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小鳳生氣地質(zhì)問吳冬, 吳冬耐心地解釋：“我是心疼自己的兒子, 但我也得顧忌我jiejie姐夫的想法啊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看著兒子左一次右一次被捏哭, 這事兒你還用我提醒你嗎？吳冬我告訴你，你不去跟你jiejie說，你不說，好，圓圓下次再捏哭我兒子，我可就立即攆人了。憑什么在我的家里，我兒子要挨欺負，我還要笑臉相迎欺負我兒子的人！”

    “那圓圓他不是小么, 那也不是外人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知道那不是外人, 我知道他小，所以我不跟孩子一般見識, 我也沒說孩子啊。我什么時候說過你外甥了？我是說你姐、你姐夫。一次兩次就算了, 你數(shù)數(shù)，今晚的這一頓飯, 我跟看賊一樣, 你們倒都吃得好好的，你數(shù)沒數(shù)我撂下幾次筷子，孩子哭了幾次？”

    吳冬看著這樣氣勢洶洶的冷小鳳，想想今天晚飯的情景，不由他不因理虧而心虛氣短起來。

    為什么今晚自己沒管, 也是因為自己發(fā)現(xiàn)了, 只要外甥一靠近兒子的嬰兒床, 兒子就立即咧嘴哭。吳冬就把這個觀察說出來。

    冷小鳳更氣了?！皡嵌阈睦镞€有點兒數(shù)沒有？壯壯這么大的孩子，視覺系統(tǒng)還沒有發(fā)育完全，他并沒有看清具體人的能耐。我跟你說他現(xiàn)在完全是靠嗅覺，感知是我還是陌生人靠近他。我跟你說他現(xiàn)在就像小動物一樣，憑本能、憑嗅覺感知到你外甥對他是危險，所以那孩子一靠近他他就哭，那是他精神緊繃到極致的表現(xiàn)。你想想壯壯多大，他才一個多月啊就這么點點大的孩子，已經(jīng)被你外甥嚇出來條件發(fā)射了，你當父親的，虧你還有臉說你觀察了。”

    冷小鳳這么一大段話，夾雜著吳冬根本不懂的瑩兒視覺系統(tǒng)發(fā)育特點，也夾雜著他不能完全理解嬰兒的嗅覺反應。條件反射是怎么形成的，他只影影綽綽記得在初中生理課，有個巴什么的喂狗，似乎和妻子說的情況沾邊。

    所以在專業(yè)知識知識嚴重匱乏、不足以支持他有論據(jù)的情況下，他張口結(jié)舌反駁不了冷小鳳。

    冷小鳳這人平時就是個軟和性子的。似乎誰捏她一把，她都是只會往回縮、往遠處躲。她也就偶爾跟劉娜拌下嘴，也多是被劉娜擠兌得忍無可忍才還擊一二。但大多數(shù)的情況下，若是沒有嚴虹偏幫她，也沒有李敏對劉娜的鎮(zhèn)壓，她根本就不是劉娜的個兒。

    可她今天為了兒子氣得要瘋了。要不是李敏打電話的時機碰巧了，她今天不等大家離了晚飯的飯桌，她就要出聲說幾句了。但電話鈴聲打斷了她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氣勢，然后，嗯，然后，她就再沒有醞釀出支撐她發(fā)脾氣的心力了。

    吳冬在父母的教育下，向來是秉承以和為貴的處事原則。常言的化干戈為玉帛，從小到大，在他這里就是干戈都在舉起的萌芽狀態(tài)就被消滅了。所以他看著冷小鳳生氣，而且越說越氣，氣得臉紅脖子粗的，他只好趕緊采取措施，摟著冷小鳳往無人、少人的地方走。

    “小鳳，鳳啊，你先別生氣啊。今日這事兒是我做得不好，考慮的不到位。你要真生氣就打我?guī)装驼?。你可氣不得，你看你還給孩子喂奶呢，孩子吃了火奶要生病的。是不？”

