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文強回家就鉆進(jìn)書房, 他想把自己這五年的工作筆記都找出來。小尹把午飯都擺到桌子上了，見他還在書房里翻，就喊他：“老陳，先吃飯了，吃完飯再找你的‘史記’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好，我這就過去吃?！标愇膹姶饝?yīng)著，還是找好了以后才停手, 然后把十幾個筆記本找個布袋子裝好，放到門邊。

    他洗了手、過去吃飯，對妻子說：“小尹, 記得提醒我下午帶過去?！?/br>
    小尹問他：“你要忙什么？把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。”

    陳文強就來自己在忙的事兒, 細(xì)細(xì)告訴給小尹。

    小尹就說：“87年新大樓剛開始使用，你也沒回來多久, ?？苹颊呱? 也是正常。在哪兒沒個三年五年的，能打出旗號來的?！?/br>
    嗯，也是。

    但陳文強還是喟嘆道：“但87年刨掉急診的開顱手術(shù), 實際也只做了3例的擇期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88年呢？是不是好了一點兒？”小尹甩開87年不理會了。

    “嗯, 剛到十例。”陳文強有些慚愧。但他還是給自己找場子, 描補了一句道：“每年遞增的。跟你說的一樣。90年接近30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88年少那也不怪你。省院之前沒有神經(jīng)外科，患者都轉(zhuǎn)診出去了。久而久之，口口相傳——省院不做腦瘤, 那患者自然也就直接去能開顱的醫(yī)院了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被安慰到了。他恢復(fù)精神頭對小尹說：“我上午粗略地看了一下, 今年一季度的擇期手術(shù), 已經(jīng)超過前年，就是90年的全年數(shù)量了。小李還真沒有說錯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“你統(tǒng)計這個做什么？”小尹放下筷子，看陳文強抱著飯碗想事兒、只吃了半碗飯就魂不守舍的，便問他道：“你們?nèi)ツ甑膿衿谑中g(shù)超過200例了？”

    “不可能超過的?！标愇膹姄u頭。“具體數(shù)字我下午再統(tǒng)計一下。我記得上半年還是差得多了一些，做不到每周有四例擇期手術(shù)的。估計上半年加起來也就和今年一季度的數(shù)字持平。

    但去年下半年，尤其是后幾個月，基本是每周4例以上。所有總數(shù)大概能在150左右，等我把工作筆記和病案室的資料對一下就清楚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對比前幾年，可就是大飛躍了。去年的手術(shù)，你和小李對半做的術(shù)者？”

    “她做的術(shù)者多。外科手術(shù)這事兒，不是誰想把著不放手就成的。你知道我不是那沒有容人之量的人。我自己可以干，但是我看著小李上手，卻可以事半功倍。”

    小尹趕緊笑著說：“我知道你在為人的方面，那是挑不出半點瑕疵的。像老程那么做，沒壓住謝遜，倒讓普外科倒退了三十年不止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算了，人死不論其過了。小尹，唉！我到底不如小李和謝遜的天分。估計再等十年，小李能超過老李，謝遜就不好說了?；蛟S謝遜在普外科的深度和難度會超過老李，但他在骨科是零?！?/br>
    小尹想了想說：“你那晚，就是上周去小李家喝酒那晚，你回來說謝遜去進(jìn)修腹腔鏡，回來給省院外科和婦科帶來新的發(fā)展方向，你還記得不？”

    “記得啊。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那謝遜對省院的影響，就不是骨科為零能影響了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想想說道：“你說的是。蓋棺定論，也該等謝遜退休的時候?！?/br>
    小尹看陳文強還是沒往嘴里扒拉飯就說：“你還有什么別的想法嗎？”

    陳文強點點頭，把飯碗里的飯都吃完以后才說：“小李的這個做術(shù)者的手術(shù)量，放到醫(yī)大附院，也夠破格晉副高了。我等統(tǒng)計詳細(xì)了，準(zhǔn)備今年讓她再破格一次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嗎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行。我那三篇論文，她都有參與手術(shù)，關(guān)鍵地方她也沒退后，手術(shù)室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呢。她作為第二作者，也是名實相符的?！?/br>
    小尹想了想說：“那她晉了也好。多一個副主任醫(yī)師，或許咱們省院正高的比例也能往上拔一個?！?/br>
    涉及正副高比例的問題，不得不說是省院的一個遺憾。既往這么些年過去了，只有耳鼻喉科的老主任晉得了正高。且他今年上半年就要退休了。

