雙至29
李敏到家才脫下大衣,小艷就從次臥里出來了。看她的穿著竟然是沒有睡覺。 “敏姨, 你回來了?” “嗯, 你怎么沒睡覺?小芳呢?” “她小, 我讓她先睡了。虹姨怎么樣了?” “她沒事兒。剖腹產(chǎn)生了一個6斤2兩的男孩子。你明早做點兒小米粥,煮幾個雞蛋給她。你潘叔的早餐照常。算了,大家都小米粥雞蛋吧。你7點整叫醒我了。” “好。”小芳拿著鬧鐘去了次臥。 李敏爬上床,默念明天還有手術,明天還有手術……然后就昏沉沉地迅速睡熟了。 她這樣的技能也是練出來。做大夫的必須有這種得空就能睡著、叫醒了就能立即頭腦清醒去工作的條件反射。非如此, 無法適應不規(guī)律的倒班、不定時的夜間被叫起的生活。 其實李敏現(xiàn)在還少了一點, 那就是不挑環(huán)境、不挑地方、不挑衛(wèi)生條件,哪怕席地而臥也能睡著的本事。聽陳文強和石主任夸夸而談他們救災時、巡回醫(yī)療時的艱苦, 吃食粗糙可以忍,蚊子和蒼蠅用蚊香、敵敵畏對付……但是農(nóng)村的糞缸居然是在缸上搭兩塊木板。 那掉下去怎么? 呼救唄! 單這一條,就讓李敏暗暗祈禱千萬別讓自己去救災、千萬別讓自己去參加巡回醫(yī)療。 * 寂靜的夜色,溫柔地將疲勞的省院醫(yī)護人員摟抱在懷里了。家屬區(qū)黑黝黝的不見什么燈光。偶爾有小兒的啼哭,但也很快在得到滿足后消失了。 但由京城開往東北的特快列車上, 穆杰瞪大了眼睛, 看著自己抬手就能摸到的上鋪床板發(fā)愣。他沒有絲毫的睡意。他想不到自己在離開省城的十天后,以離不開輪椅的“殘兵敗將”姿勢,又回去了省城。 有欣喜有惶恐。 想到就要見到敏敏, 想到可以看著穆彧由一個受精卵逐漸發(fā)育,他的心里充滿了初為人父的幸福和向往;想到不用在醫(yī)院里聞著消毒水的味道, 與自己的宿疾抗衡, 他充滿了解脫的幸福;他想到坐輪椅, 想到在省醫(yī)……驚惶之外,更相信自己能得到更精心的治療。 他真怕骨折的腳骨,斷送了自己的軍旅生涯。 我的壯志、我的“隆美爾”夢想! 咯噔咯噔,車輪在鐵軌上碰撞出單調(diào)的聲音。沉悶而又清晰的聲音,在腦后不停地回響。但他早已把這聲音摒棄在大腦之外,這四人間的軟臥里,只有兩個上鋪的輕微呼吸聲。 山海關到了。 出關就是東北了。 軟臥上又上來一位乘客,他上來就被小茶幾那的輪椅吸引了主意力,然后看到軍裝的穆杰、打著石膏的腳。 他朝沒有睡意的、側(cè)臉看自己的穆杰微微點頭示意,然后把他的簡單行李放在床鋪下面。悄悄地在穆杰對面的鋪位躺下了。 咯噔咯噔,列車重新啟動了。 * 沉睡的李敏不知道,穆杰他大哥回家后,看到妻子記錄下來的教研室留言,知道自己的工作不能再耽擱下去了;但李敏的弟弟也不能在每晚到醫(yī)院護理穆杰之外再加碼啊。小伙子研一的基礎課還沒上完呢。 出錢請護工?那不是一個月就夠的。傷筋動骨一百天。他可不想自己能扣籃的弟弟,因為休養(yǎng)的不好或者照顧的不周到,落下任何殘疾、不良于行。 所以他又打電話去醫(yī)院找李敏的弟弟,商量請護理的事兒,讓他不要明天上午就定下護工。他準備跟火車站那邊協(xié)商,看看他們能不能派人幫忙、或者是隔天派人。這樣他們就不用每天請護工了。 在得知李敏的意思是想要把穆杰接回去養(yǎng)傷,他突然覺得這是對大家最好的安排。 他立即與鐵路負責穆杰之事的褚科長聯(lián)系,1小時后得到的回答便是:可以。褚科長與他約定了時間、便帶著救護車來301接人,親自在午夜前就把穆杰送上了火車,送到了軟臥車廂。 “這個點上車,睡一覺就到省城了。而且那邊也好接。不用省院的救護車去接人,鐵路醫(yī)院的救護車進車站接人更方便?!?/br> 穆杰堅決不要大哥和小舅子相送。 “你們這些天已經(jīng)都耽誤了好些事兒了。我這帶了尿袋,中間不上廁所,就在車廂里躺著,下車有輪椅,有救護車的,可以了?!?/br> “那你到家立即給我打電話,我在辦公室等你電話?!?/br> “好?!?/br> 火車拉響汽笛,緩緩駛離站臺,然后逐漸加速,將站在月臺上相送的穆家大哥、李家小弟、褚科長等人拋開了 火車駛離月臺,專門負責此事的褚科長不由自主地松下了肩膀。 “走,我送你們回去,這個點的公共汽車少。” 穆家大哥、李家小弟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。有救護車送回去,還能在下半夜多睡幾個小時的。 褚科長一路上與這是姻親的兄弟倆談得很高興。大的為人做事不吃虧,但也肯替別人考慮。此事能辦得周全,全靠他提議去部隊醫(yī)院、靠他提議送他弟弟去弟媳婦那兒。在得知穆杰的媳婦是外科醫(yī)生后,褚科長贊嘆之余更是放心了。 這樣可以保證穆杰能得到最好的照顧。這樣也可以保證穆杰最小可能留下傷殘。 唉! 誰都不容易啊。 雖然主要夫人過錯方是乘客的小孩子亂跑。但與開行李車的小年輕,空車行駛過快、遇事也慌了,有脫不開的關系。 虧得穆杰出手救了孩子,也虧得那行李車是空車了。 但在火車站發(fā)生這樣的糟心事兒,乘客溜了,火車站跑不掉啊。尤其受傷的是穆杰這樣于國有功的、特殊身份的軍人。上級指示必須要處理好,那自己就得百分百干好了。 不然讓穆杰因為這樣的事情留了殘疾,那豈不是對不起國家、對不起人家在南疆的舍生忘死了。 * 李敏準時在7點鐘起來,洗漱后,她就給兒科吳主任打電話。 “吳主任,我是李敏。昨天半夜嚴虹做了剖宮產(chǎn)。嗯,原因是臍帶繞頸。孩子還好,有6斤2兩重。送去新生兒病房那邊了。那好,那好,先謝謝你了。” 不等李敏把話說完,吳主任就立即表示自己吃了早飯,就馬上去新生兒病房看看潘安。 聽說臍帶繞頸導致提前剖宮產(chǎn)的緣故,范主任算算日子說:“差不多是該入盆的時候了。這孩子倒是好命?!?/br> 冷小鳳雖是在兒科,也會輪值到新生兒病房,但她對產(chǎn)科的事情所知有限。她端著飯碗、等范主任給自己繼續(xù)解釋。 可是早飯時間,范主任哪有空給她講解這個。只對她說:“你要是感覺有什么不好的,最主要的是孩子胎動突然變頻了或者是不愛動了,你一定要告訴我。” 冷小鳳忙點頭應了。 吳主任快速將早飯扒拉進嘴,說:“你們娘倆慢慢吃,我先過去了?!?/br> 范主任等冷小鳳吃完了才說:“你白天有空過去新生兒那邊,先看看孩子,然后再去看看嚴虹。見到她也好跟她說孩子的事情?!?/br> “好?!崩湫▲P跟在范主任身后,幫著往廚房撿飯碗。 “等中午的時候,我把東西備齊全了,下午得空要不就晚上再一起去看嚴虹?!?/br> “好。那媽,我上午去看嚴虹還要不要給她留錢?。俊?/br> “不用。你跟她說一聲,就說我早預備了給孩子的東西,但上午沒空過去?!?/br> “嗯。” 經(jīng)過年前借錢之事的風波后,冷小鳳牢記吳冬的話,非專業(yè)問題,遇到了任何事兒,無論大小,一定找范主任商量。 范主任耐心細致地給她講明道理:“你和嚴虹的關系,不如李敏跟她走得親近。這人與人的關系啊,就怕這樣慢慢就疏遠下來了。等到用人的時候,突然間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比親姊妹還近的關系,居然比一個科的同志還不如了。 原本買房子的時候,我是想你們能住在一起做鄰居的。但既然不成,這走禮之事就不能跟普通同志一樣。哪怕你多送幾十塊,回頭你生了,她再給你送回來,還是沒加強感情?!?