    三哄兩勸的，吳冬把冷小鳳的火氣勸下去了七七八八。但是冷小鳳不想這事兒就這么糊弄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吳冬還有一個辦法，你跟爸媽說，嗯，讓許姐去你爸媽那兒做飯，然后大家去你爸媽那兒吃，你給我?guī)б环莼貋砘蛘呤亲屧S姐給我送。晚點兒就晚點兒。我可以先吃點兒餅干什么的對付著。反正我跟你說我是不想你jiejie家的圓圓再登門了。我告訴你我現(xiàn)在休產(chǎn)假不是不能自己帶孩子。等我休完產(chǎn)假上班了，我就把孩子送去托兒所。我不用許姐帶孩子，她要做飯，這么多人的飯，她也顧不上看壯壯的。我不給你姐帶孩子登門的借口。”

    冷小鳳自覺自己說的很在理，但吳冬心清楚冷小鳳的這個提議是行不通的。自己爸媽除了上班，其他時間倆人為抱孩子會爭起來。

    讓爸媽下班回家，不能第一時間抱到孫子，再好的建議都扯淡，他們根本就沒有采納的可能！

    再說請許姐過來幫忙，也是父母親長久以來的打算。壯壯沒出生的時候，父母親也就只能隨大流請個鐘點工，在周日的時候過來幫忙搞衛(wèi)生。有了自己兒子，父母終于可以堂皇地請住家保姆幫忙做家務了。

    所有的家務雜事都交出去，那才是父親在公私合營利息被取締前過的日子。

    也因此，許姐與自己兒子是綁定在一起不能分開的。妻子說的休完產(chǎn)假送孩子去托兒所，在母親那里絕對會被駁回的。

    吳冬把這里的歷史淵源細細講給冷小鳳聽。

    冷小鳳聽完半晌才說：“那就讓許姐平時帶孩子、做飯的時候去你爸媽那兒。她做完飯打電話，你jiejie他們?nèi)ツ惆謰屇莾撼燥?。所有人都去你爸媽那兒吃飯。吃完飯，你爸媽當消食了再遛達過來。反正我不能讓你姐再帶著孩子登門了。不然，不然，”

    冷小鳳不然了好幾次，終于想到一個可以威脅吳冬的?！安蝗晃揖蛶褖讶ヒ皇乙粡d那兒住去。嗯，反正我不能讓壯壯被他嚇出來毛病了?！?/br>
    吳冬對妻子能把兒子放在頭里考慮，心里熨帖了很多。但他笑著對冷小鳳說：“那一室一廳你不是租給莫名了？”

    冷小鳳被吳冬的話嚇住。她變聲道：“你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吳冬見冷小鳳的反應，在心里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莫名雖然跟你是同學，你們關(guān)系也沒到把房子白白借給她住的程度?！?/br>
    “合著這事兒你早知道？”

    “你別激動啊。那也是很正常的事兒。你放心徐強不會往外說，他也不會讓莫名往外說的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咬著嘴唇不說話。

    “好啦，咱們回家去了。我今晚好好想想，看看怎么把這事兒解決了。保證再不讓兒子被嚇著了，行不？”

    冷小鳳見吳冬應允解決問題，便就任由他簇擁自己往回走。才轉(zhuǎn)到集資樓這邊的道上，就遇到了才下班回來的范主任，吳冬的表情尚好，冷小鳳臉上就掛了幌子的。

    范主任在兒子和媳婦跟自己打招呼后，問：“去嚴虹那兒了？他倆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都挺好的。潘志說他下周就上班。媽，你怎么這么晚才下班？”吳冬伸手接過母親的手提包。

    “今天院里決定把5月、6月的應回款給付了，來取支票的人多，所以就晚了。小鳳，壯壯今天怎么樣？睡覺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“都挺好的。”冷小鳳見婆婆這么晚下班，也不好就說孩子今天晚飯時哭了好幾起的事兒?！敖裉煸S姐燜的蕓豆挺好吃的，媽，你會喜歡的，是那種rou乎乎的大白蕓豆?！?/br>
    這時吳冬摟著小鳳肩膀的手指，在略略用勁兒后，見她沒說讓母親煩惱之事，才松了手指、卸下那點勁兒。

