，保證可以在24小時之內(nèi)完成。”

    “那先謝謝你了。我這就去找范主任。”李敏站起來告辭。

    孫主任把她送到檢驗科門口說：“這些事情你讓陳院長打個電話吩咐下去，勝過你挨科跑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笑著道：“是陳院長給我借口來拜見你和范主任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這樣說，孫主任便笑笑回去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離開檢驗科，李敏去制劑室找范主任。由于之前電話有溝通過，李敏到了以后，范主任就把聯(lián)系結(jié)果給李敏了。

    “異種皮各家醫(yī)院用的都不多，異體皮更是很難拿到。我跟幾個有燒傷專科的醫(yī)院聯(lián)系了一下，他們可以臨時借我們一點兒。你需要多少？”

    “能借到。那太好了，先謝謝你范主任。明天最多用0.2平方米，唔，就是有0.1也可以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咱們就先借0.1試試看。你預(yù)計總共會需要多少？”

    “倆人加起來，保守點兒算也要1平方米的。但每次最多用0.2。以后每次削痂前一天，我跟你確定吧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好。那我就按1平方米預(yù)備了。你把這個單子填了，回頭請陳院長簽字了，再送過來就可以了?！狈吨魅握f著話，遞給李敏一張申請表?！懊恳豁椂继顚懞谩２恢赖淖岅愒洪L填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李敏接過申請單，再次道謝。

    她想想又說：“范主任，借異體皮的時候，能不能順道把碎皮機(jī)也借來？那個碎皮機(jī)聽說很好用，比剪刀快很多，省得患者被取皮后還得躺在手術(shù)室里。增加麻醉的風(fēng)險和感染的幾率。

    唔，主要是這倆患者剩下的好皮膚不多，我們只能采用自體微粒植皮。他們狀態(tài)也不算好，一次也不敢切痂、削痂太多，怕他們的身體承受不了?！?/br>
    范主任想了想說：“我看看這碎皮機(jī)是多少錢啊?！?/br>
    蕭主任就在一邊笑著說：“多少錢也應(yīng)該買一臺的，然后在這次的醫(yī)療器械里一起報了。都是為了搶救因公受傷的，上面會批這筆?？畹?。”

    范主任笑笑說：“小李，碎皮機(jī)的事兒我們跟陳院長溝通。到時候不少你用的就是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點頭謝過，又接受了范主任和蕭主任的幾句恭喜，離開了制劑室。

    出了制劑室，跟著李敏的實習(xí)生就問：“李老師，你剛才不是在檢驗科還說明天不用也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跟孫主任說了明天必須得用，他也變不出來異體皮給我。那事兒不歸他管，我平白給自己立根釘子碰，多沒意思的。你回去看看書，你們四個這周輪流跟一次植皮手術(shù)。”

    “嗯嗯，謝謝李老師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回到科里，陳文強(qiáng)晚上夜班休息，石主任也回家補(bǔ)休去了。李敏看看時間有余，就去急診科抽考學(xué)生。

    向主任始終跟在李敏的身后，他不言不語地就給了李敏很大的壓力。等李敏每個學(xué)生查問完一個病歷，跟實習(xí)生們說本周會再查一次時，向主任不聲不響地走了。

    回到辦公室，向主任跟張正杰說：“小張，你年輕時候可沒李敏這樣?！?/br>
    張正杰好脾氣地笑笑：“我那是沒有帶實習(xí)生的機(jī)會。不知道咱們省院從李主任往下有沒有？”然后他不管向主任的臉色起了變化，繼續(xù)說：“小李在我們科是領(lǐng)一份獎金的。這個月是給她半個月的還是一個月？她昨天就卸了住院總，不再管我們科的患者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二月份能有多少？”

    “這還有差不多快一半的日子呢，哪里知道會有多少。不過看情況，不會比上個月少多少?！?/br>
    “給半個月吧。創(chuàng)傷外科16號搬過來了，她干多少活拿多少錢，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。咱們總不好拿大家伙的錢送人情。至于她帶實習(xí)生，醫(yī)學(xué)院會另外給她一份。”

    張正杰沉吟了一下說：“我倒覺得骨科該給她半份或者是半份的一半。咱們科這個月基本都是骨科的患者，這些學(xué)生等再進(jìn)骨科病房了，帶教老師會輕松很多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們既往普外患者多的時候，你可有去找老梁要過一分錢給小李？”

    張正杰啞口無言。

    向主任滿意地端起茶杯，就著張正杰的表情慢慢地呷了一口。好茶！香！香到心底，香到四肢百骸，香到汗毛孔都舒坦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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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本章涉及的人物

    孫主任：66年之前的本科畢業(yè)生，檢驗科主任

    范主任：66年之前的本科畢業(yè)生，藥劑科主任。其夫兒科吳主任。冷小鳳的婆婆。

    長女吳雅，助產(chǎn)士。長子吳冬（娶冷小鳳），在南方的藥學(xué)院學(xué)習(xí)，專升本。次子吳山，現(xiàn)役軍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