/br> “我琢磨著給她們?nèi)液⒆佣妓鸵荒R粯拥拈L命百歲牌、銀手鐲。這東西就是孩子大了不戴,也會放在家里收著,也能顯示咱們家對孩子的情誼??晌揖褪菦]想到嚴虹提前生了?!?/br> 冷小鳳受教地點點頭。 “我聽說李敏懷孕了,是不是真的?。俊狈吨魅蜗赐?,冷小鳳抓起擦桌子的抹布?!胺拍膬喊?,我洗了碗再擦桌子?!?/br> “是真的,我昨天給李敏打過電話。”冷小鳳到底還是去擦飯桌子了。婆婆不用自己做家務,但自己不管做多少,哪怕只擦個飯桌子,還是能看出婆婆是高興的。再說既不做飯、也不做菜、還不洗碗,連桌子都不擦,她覺得自己都過意不去的。 范主任是真的不在乎冷小鳳做多少家務活的。沒這個兒媳婦在身邊,難道他們老兩口不過日子了。但是冷小鳳能明白在這家里她不是千金大小姐,能伸手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兒,她還是很欣慰的。 收拾好了,婆媳倆一起下樓上班。 遇上一起往醫(yī)院走的同志,就有會說話的:“呦,范主任,又和冷大夫一起上班啦。你們這婆媳倆,可比親母女都親?!?/br> 這樣的打招呼,范主任總是笑著說:“是我們家小鳳懂事兒?!?/br> 而冷小鳳在這種時候只負責笑笑就可以了。 * 李敏打完電話,見小芳擺好了早飯等自己呢。 “敏姨,我姐給虹姨和潘叔送早飯去了?!?/br> “嗯,那咱倆吃飯?!?/br> 李敏和小芳面對面坐下吃早飯。 她問小芳道:“小芳,昨晚你虹姨家的地板擦了嗎?” “擦了。被罩和床單都洗了、晾在椅背上。今早我和jiejie都收好了?!?/br> “你上午再把你虹姨家的房間都好好打掃一遍,次臥的被罩、床單、枕套什么的,還有窗簾,你都洗了。你姨姥姥可能今天下午差不多會到。你直接用洗衣機去烘干。不會用問你jiejie?!?/br> “嗯?!?/br> “記得讓你jiejie去買一只烏雞,在菜市場殺好,早點兒燉湯,中午你虹姨可以喝湯的?!?/br> “好?!?/br> “要是有什么明白的,去問這樓下的羅奶奶?!?/br> “是。” “都記住啦?” “記住了。”小芳又重復了一遍。 李敏放心地提前十分鐘離家,她要去兒科看看孩子,還要去嚴虹那兒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 “小李。”李敏才到新生兒病室門口,就遇到從里面出來的吳主任。 “吳主任。潘安怎么樣了?” “挺好的。養(yǎng)兩月就跟足月的孩子沒區(qū)別了。如果他們照顧得過來,隨時可以接走。不過依我看,留在新生兒這里,比回家交給那倆沒帶過孩子的小保姆好。你進去看,記得換衣服?!?/br> “是。謝謝吳主任?!?/br> 吳主任笑笑離開了。果然是孕期照料的好,這孩子提前出生了,并沒有肺臟等器官發(fā)育不完全的問題,但是總體來說還是弱了一些的。 李敏換了衣服、鞋子,戴上口罩去細細端詳潘安。 小小人在保溫箱里,虛虛地攥著個小拳頭,眉眼口鼻像嚴虹多一些,但輪廓又與潘志相似。果然昨夜張大夫說的沒錯,這孩子長大了,絕對不辜負潘安這名字的。 新生兒值班室的護士過來說:“早晨又給喂了30毫升的糖水,吃起來還挺有勁的。已經(jīng)撒了三次尿、拉了兩次胎便了。吳主任才來檢查過的。說是家里愿意隨時可以接走。” 李敏得到需要告訴給嚴虹的消息后,立即就往產(chǎn)科去。 小艷陪著嚴虹在吃飯。 “潘志呢?” “他回家給我爸媽打電話去了。潘安怎樣了?” 李敏便把自己看到的、吳主任所說的都告訴給嚴虹。 嚴虹欣慰地抹抹眼角笑著說:“我就知道你會先去看潘安的。我讓潘志過去看看,他說什么也不肯過去?!?/br> “這病室就你一個人,他怎么敢走開。