    “好啊。以前那種蕓豆很多見，最近這幾年反而少見了?！蹦缸迂砣艘黄疬M了進了單元口。范主任停嘴不再說話。輕重不一的腳步聲，在樓道里響起來。

    四樓不高，片刻就到了家門口。不等吳冬掏鑰匙，門就打開了。許姐笑瞇瞇地跟他們招呼一聲，轉(zhuǎn)身去廚房熱飯菜。

    吳主任抱著孫子，在門里笑得見牙不見眼地說：“我在陽臺看到你們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范主任換了鞋子湊到孫子跟前，見胖孫子早已經(jīng)睡著了，就提醒老伴兒：“睡了，放下吧?！?/br>
    吳主任卻說：“我放了兩回，一放下就醒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換了衣服出來說：“爸，把壯壯給我了。我?guī)M屋睡覺去?！?/br>
    吳主任戀戀不舍地把孫子交出去，吳冬給母親擰了一個濕毛巾擦臉、擦手。

    “范主任吃飯了?！痹S姐把給范主任留的飯菜端到桌上?！拔铱墼谡翦伬锏摹＿€都溫乎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狈吨魅伟衙磉f給兒子，坐過去吃晚飯。

    等她吃完飯了，吳冬進房間去看兒子，出來就說：“壯壯叼著奶睡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別弄醒他了。老吳，咱們回去吧，明天早點過來?！?/br>
    吳冬送父母到門口，范主任就說：“吳冬，你跟我們過去，我有事兒要和你說。”

    *

    他們仨上樓的時候，遇到行色匆匆的婦產(chǎn)科李主任。

    “有急診？”范主任問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李主任匆忙答應了一聲，然后與吳主任點點頭，在吳家父子讓出來的樓梯位置，如一陣風般掠過了。

    仨人進屋，范主任就問吳冬：“你和小鳳怎么了？拌嘴了？”

    沒等吳冬說什么，吳主任就不高興了。“二冬，小鳳喂奶呢。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幾次，孩子吃了火奶會拉肚子的么。你沒往心里去？”

    吳冬歪一下嘴角說：“爸，你急啥啊。我都記著呢。小鳳天跟我著急，她是因為今天晚飯時，壯壯被你那寶貝外孫子弄哭好幾次不樂意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們好幾個大人，都沒看住他？”范主任皺眉頭。

    “那小子現(xiàn)在會裝相了，我把他從壯壯嬰兒床那兒逮回來，他就好好地吃飯。一旦我們幾個疏忽一點兒了，他動作那個快啊，我們都追不上他。”吳主任懊惱。但他接著說：“今個兒也沒怎么地壯壯，不等圓圓伸手，小鳳或者大雅就趕過去了。圓圓都沒挨著壯壯的邊，我看著沒讓他捏手、捏臉蛋的。”

    范主任看向兒子，等兒子給自己解釋。

    “爸，小鳳說壯壯現(xiàn)在是憑著嗅覺知道是誰抱他，是嗎？”

    “自然了。這么大的嬰兒現(xiàn)在看東西是模糊的。但他們的嗅覺跟靈敏，唔，也算是一種代償補充?！?/br>
    吳冬把冷小鳳那段話基本沒做改動地說給父母聽。吳主任聽完以后，摩挲自己已經(jīng)謝頂?shù)念^發(fā)，有些難為情地嘿嘿了兩聲。

    “爸，小鳳說得對嗎？”吳冬問父親要答案。

    吳主任為自己沒想到這些東西有些尷尬。他吱吱唔唔地說：“小鳳說的沒錯，嗯，是那么回事兒。老吳，咱們，咱們，你看怎么辦好？”

    皮球踢到范主任這兒了。

    “二冬，你想怎么辦？”范主任現(xiàn)在遇事兒就讓大兒子先出答案。不論是家事還是公事。女兒大雅這輩子做助產(chǎn)士基本是定型了。女婿有他親爹照應。小鳳有丈夫提點。老兒子在軍隊鞭長莫及。