    為了臉面，省院也得把他返聘了。

    不是其他人不想晉，而是橫亙他們面前的專業(yè)論文和外語的要求，一下子就把所有人攔在申報之門檻處。

    這也是省院被人詬病的地方。

    什么水平啊。你們內(nèi)外婦兒四大科居然沒有一個正高！

    所以陳文強這幾年鉚足心思、埋頭在神經(jīng)外科的疑難重癥下功夫，才陸續(xù)有“煙霧病”、“硬脊膜動靜脈瘺”術(shù)中造影等一系列上了難度的手術(shù)，出現(xiàn)在省院的手術(shù)室，也為他在省城的神經(jīng)外科謀到足夠的地位。

    對于妻子一言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，陳文強緘默片刻就說：“今年老周會以體外循環(huán)來申請正高，老胡的專業(yè)論文和我的重疊。我估計兒外科的老柳、還有我們科的老石，也將陸續(xù)都會申報正高，我還鼓動小舒也一起試試。

    事到如今，也是迫不得已。醫(yī)大的專家堂皇的正教授、正主任醫(yī)師的照片，已經(jīng)掛到了門診掛號室的墻面上。咱們省院要跟著做。可是咱們省院的副高職稱的人數(shù)太少，恐怕這么多申報正高的不能都如愿。”

    “那真就麻煩了。你說的這幾個，拋開他們科主任的身份，還真都是各科室的頂梁柱，就是那個什么學(xué)科帶頭人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啊。我上午想到這個問題，就覺得為難。要是哪一個因為副高基數(shù)不足、不能申報正高，對個人是遺憾，對省院也是損失。

    還有等我訂的腹腔鏡到了，要是謝遜的腹腔鏡手術(shù)真能開展起來，估摸謝遜會再次提請破格。最遲也就是明年秋天的事兒。婦產(chǎn)科那邊，蘇穎若是今年能去進(jìn)修，回來哪怕開展了幾例經(jīng)陰/道zigong肌瘤核出術(shù)，明年她都將提請破格晉升正高。那都是在東北三省都沒有的新項目。他們夫妻倆以這個晉升正高，肯定能通過的?！?/br>
    小尹點點頭說：“那這樣就更得增加副高的基數(shù)了。今年內(nèi)外婦兒科，可還有其他人能進(jìn)副高嗎？”

    陳文強板著手指頭，把外科的主治醫(yī)一個個給小尹都說了一遍： “咱們省院斷層在中堅力量的那些個工農(nóng)兵大學(xué)生了。主是大專晉升副高的工作年限，限定的比本科要長。本科是晉完中級后五年，大專要十年以上。

    而且他們發(fā)的論文的級別總不夠、外語也考不過去，就是我想拉拔他們破格，也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?！?/br>
    說道這里，陳文強感慨萬分：“謝遜、關(guān)嵐他們77年、78年這兩屆的本科生，也都是前年、去年才陸續(xù)晉完了副高。在他們這兩屆的本科生之后，就沒給省院幾個人。省里的分配原則那兩年是哪兒來回哪兒去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要不要先跟小舒商量一下。別到時候今年報正高的人太多，他也為難。或者是小李破格的事兒，又要跟醫(yī)務(wù)處他們誰爭執(zhí)的，總是不美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下午整理出來之后就跟小舒說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下午，陳文強把神經(jīng)外科的病歷整理好了之后，便拿著數(shù)據(jù)去找舒院長。把自己和小尹中午所言，大略地說了。

    他最后說：“老舒，我是怕咱們省院副高的基數(shù)，不足以支撐起這么多申請正高的人。而且內(nèi)科那邊，今年是不是還有人想晉正高，我尚不清楚?！?/br>
    “老陳，你去年挖來的羅主任、譚主任他們幾個，他們今年就是不提不念的，等你今年晉完了正高，他們明年應(yīng)該有很大的可能性提出申請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，無論是外語考試、專業(yè)論文，對他們那幾個人都不是障礙。他們只要提出了申請，憑他們各自導(dǎo)師在省里的專業(yè)人脈，都能保證他們順利通過答辯。那么老胡、老梁等人就危險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，咱們今年得多些晉副高的?！笔嬖洪L略瞇著眼睛、贊揚、佩服地看陳文強。就知道他這人務(wù)上那件事兒，就會把那件事做到最好。這不，自己都沒有到的正副高比例問題，他就先行一步未雨綢繆、早為之所了。