小艷,你等你潘叔回來再回家?!?/br> “嗯,我知道了?!?/br> 蘇穎還是利用職權,把嚴虹安排在產(chǎn)科的監(jiān)護室里了。 “你現(xiàn)在感覺怎么樣?” “我這是局麻做的,除了傷口疼,別的就沒任何事兒?!眹篮绮桓倚Γ膊桓遗矂由眢w,動一下,疼痛的感覺比昨夜在手術臺上更明顯。 “那就好。我得回科里了。今天我有擇期手術,下了手術再來看你。你好好躺著休息。家里的事兒我都安排好了?!?/br> “行,你趕緊回去吧。” “小艷,具體的事兒,你回去問你meimei。遇到不懂、拿不準主意的事兒,你問問一樓的羅奶奶?!崩蠲艏奔钡囟谛∑G。 “嗯。” * 李敏匆匆回到科里,正好是她每天開始查房的時候。她照著習慣領著進修大夫、實習生先查房,等把事情做完了,差不多就到交班時候了。 李敏才踏入護士辦公室,就有人開問:“李大夫,聽說嚴大夫昨天半夜生了一個男孩?” “嗯?!?/br> “沒到日子吧?” “差了一個月呢。”李敏又把急診手術的理由說了一遍,滿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。 石主任坐下就問:“小嚴沒事兒吧?” “沒事兒,我才去看過了。昨晚是局麻做的手術。虧得你們都在家有人幫忙了,孩子出來身上都有些青紫色了。” 立即一片驚呼聲。 “局麻???那多疼啊?!?/br> 陳文強看看電子鐘,還有幾分鐘就說:“要救命的時候,沒麻藥嚴大夫也得挺住。那硬膜外麻醉大人是不疼了,但萬一孩子窒息了,就得一輩子心疼。” 也是。霎時無人再說局麻疼了。 陳文強見收住了全科的閑心,就轉(zhuǎn)投問石主任:“老石,你今天的手術怎么辦?” 石主任早有想法,立即回答道:“老楊今天沒安排手術,我讓他過來頂替小潘上臺?!?/br> 楊大夫立即朝陳文強欠欠身體。 陳文強點點頭,“如此也好。” 他又看看電子鐘。呂青會意,就大聲說:“交班啦?!?/br> 夜班護士小翟飛快地念完交班。 黃大夫作為值班大夫表示無補充。 住院總鄭大夫也無補充。 石主任就說:“咱們科的潘大夫昨夜喜得貴子,但是適逢手術季,科里術前術后的患者都比較多,無論大家是過去看孩子、還是看大人的,都別忘記交代好自己手里的工作?!?/br> 呂青接話道:“孩子還是別去看了。在保溫箱里呢。想去看嚴大夫的,等干完手里的活,或者下班后再去。哎,對了,大家今天下班前把份子錢交到小姜這里?!?/br> “多少啊?” “慣例30到50。超過100的,自己送去給潘大夫。” 石主任見事情都安排好了,就問陳文強:“陳院長,還有事情沒?” 陳文強搖頭。 護士長立即說:“散會?!?/br> * 胸外科和神經(jīng)外科各有一臺大手術,呂青的“散會”之語后,十一樓和十二樓的大夫們立即忙起來。 神經(jīng)外科這面,昨天2病室的那個、預備今天做擇期手術的患者猝死后,陳文強把原計劃周三做手術的患者提到周二了。 這是一個垂體瘤的女患者,35歲,閉經(jīng)泌乳2年,偶有頭痛,查體陰性。所有的檢查完成后,軸位腦ct可見蝶鞍擴大;mri上可見長t1、t2信號;矢狀位mri像顯示病變在鞍內(nèi),尚未向鞍上發(fā)展,蝶竇氣化良好;冠狀位mri像見病變在鞍內(nèi),偏右側(cè),垂體柄稍左移,病變邊界尚清楚。注射造影劑之后,病變信號有所加強。 不論腦ct還mri都提示這個垂體瘤可以用外科手術切除,而且這病歷還有其明確的手術價值。 陳文強決定選擇唇下入路做腫瘤切除手術。因為這個手術徑路是李敏從來沒有接觸過的。為此她把陳文強交給自己的資料,很細致地做到流暢背誦的程度。并且?guī)еM修大夫和實習生,很是認真地花了不少時間畫解剖圖。 