    把大兒子吳冬調(diào)/教出來，讓他在中藥局站穩(wěn)腳跟，遇事兒就養(yǎng)成讓他先想辦法，就是一個不錯的方法。

    吳冬看看父親在看看母親，然后說：“壯壯一天天地大起來，咱們吃飯也不能把他一個扔房間里。小鳳跟我說要不就等飯菜好了再讓我姐他們過去吃飯。可是我想吃飯時咱們也看不住圓圓。爸媽，不如就讓許姐在這邊做飯，嗯，我的意思是讓許姐給小鳳送飯過去。要是我能按時下班回家，我就自己過來拿?！?/br>
    吳冬短時間內(nèi)不能準點下班是必然的。他這提議就意味著冷小鳳每天要單獨吃飯。也意味著冷小鳳母子要回避大姑姐和外甥。

    “二冬，小鳳會不會覺得這樣委屈了？”吳主任沒有猶豫地立即否定兒子的提議?！靶▲P現(xiàn)在得開開心心地吃好是首要的。你這主意不好。萬一她心里憋屈了，壯壯會病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咱們就得在吃飯的時候，有個專人守在壯壯的床前。你和我媽經(jīng)常不按時下班，我也是這樣。讓許姐守著也不妥當?！眳嵌瑸殡y。

    至于讓許姐守著怎么不妥當，他們這夫妻、親子是早討論過的。

    范主任想想就說：“那天我在友誼商店看到一個幼兒吃飯的椅子，就是那種可以把孩子固定的。我的意見是咱們趕緊買一個，再讓大雅他們晚點兒上來，是不是能行？”

    “等飯菜擺桌子上了，他們再來。挺好。來了就把圓圓固定到椅子上。嗯，不錯。省得他總?cè)ャQ的壯壯?！眳侵魅瘟⒓磁氖仲澇?。

    范主任看看手表說：“今晚這時候過去友誼商店有點兒來不及了?！?/br>
    吳冬立即說：“我去正門打車。現(xiàn)在還是夏時制，友誼商店要晚上十點關(guān)門呢?！?/br>
    “也好。那你就去吧。老吳，你幫我放點熱水，今天太累了，我得燙腳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吳主任不疑有他立即應聲去忙。

    范主任從手提包里抽出一疊錢，遞給兒子交代道：“除了買椅子，你看看再給小鳳買點兒什么了。大雅他們一家三口每天過去吃飯，別鬧騰得她心煩了。影響姑嫂關(guān)系犯不上?！?/br>
    “買什么也不如直接給她錢效果更好?！眳嵌舆^那疊錢，嘟嘟囔囔，也沒數(shù)多少就塞進口袋里。

    “說什么話呢?！狈吨魅闻拇騼鹤右幌隆！澳憧梢越o她買黃金首飾，但不許給她現(xiàn)金。趕緊去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嗯嗯?！眳嵌饝?，如同被狼攆的兔子，在他父親從洗手間出來前，火速離開了父母家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霍家父母和兒子談僵了。

    老倆口見兒子一如十五年前那么逆反，既生氣也無奈?？粗@個引以驕傲、但實際跟父母不貼心的兒子，老兩口嘆氣。

    ——工作緊張，孩子多，無法對每個孩子的關(guān)照都一樣，做父母的不得不把精力放在學習差一些的孩子身上。

    這樣做的結(jié)果就是被疏忽的孩子，與父母有隔閡感。但這又是不能宣注與口擺到面上說的。不然這個學習不需要cao心的，還不得撂下書本整一堆麻煩出來啊。

    唔，還真是只生一個好！

    但看兒子現(xiàn)在知道用買西瓜來安慰父母，老倆口的心里又百味摻雜，這個倔強的兒子，一定是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吃了無數(shù)的虧，才練出來這樣迅速轉(zhuǎn)換話題、做出討好之態(tài)的能力。