    陳文強看懂了舒院長對自己這想法的贊賞眼神，略顯不好意思地說：“臨床能晉的也就那么幾個。不然我也不會把小李算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還有一些人，你忘記他們了。你沒考慮醫(yī)院管理方面的政工人員。打頭的唐書記、之后的院辦章主任、醫(yī)務(wù)科的秦處長。這些有中級職稱的管理人員，今年要動員他們申報副高。晉副高職稱審評權(quán)在咱們省院，基本是咱們通過了上面就會照批。且政工是不需要考外語的。但政工的副高，也算在高級職稱的基數(shù)里。”

    對呀，政工啊！院辦的管理人員，這起碼又能增加十來個副高了。陳文強咧嘴而笑，就知道什么難題到小舒跟前都不是事兒。

    接下來院辦所屬的工作人員精神面貌煥然一新。各管理科室的主要負(fù)責(zé)人，都開始埋首在如何對醫(yī)院進(jìn)行現(xiàn)代化管理的專題學(xué)習(xí)上。以期在7月份之前，能寫出刊登在專業(yè)期刊上的、達(dá)到晉職稱要求的論文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清明節(jié)的周一上午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” 嚴(yán)虹興奮的聲音從電話里傳出來，“結(jié)果出來沒有？”

    “陽性?！崩蠲粲锌酥撇蛔〉男〖印?/br>
    “哈哈，恭喜你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同喜同喜。晚上到我家吃飯，請你喝果汁、請潘志喝酒。”

    “不去。你把酒送我家來，潘志喜歡在自己家里吃飯。”

    “行啊，我中午就讓小艷把東西送過去，晚上去你家吃?！崩蠲魧υ谧约杭页燥?、還是去嚴(yán)虹家吃飯沒什么挑剔，怎么都是這幾個人。要說讓小芳給自己單獨做飯，兩家分開吃，那暫時還是算了吧。

    “哎，敏敏，你告訴穆杰沒有？”

    “沒呢。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，這都回去好幾天了，也不見他打電話過來?！崩蠲舻男⌒“г剐睦?，透過電話線傳遞給嚴(yán)虹。

    嚴(yán)虹趕緊安慰李敏：“你別急?；蛟S今天中午就打過來了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撂下嚴(yán)虹的電話，李敏雙手十指扣緊、支肘撐著額頭百思不解，為什么一個大活人就杳無音信了。想了又想，她還是要了穆杰他大哥單位的長途。

    電話打通了。

    “你找穆老師啊，他弟弟受傷了，他這幾天都沒來上班，請假護(hù)理他弟弟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哪個弟弟啊？在哪家醫(yī)院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當(dāng)兵的那個弟弟。具體哪家醫(yī)院教研室就不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吶吶對電話里說了一聲“謝謝?！比缓蠖疾磺宄约菏窃趺戳滔码娫挼?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拍門聲驟然響起，走廊里也跟著出現(xiàn)跑動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李主任，李主任。”

    李敏被叫醒，她驚惶地看向門口。大白天的叫得這么急？

    “什么事兒？”李敏捂住突突亂跳的心口。

    “2病室4床突然沒呼吸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馬上就過去?！崩蠲糈s緊把穆杰受傷之事拋開，抓了聽診器就快步往2病室去。2病室4床是準(zhǔn)備明天手術(shù)的患者。這患者在京城折騰了兩個多月，也沒排上手術(shù)季的床位?；厥〕侨メt(yī)大附院，又趕上年前的最后一波手術(shù)高峰，那一床難求的時候……迫不得已，他才來省院排隊。

    這不，這都4月初了，他才剛排上。

    李敏趕到2病室，充耳就是患者的母親和妻子已經(jīng)哭得不像人聲的嚎啕，她一顆心忍不住地往下沉?？?病室門口圍的人太多了，人挨著人，擠得水泄不通。真是哪兒都不缺看熱鬧的，這不是要耽誤事兒嘛。

    “讓開、都讓開。”李敏又急又氣，使勁喊，幾乎要喊破音了，圍觀在外層的患者家屬注意到她，才互相間擠擠，讓出了個位置。

    容她側(cè)身擠進(jìn)去。

    李敏擠到里面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馬大夫和鄧大夫是已經(jīng)放棄搶救的站姿。她看一眼患者的僵硬姿勢，上去檢查頸動脈波動，觸手溫度讓她心頭發(fā)涼：“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他沒的呼吸？”