患者送入手術間后,陳文強又把李敏叫到閱片器跟前,仔細考問她手術徑路、局部解剖,甚至術野消毒,也考問了一遍。 他在李敏回答無誤以后才說:“這個手術徑路我們以前沒做過,但是這個消毒你要做仔細了,不然容易在術后出先顱內(nèi)感染?!?/br> “是,我明白?!?/br> 最近的垂體手術開始增多起來,每一個不同的手術徑路、消毒范圍和細致的區(qū)別點,李敏都要在術前弄透。 比如這一例,就要用0.05%碘伏消毒口唇粘膜、鼻腔,然后再用2%的常規(guī)濃度消毒面部。 麻醉科劉主任開始做全麻插管,李敏就去刷手。等她回來的時候,劉主任就說:“可以消毒了。” 陳文強剛才站在手術間給患者擺好了體位,現(xiàn)在他站在患者身邊一邊不動,盯著李敏的消毒動作,等李敏開始鋪手術單了,他才離開去刷手。 劉主任見陳文強走了,她才笑著與李敏閑話:“嚴虹昨晚剖宮產(chǎn)還順利?” “很順利。” “孩子像誰?” “眉眼像嚴虹,輪廓像潘志?!?/br> “那長大了可是個美男子。” “要不怎么叫潘安呢?!?/br> “真叫潘安啊?” “是啊?!崩蠲翡伜米约旱淖鳛橄菊叩膬蓪邮中g單,退出手術室去泡手。 然后她先陳文強回來,穿好手術袍再跟器械護士鋪最后一層的大孔單。來進修的鄧大夫在刷手之后,自始自終,按照陳文強事先的安排,靠墻邊站著不敢伸手參與。 手術從上牙齦的齦緣上方1厘米切開。 * 這時候,梁工已經(jīng)坐在往省城來的火車上了,再有半小時,火車將抵達省城火車站。女兒在這個時間點懷孕,看起來是最好的,但她作為母親還是心疼女兒。 一邊讀研一邊生孩子,哪是那么輕松的事情! 還有女兒目前的工作,天天都那么辛苦,可自己還有一年多才能退休,唉!越想越不放心。 …… 同樣不放心的還有坐在小車上、往省城來的嚴虹父母親。 “怎么就早產(chǎn)了呢?彩虹兒身體挺好的啊。上回正月十五,哪哪兒都正常的。” 這句話已經(jīng)重復了三遍以上了,嚴虹的父親只好無可奈何地、再度耐心地重復道:“小潘的電話是你接的,也是你告訴我說他去手術室見到的是什么情況。我們到了省城再問也參加給彩虹兒做手術的李敏?;蛟S有小潘他沒說明白的,到時候你問個明白。” “真是那么回事兒嗎?我生了三個,都順溜溜的?!?/br> 要這么說話,這事兒就沒法討論了。嚴虹的父親閉眼,表示自己不想說話了。 嚴虹的mama安靜了一會兒又說:“哎呀,老嚴,咱們帶的雞蛋是不是少了。我應該再買多些雞蛋帶著?!?/br> 一百個,不少了!從接了電話就張羅出門,這么短時間的內(nèi),收羅到這些切切實實的農(nóng)家土雞蛋,在你火上房的著急往省城來的催促里,這已經(jīng)是很不容易了。但自己這么回答,肯定會招來吃噠的。 “下周我再來一趟,再給彩虹兒帶一些雞蛋。那個回頭你寫個單子給我,看看還有什么忘記帶的,到時候我肯定都給你置辦齊?!?/br> “那你還不得下周日才來啊。” “差不多吧。到時候我接你回去。” “回去啊。這還沒看到彩虹兒,你就想我回去了。你是不是不惦記閨女???” 這是把擔心老閨女的火氣,轉(zhuǎn)到自己頭上了? “我這是算著你的年假就這么多天了,你還得回去上班呢。咱們在領導崗位上,總要顧及群眾的意見。” “唉,當初就不讓彩虹兒留在省城。我不是要她回縣里,哪怕是回市里呢,咱倆想什么時候去看她,就能看一眼的?!?/br> “嗯很是。其實過兩年你退休了,你愿意什么時候來就什么來,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了?!?/br> “你要能跟我一起退休就好了?!眹篮绲膍ama嘆了一句,又說:“我總不能為了看閨女,把你自個扔家里,冷鍋冷灶冷被窩的。” “就是啊。