    “啟明，今天晚了，明天中午再買吧。”霍爸爸叫住兒子?！霸蹅兓厝チ恕！?/br>
    霍mama更心疼兒子一些，就直接跟兒子說：“你也不用像刺猬猬似的，我和你爸爸就過來看看。我們周末就回去。學校返聘了我們。下周我們會去補習班給落榜的上課?！?/br>
    “爸媽，你們還是不要去吧。帶了這么些年高考的學生，你們還沒累夠啊?！被舨┦恳残奶鄢粤艘惠呑臃酃P灰的父母?！拔覀兌脊ぷ髁?，你們辛苦了一輩子，退休了就在家養(yǎng)花種草，每年出來玩一趟。到我們兄弟姐妹家走一圈，再各住幾天，不是挺好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返聘回去給落榜生上課，那也是對我和你mama教學能力的認可，不耽誤我們每年暑假出來走這一圈。走啦，回去了。這么晚了吃西瓜，夜里該一趟趟地上廁所、睡不好了?！?/br>
    霍博士從母親說了周末就回去，他整個人就卸下了盔甲。他自覺在結(jié)婚這件事虧待了劉紅。而且在倆人認識的十一年時間里，從來都是妻子在前面領(lǐng)路。自己是受她的影響，才拼命學習考研、讀博的。他覺得父母親只住這么幾天就回去，晚上跟妻子好好說說，相信以劉紅的為人和能力，不會讓自己的父母難堪。

    仨人回家，見劉紅正在給孩子洗澡?；舨┦可锨皫褪?，然后就著孩子的洗澡水，把孩子的衣服和晚飯后的尿戒子洗出來，燒水準備燙尿戒子。幫著父母調(diào)熱水器的溫度洗澡……等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好，劉紅已經(jīng)帶著閨女睡覺了。

    這是暗示自己她不高興了？

    博士把衛(wèi)生間整理好了以后，終于能回房間睡覺了，卻見妻子在靠窗那邊給自己鋪了地鋪。

    黑暗中，劉紅對他說：“你睡那邊，免得孩子掉地下摔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”博士立即從善如流過去地鋪那兒。他不挑睡覺的地方。前些天最熱的時候，一家三口還在客廳里打地鋪呢。但是該說的話得說了?！拔野趾臀覌尳邮芰藢W校的返聘，下周回去給補習班上課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卑涤袄?，傳來劉紅沒有波瀾起伏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他們周末就回去?！辈┦康穆曇艉茌p，輕到只有劉紅能聽見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了。你安心睡覺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是說你不用在意他們的挑剔。我們的日子怎么過才好，我們自己知道?！辈┦颗吭谂畠旱恼眍^邊，對劉紅說話。

    劉紅往女兒那邊挪挪，跟丈夫只有半臂之隔，她同樣小小聲說：“啟明，我這幾天突然有個想法，你說我該不該過來省院？”

    “你來省院做什么？你在病生教研室不是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去icu 啊。我跟洪主任談過，他認為我去icu也能很快就上手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，可是你在病生那邊前程遠大……當初你直接選臨床就好了，都怪我。”霍博士說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，都說的什么話。我現(xiàn)在轉(zhuǎn)臨床也來得及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，可是省院到底不如醫(yī)大。你當初要是讀心內(nèi)科的研究生，畢業(yè)后也能留在附院的心內(nèi)科。”

    “過去的事兒不提了。”劉紅伸出手指擋在丈夫的嘴唇上。“啟明，我是這么考慮的，你博士已經(jīng)讀完了，在省院這邊5天一個夜班也很穩(wěn)定。反而是我每天要花三個小時在路上，太浪費了。我覺得很劃不來。我過來省院這邊，每天也能省下這三個小時看書。我的計劃是先到省院的icu干幾年，然后去考病生或重癥醫(yī)學的博士。至于以后是回省院還是爭取留在醫(yī)大再說。你覺得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你今年也可以考病生的博士啊。再說你的實驗也進展順利，就這么扔下了多可惜。不是讓你導師也傷心嗎？你跟我說實話，為什么要兜這么大的一圈？”霍博士不由就抬高了音量。

    “唉！”劉紅輕嘆一聲。緩緩說道：“徐強今年要考博，我得給他讓路。因為娜娜當初做得不地道，害得徐強差點兒畢不了業(yè)。這是一個原因。至于我導師，有徐強讀博我不用擔心他，徐強是能個能繼承他衣缽的人。實驗也不是我一個人在做的。”