    患者的父親老淚縱橫。他抹了一把眼淚說：“早晨睡醒了還好好的呢。他一直等手術(shù)的準(zhǔn)信，你們查房告訴他明天可以做手術(shù)之后，他一直就很興奮。剛才護(hù)士過來通知讓他去換藥室剃頭發(fā)，他坐起來就倒下去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看向站在一邊的護(hù)士小吳。

    “剛才你過來通知的？”

    “我十分鐘之前來通知的。我在換藥室擺好了東西等著，左等右等不見人過來，就來病室找。就見他爸媽和媳婦在勸他起來去備皮。我湊過去想好好勸勸他，這開顱手術(shù)必須要剃光頭發(fā)的。可這一看，發(fā)現(xiàn)這人早都沒呼吸了。”

    這，這讓人怎么說？

    這，這，突然沒了呼吸……這算是怎么一回事兒??？

    患者的老母親還在嚎啕：“這好不容易排到床位了，明天就手術(shù)了，我的兒啊！大夫，你們救救他啊。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啊?！?/br>
    “讓護(hù)士長來吧。”李敏心情更不好了。

    鄧大夫就對死者的父親說：“趕緊給他換衣裳吧，不然等完全僵了，就不好辦了?！?/br>
    老頭的眼淚一把把的，怎么也抹不干凈?！拔覀兛此饋砭吞上铝?，以為他不想剃頭發(fā)的。我們仨圍著他勸，可誰知道，誰知道……怎么會這樣呢？”

    “興奮過度?！编嚧蠓蜉p輕嘀咕了一句。

    護(hù)士長呂青很快就趕了過來，驅(qū)散看熱鬧的人群后，太平房的張師傅跟家屬談好了收斂的檔次，很快把人推走了?？蘅尢涮涞幕颊呒覍僖哺鴱垘煾底吡?。

    呂青叫了護(hù)理員過來把床上的所有東西都收走，也就是幾個呼吸間，4床上就只剩了光禿禿的床板了。

    李敏嘆息一聲對進(jìn)修大夫說：“先寫死亡小結(jié)吧。要不要做死亡討論看陳院長的。注意2病室的其他人別受影響了?！?/br>
    2病室還有兩位患者在住院呢，是準(zhǔn)備下周做手術(shù)的。

    “是?！瘪R大夫和鄧大夫答應(yīng)著，領(lǐng)著實習(xí)生去忙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從二病室出來，對跟著自己出來的護(hù)士長呂青問：“呂姐，這個死亡得怎么算？算咱們科的死亡率考核里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。等我回頭問問護(hù)理部的。不過這事兒怎么也怪不到咱們頭上。他是三級護(hù)理的術(shù)前患者，呼吸驟停了，家屬居然以為他是在耍性子。唉！不說他了。我聽說你上午去做妊娠試驗了，結(jié)果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陽性?！?/br>
    “恭喜你??！你家穆杰知道了，那還不得高興壞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呂姐，穆杰受傷了。他大哥請假在護(hù)理他。我現(xiàn)在不知道他傷情，也不知道他在哪家醫(yī)院?！崩蠲魬n心忡忡、情緒低落。

    “哎呀，那怎么辦？”呂青為李敏著急：“那他大嫂呢？你再打電話問問他大嫂?！?/br>
    “我還真就不知道他大嫂的電話。我知道了，我讓我弟弟過去他大哥家看看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頗費了一些周折，才在傍晚的時候，找到了在讀研一的弟弟。當(dāng)她從親弟口里得知有關(guān)穆杰消息時，氣得忍不住罵他了——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我弟弟還是穆杰大哥的弟弟，他讓你不告訴我你就不告訴我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個，那個，嘿嘿，姐，不能生氣的。穆家大哥也是為你好。他說你要給我生小外甥了，不讓驚動你，怕嚇著你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氣笑了，我都不知道的事兒，你們仨還誰都比我清楚了。

    “你姐夫傷哪兒了？傷得重不重？怎么受的傷？”

    “不重不重。就是有個小孩子在站臺亂跑。他為了救那個小孩子受傷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被火車撞了？”李敏的心提溜起來。