咱倆才是老夫老妻該掛著的。老閨女有小潘惦記著,咱們?nèi)晃鍟r有假期就過去看看??纯葱∨苏疹櫟暮貌缓茫纯葱∑G是不是很上心干活。多好!” 前座的司機慣例當自己是耳聾。 “是好。你說這坐月子身邊沒個老人看著,怎么能行。要不咱們兜回去、把潘志他mama捎帶上?” “肯定能行。你教導的小艷,絕對會百分百地按著你的指令做。換了親家母,人家可不會按照你的主意做。” …… “可是我還是不放心。” “那我好好叮囑小潘幾句?” “那還是算了。你別嚇著小潘了,那孩子不像大姑爺,咱們看著長大的,在咱們跟前什么話都敢說。閨女這孩子都生了的。” 老妻就這點好,什么時候都能用腦子衡量事情輕重緩急。 “要不你和李敏說說?那孩子跟彩虹兒合性子,彩虹兒也能聽進她的話?!?/br> “可她自己也沒養(yǎng)過孩子,懂什么啊。還是那個冷小鳳好,住在公公婆婆跟前、吃在公公婆婆跟前,什么都有老人照顧著的。咱們彩虹兒怎么就不找個這樣的婆家?你說她比冷小鳳差哪兒了?” “是你教養(yǎng)的閨女太好,她看不上沒考上醫(yī)大的。” 真找那樣的,你就該急了。 “也是,潘志到底不容易。他們高中那年就考上了他一個?!?/br> “縣重點81年也沒考上幾個?!?/br> 說起這個老女婿,雖然家里的門楣差了很多,但是一提起是縣里那所普通中學、81年唯一考上大學的本科生,還是提氣了不少。 如今在省城當外科大夫,誰不贊嚴家的老閨女有眼光。至于知道詳情的人,誰會那么沒眼色地說出來,潘家小子是因為兩地分居調(diào)進省城的。 “你睡會兒吧,到省城有你忙的?!?/br> “好?!?/br> 小車內(nèi)安靜下來。 車輪滾滾向前,縣城被遠遠地拋到了后面,省城越來越近了。 * 李敏和鄧大夫小心地用拉鉤牽引開上唇,為陳文□□露更好的術野。陳文強非常謹慎地持尖刀切開上齒齦的齦緣,用骨膜剝離子分離上頜嵴和鼻棘前方的軟組織、骨膜,顯露梨狀孔的下部。 再分離一側(cè)的鼻中隔軟骨粘膜,尋找中隔軟骨和梨骨、篩骨垂直版結(jié)合部并將其分離,切斷鼻棘前方與篩骨垂直版韌帶,分離鼻中隔兩側(cè)的粘膜,到達蝶竇前壁。 鑿開蝶竇前壁,進入蝶竇,顯露出因為腫瘤壓迫兒腫脹的鞍底。 “骨鉆。最小號的鉆頭。”陳文強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旋轉(zhuǎn)手搖骨鉆,磨開了鞍底。 “咬骨鉗子。”米粒大小的碎骨碴被陳文強一點點咬下來。 “沖洗。” “看,這個膨脹的就是鞍底硬膜?!?/br> “注射器。九號針頭的?!?/br> 試驗穿刺奏效后,陳文強冷靜地要“尖刀”,果斷地切開了鞍底硬膜。腫瘤組織涌出,偏黃白色,稀軟稀軟的。看著挺熟悉的。 李敏趕緊用刮匙收集。 走過來看熱鬧的麻醉科周主任,見了李敏收集的腫瘤組織說:“這不是豆腐腦嗎?” “你想吃?”陳文強問。 “這還沒有一羹匙的東西,都不夠你填牙縫的。你忙了一上午了,我怎么好意思跟你搶?!?/br> “刮匙。小李,把反光鏡往我這面旋轉(zhuǎn)一點兒。你要想吃,等柴主任做完玻片的,我讓給你,絕對不跟你搶?!?/br> 陳文強一邊跟周主任斗嘴,一邊干活。 “小李,再轉(zhuǎn)一下反光鏡,朝你的方向。這深井作業(yè)就是不方便。” “用腔鏡做啊?!?/br> “我正準備訂腦外科用的腔鏡呢。m的,居然要預付款。還要老子50%的預付款?!?/br> “你先放風出去嘛,過幾個月,廠商或者代理商就上門來找你了?!?/br> “嘿嘿,果然是你了解我。不過要預付款的那家,給我們做免費的培訓。5-0的線?!标愇膹婇_始縫合鞍底硬膜。