    “不不不。不是火車，是行李車撞了一下?，F(xiàn)在都沒事兒、沒事兒兒了。姐，姐夫真的沒事兒。你別急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沒事兒了？沒事兒他大哥怎么還在那兒護(hù)理？幾天都沒上班了？你小子說話能不能不撒謊？”

    “咳咳，姐，我真沒說謊。是這樣的，我呢，白天不好請假，穆家大哥就白天在醫(yī)院照顧姐夫，我晚上去跟他換班?！?/br>
    “診斷是什么？傷到哪兒了？在哪家醫(yī)院、哪科住院呢？”

    “嘿嘿，嘿嘿……”

    “說，在哪科住院？你以為長途電話不要錢啊?！崩蠲艏钡锰_，這要不是抓不到人，她非得使勁打老三幾巴掌不可。

    “開始是在神經(jīng)外科，后來去了骨科。”

    “神經(jīng)外科？”李敏尖叫起來：“傷到腦袋了？”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沒事兒了。姐，你真別急。姐夫就是開始的那兩天，最多就吐了兩天，不能動彈。做了腦ct，人家鐵路醫(yī)院的大夫說沒事兒，穆大哥怕有事兒、就給轉(zhuǎn)到部隊醫(yī)院了，后來部隊醫(yī)院檢查后說腦袋沒事兒、收到了骨科住院。他現(xiàn)在就是腳上打了石膏不方便上廁所。醫(yī)院說他是軍人住院免費，要是百姓都可以出院回家養(yǎng)傷了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將信將疑地問：“你倆總這么去護(hù)理他也耽誤事兒，為什么不請護(hù)工？”

    “護(hù)工一天要30塊錢呢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幾級護(hù)理？”

    “二級啊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的一顆心落到實處了。

    “我明天給你存錢過去。你趕緊請護(hù)工。你和穆家大哥輪流去看他就可以。你倆別誤了正事兒。我跟醫(yī)院請假了就過去?！?/br>
    “別，姐，你千萬別過來，要是姐夫知道是我說漏的，我這小身板還不夠他一只手捏把的。我到點得去醫(yī)院了。”

    “啪”電話撂了。再打過去就是占線的忙音。李敏氣得在家里轉(zhuǎn)圈。這電話肯定是他故意不放好的。這不是耽誤別人用電話了嗎？！這死小子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沒一會兒，電話又響起來了。李敏抓起電話機，卻是母親打來的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老三跟我說說你懷孕了，是真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我也是今天才確準(zhǔn)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可是大好事兒。他還說穆杰傷了腳的事兒，但咱家現(xiàn)在也沒人能走開去看他。你爸托了人過去看，省得你不放心要過去的。你好好在醫(yī)院呆著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媽，我還是得去看看才能安心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怎么去？你現(xiàn)在剛懷孕能坐火車嗎？京城火車站的人比省城還多，磕了碰了出點什么意外呢？咱家老三你信不著，但穆杰他親哥還在那兒呢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？

    再說他那么大的坨，你去了還能扶得動他上廁所嗎？你好好想想，你幫不上忙，你過去了不是讓穆杰擔(dān)心你嘛。你聽話，別過去給他添亂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被親媽說得沒法再開口……在回答了一些小芳做飯的問題后，李敏又匯報陳院長讓自己考外語的事兒。

    “讓你考你就考。從小到大的考試，和吃飯也差不了多少了。但是我跟你說，你現(xiàn)在的工作安排密度，不是你能撂挑子跟陳院長請假的時候，你可別干糊涂事兒。你千萬再別想著過去京城看穆杰，還不夠給他大哥和你弟添麻煩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李敏有氣無力地答應(yīng)下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梁工在得了女兒的保證說不去京城后掛斷電話，但放下電話還是不放心。她想了想對李敏父親說：“老李，我還有幾天年假，我明天去省城，看著敏敏點兒。別讓她不知深淺地跑京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行啊。我明天一早給她打電話，告訴她你上午就過去，讓她中午回家吃飯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你說我要給她帶點什么去不？”

    “不用吧。省醫(yī)附近那個商場，一般的東西都有賣的。你有空兒倒是可以看看小艷她meimei，教教那孩子做飯做菜什么的。農(nóng)村孩子未必能很快摸到敏敏的秉性，萬一做的不可口了，敏敏這非常時期，吃不好也不行的?！?/br>
    也是的。