然后要了骨蠟,在鞍底的骨碴斷面上薄薄地搽了一層。 “在哪兒培訓?” “生產(chǎn)車間。” “那就是出國了。難怪要你先付50%,這是怕你出去逛一圈,回來不買人家的產(chǎn)品啊?!?/br> “切,我哪有那米國時間出去逛。有那閑空兒,我回家陪我老父親老母親好不好。” 周主任知道陳文強的父母親,這一冬天的身體都不怎么好。不過七老八十的年紀了,那也是在所難免的事兒。 “各人想法不同唄。歸根到底,那羊毛還是要出在羊身上的?!?/br> “我管它在豬身上還是狗身上出呢。老子沒預付款。老子還得有培訓。上門培訓最好。像ct、磁共振那樣的培訓。這也不是我一個人學習的事兒。” 逐層縫合,就比術前進入病灶輕松多了。 * 省城越來越近了。 列車長帶著兩個乘警、兩個乘務員,過來軟臥車廂,他們要把穆杰送下火車,負責把人送去來接的救護車上,必須拿到穆杰認可交接簽字,才算完成這趟額外的任務。 這趟特快是路過省城的,停車時間有限,甚至對此次任務來說可以稱得上是時間緊張、為了能夠百分之百地完成任務,列車長都已經(jīng)做出了萬一來不及的補救措施,那就是要把一個乘警、一個列車員留下負責移交穆杰之事。 返程的時候,再帶他們回京。 “穆團長,還有十分鐘就到省城了?!?/br> “麻煩你們了?!?/br> “應該的,應該的。” 乘警把折疊的輪椅打開,試驗著擺弄明白以后,才敢請穆杰坐進去。 “出去再坐吧,這門檻不好過,外面也推不開的?!蹦陆芊鲋矙凇敖痣u獨立”。 列車長笑著說:“可以的,可以的。怎么進來的,就怎么能出去?!?/br> 軟臥車廂里的另外三位乘客,都坐在各自的鋪位上,靜悄悄的看著塞滿了軟臥包廂的工作人員。心說這個穆團長下了火車真好,不然被他偶爾看一眼,那嫌棄人聒噪的眼神,讓人不敢再說下句話。 特快列車已經(jīng)減速了。但穿行在城市里火車,還是以很快的速度經(jīng)過了交叉路口。欄桿幾米外,就是被阻攔、等待火車過去的車輛、行人。 火車站周邊的景色映入眼簾。 等輪椅推出軟臥車廂后,倆乘務員進去拿穆杰的行李。 “穆團長,這個旅行袋、還有這倆紙箱子是你的吧?” “是。麻煩了?!?/br> 一個紙盒箱子里是自己的大衣和一只棉鞋,另一個紙盒箱子里是褚科長送的禮物。穆杰也不知道裝的是什么。 列車長上手幫忙抱了一個紙盒箱子,一行人出門右轉(zhuǎn)就到了車廂門口。由于本節(jié)車廂的乘務員早早就勸說下車的旅客從前進方向的車門下車,他們前面沒有任何等待下車的旅客。 月臺上等待上車的旅客,已經(jīng)拿起了行李。 …… 這時候,梁工已走出火車站了。因每年都要來省紡織廳多趟辦事,她對省城火車站的公交站場很熟悉。這兩年更熟悉了去省院的那幾條公交線路。 始發(fā)站雖然有座位,但車上的乘客也坐了大半。梁工上車后走到后面,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才坐穩(wěn),公交車就開了。她看看手表,唔,這個時間點車少,中午下班前可以到閨女家了。 公交車開出火車站停車場,梁工抬頭看到一輛救護車從車站站場的另一邊駛出。鐵路醫(yī)院幾個大字尤其奪目。 這又是什么人生了急病呢?還勞動救護車進火車站來接。但怎么不見拉響警報讓路上的車輛避讓呢? 梁工揣著這樣的疑問,在公交車逐站須停、上下車都不少的乘客前進方式里,眼看著救護車消失了。 大概是閨女當大夫吧,自己居然對一輛救護車產(chǎn)生興趣了。梁工啐笑自己是閑的。她抱緊手里的提包,開始閉目養(yǎng)神,任由身體隨著車輛的行使,小幅度地搖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