    自己還要明年上冬了才能退休，這段時間真得依靠小保姆幫忙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撂下電話，在屋子里轉(zhuǎn)了兩圈，喝了幾口水，就從書柜里翻出醫(yī)學(xué)英語的教材。要參加考試，那不管怎么說都要好好復(fù)習(xí)一下了。這次的考試內(nèi)容是四冊全考，于是四本專業(yè)英語教材被李敏擺在飯桌的中心。

    看了一會兒，李敏慢慢沉浸到書本里了。

    突然間電話再度響起來，李敏氣得捂住耳朵。哎呀呀，好好看會兒書都不能了？自己多想不開才在家里裝電話，竟然無處可躲避外界的干擾了！

    電話響了一陣子，沒聲了。李敏放下捂耳朵的手，收攝心神繼續(xù)看英語。可沒一會兒呢，又不依不饒地再度響起來。李敏老大不愿意地去接。心里暗暗祈禱千萬不要是急診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是我?！彪娫捓锸悄陆艿穆曇簟?/br>
    李敏的呼吸立即急促起來了。她急急問道：“穆杰，你怎么樣了？傷到哪兒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挺好的。你放心，我都很好。開始有腦震蕩，現(xiàn)在沒事兒了。只剩了左腳掌被車壓骨折的地方了。養(yǎng)幾周就能回去部隊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真的，我騙你做什么。這明顯是騙不過去的事兒。你不相信都可以問301骨科病房大夫護(hù)士的，我怎么可能在這么容易被戳穿的事情上說謊?！?/br>
    穆杰他大哥一臉悲憫地看著自以為是的傻弟弟。這話是為以后被秋后算賬做準(zhǔn)備的啊。

    “你在哪兒給我打電話的？”

    “我坐輪椅，我哥和你弟推我到醫(yī)院的小賣部，這兒有公用電話。你放心我真沒事兒了。我回去就給你寫信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吧。你好好養(yǎng)著了?！?/br>
    穆杰撂下電話，怎么都覺得那好好養(yǎng)著充滿了威脅意味。他看看李敏的弟弟，小舅子笑得簡單純潔、人畜無害。看看自家親哥，那表情好像自己要光榮了。他突然間想起來最最最重要的事情沒問，趕緊去再撥電話。

    老板按住電話機，說：“先交錢?！?/br>
    穆杰他大哥趕緊又遞過去十塊錢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你是不是確定有了？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？”李敏惡狠狠地反問。

    “穆彧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嗯。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
    “嘿嘿，”穆杰笑得自得，“我自然知道了，你好好保重自己。別太累了。”穆杰嘚啵開來，聽得周圍的人都扭臉。

    怎么就你會心疼媳婦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到時間了。”突然的斷喝聲響起，聽筒里傳過來了成串的忙音。

    *

    “姐夫，咱們回去吧?！?/br>
    “走，推他回去，這么打電話怎么供得起你?；厝懶湃グ伞Ｄ愕氖譀]斷。”

    穆杰舔下嘴唇戀戀不舍地離開小賣鋪。進(jìn)了住院大樓，他回頭笑著說：“大哥，你真的有侄子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感情你前幾天是說謊了？騙我們來著？”

    這說話的聲氣不對啊。

    穆杰轉(zhuǎn)頭又對李敏的弟弟說：“老三，你要當(dāng)舅舅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。恭喜姐夫?！毙』镒有Φ锰貏e討喜。

    穆杰滿意地點頭。“同喜同喜?！边€是小舅子比親哥順眼。

    “我姐讓穆大哥回去上班，我媽也讓我給你請護(hù)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用不用。我單腳跳去洗手間就可以了。我都說了你們不用再來的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公共衛(wèi)生間一天拖幾次？哪次不是一地水的。你要摔個跟頭再磕掉門牙嗎？”

    “哥，你是哪兒不舒服了？今晚怎么一說話就不對勁啊。”

    “哼！你還想跟我比劃幾下子不成？”

    進(jìn)了病房走廊，李敏的弟弟說：“穆大哥，你回去吧。到在這兒就可以了。明天上午你也不用過來了，我下午才有課的。明天上午我看怎么把護(hù)理定下來，以后你有空就晚上過來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哪有錢給他請護(hù)理？”

    “我姐給錢。她會存到我借記卡里?！?/br>
    “喂，我要在這兒住一個月的，那就要1000來塊的護(hù)理費。有那錢我不如買張臥鋪回省城了。在家比住院還方便的?！?/br>
    穆家大哥摸著下巴說：“我看可以。可你路上上廁所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要不帶個尿袋？我看病房里臥床的患者都帶尿袋的。”

    還是自家大哥是親人啊，這小舅子就不是什么好玩藝兒。我能蹦能跳的插尿管、帶尿袋？上過手術(shù)臺、被插過導(dǎo)尿管的穆杰，再不覺得小舅子的笑臉純潔可愛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懷孕的事兒，也牽動了關(guān)心她的人。

    嚴(yán)虹讓小艷留意李敏的動靜，小艷確定了穆杰的消息后，過去告訴嚴(yán)虹：“虹姨，穆叔應(yīng)該是沒事兒了。李敏后來跟他通電話，聽著都不那么生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過去看看。”嚴(yán)虹把手里的婦產(chǎn)科學(xué)雜志推到一邊。

    潘志放下書本，站起來說：“我陪你過去吧?！?/br>
    嚴(yán)虹把睡袍裹在毛衣毛褲的外面，走到門口回頭對潘志說：“我一會兒就回來?！?/br>
    潘志不大相信：“你倆聊聊就忘記時間了。最后你就睡在人家家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挺好？省得你明天有手術(shù)，我翻身又吵得你睡不好。”

    潘志趕緊說：“李敏他們明天也有手術(shù)呢。他們的手術(shù)比我們更耗精神，你可別去打擾她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放心，你就跟我一起過去吧。咦，不對啊，他們今天上午不是死了一個嗎？那個是明天手術(shù)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把周三的提上來了。這又不是什么難事兒的。”

    李敏見嚴(yán)虹和潘志過來，立即就說：“彩虹兒，我知道你是為穆杰的事兒過來的。他沒事兒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受傷的??？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要在京城轉(zhuǎn)車嘛，在站臺上看著小孩子差點兒被行李車撞了，他就學(xué)習(xí)雷鋒，自己以身相代，小孩子救下來了，他被撞了個腦震蕩、壓了個骨折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心痛穆杰受傷，但也不好意思說他不應(yīng)該救人。他穿著軍裝，遇事就該沖上前去的。

    “骨折在什么部位會不會影響以后的行動？”

    “腳掌。說是不會影響。但是沒看到片子，”李敏攤手：“他也說不明白?！?/br>
    “軍隊的傷員有配護(hù)理員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。他這傷不屬于軍醫(yī)院配護(hù)理員范圍的。需要自己出錢請護(hù)理員。京城一天的護(hù)理費是30元。”

    “是照顧他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共用一個護(hù)理員的？”

    “是幾個人共用的?，F(xiàn)在是他大哥白天護(hù)理他，我弟弟晚上過去。平時事兒不多，也就是幫忙打水打飯、扶著上廁所的。但也必須要有個人在那兒的。他們倆這么做，終不是長久之計。那骨折起碼要兩三個月才能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孩子家出人幫忙護(hù)理嗎？”

    “哎呀，最可氣的就在這兒呢。那家孩子的父母，說聲‘謝謝’就抱著孩子溜走了。要不是火車站肯承擔(dān)責(zé)任、出了證明，穆杰還真不好辦的呢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家人也太差勁兒了。怎么能這樣呢！”嚴(yán)虹與李敏同仇敵愾。

    潘志建議道：“要不把他接回來吧。在哪兒不是住院，且他骨折這事兒，就是慢慢養(yǎng)著的。鐵路的事兒，經(jīng)鐵路把他送回來也容易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點點頭，說：“潘師兄，我這就再給他們打電話?；貋碓诩茵B(yǎng)傷也方便的?！?/br>
    李敏把事情都跟弟弟說明白后，她弟弟也說：“姐夫也愿意回你那兒養(yǎng)傷。我明早給穆大哥打電話，看怎么跟鐵路那邊溝通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記得把他的片子都帶回來。按轉(zhuǎn)院給他辦手續(xù)。你們倆把他送上火車就可以了，我這面用救護(hù)車去接。還有他回來路上不好去洗手間的，你記得讓護(hù)士給他下尿管、帶個尿袋。”

    “好?！备糁娫捑€，李敏都能聽出來自家老三那含著別樣意思的笑聲。

    世上沒有好老三，果然不錯的。

    潘志見李敏終于把電話打通、也把事情安排好了，就站起來說：“師妹，那我們回去了。你又是喊我了?！?/br>
    嚴(yán)虹卻指著專業(yè)英語教材問：“你看這個做什么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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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又是三合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