    霍博士在暗影里重重點頭，認真地聽劉紅往下講。

    “再一個原因就是我在病生教研室，每個月就那么點兒死工資。我跟你說，我是被徐強這一年做醫(yī)藥代表的成績，影響得活心了。你放心，我不去做醫(yī)藥代表。只是你現(xiàn)在病理科的收入，沒法在養(yǎng)我們星星同時，支持我讀博。我去icu干幾年，咱們也攢下點家底。到時候我也可以后顧無憂地去讀博。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霍博士聽到妻子雖是征求意見的口氣，但他心里也明白，這事啊，妻子已經(jīng)想好了、做了決定，就是通知自己一下罷了。

    “我怕你在icu干幾年，再就沒心坐回教室了。而且你以后也不會再考病生的博士，那是你安慰你導師的話，你別拿來糊弄我?！?/br>
    “被你看穿了啊?！眲⒓t輕笑。“我本來也沒準備搞一輩子的基礎(chǔ)研究。我一直想做臨床大夫的。其實就是以后不讀重癥醫(yī)學的博士也沒什么所謂。你看柴師兄他們家，他家的嬌嬌花錢如流水。買個鋼琴就幾千塊，然后每個月的鋼琴課、美術(shù)課，咱們星星六年后也不能比她差啊?！?/br>
    霍博士伸手握住妻子的手，慚愧道：“紅，若你直接讀心內(nèi)科的研究生，畢業(yè)后留在醫(yī)大附院，就不用兜這么大的一個圈子了。”

    “傻話。我就是留在醫(yī)大心內(nèi)科，咱們倆也得在筒子間住。你看羅教授、洪教授他們，哪個不是副教授？他們都有資格帶研究生呢，還不都是為了房子過來省院了?！?/br>
    劉紅說著話，忽然輕笑了一下?！拔胰袅粼诟皆旱男膬?nèi)科，想過來省院也不過就是半價的兩室一廳，和我們現(xiàn)在是一個樣?！?/br>
    “怎么會一樣！”霍博士截斷妻子的話。“醫(yī)大心內(nèi)科的獎金就是比不上外科，也比病生教研室高。你過來icu能直接上崗?？赡悻F(xiàn)在過來，不要受憋么？”

    “不會的。洪教授說了。他會帶我三個月。我有病生的理論基礎(chǔ)，剩下的就是臨床經(jīng)驗了。icu每天那么多的患者躺在那兒，有足夠的教學病例，他信我三個月就能拿起來工作。我也信自己。三個月足夠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你離開醫(yī)大，再想回去做教授就不可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都是虛的。你要想留在醫(yī)大，也不是做不到的。是不？”

    “可你去icu，icu會很辛苦的。”博士心疼妻子。

    劉紅笑笑，避重就輕地安慰丈夫說：“學習對咱倆來說是最容易的事兒。賺錢反而是最沒經(jīng)驗的難事兒。以前沒有孩子，咱倆怎么省，對付對付都能過去?？蛇@有了孩子，想省也省不出來不說，我也不想星星像我小時候那樣，一分錢在手心里攥出油來也舍不得花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咱們四個都倒班的話……”

    “暫時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兒。孩子一周歲前的哺乳期不倒夜班。明年等娜娜也開始倒班了，咱倆盡量錯開唄。你、我、娜娜，總會有個人能在家看孩子的。萬一遇上同一天夜班了，送托兒所。醫(yī)大的托兒所還有三個月就長托的呢?！?/br>
    劉紅輕松地把自己的所想合盤端出，然后往后一仰說：“睡覺。你明天得上班。我明天先去告訴洪教授我想好了，讓他去找陳院長。要是陳院長同意了，我就把孩子交給你爸媽看著，回去醫(yī)大辦手續(xù)，爭取在產(chǎn)假結(jié)束前辦好調(diào)動?！?/br>
    劉紅把毛巾被蓋在肚子上，然后就閉上眼睛準備睡了?；舨┦棵|女的尿布，干的！也就放心地躺去地鋪上。他想睡，但他腦海里全是妻子要去icu給自己帶來的震撼。

    他想了一會兒，忽而無聲地笑了。這樣的劉紅，才是自己心向往之的劉紅。不論是學習還是工作，她都是認準了就一往無前地為之努力?，F(xiàn)在目標換成了工作和賺錢，她也不會甘居人后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省院宿舍區(qū)，家家戶戶明亮的日光燈逐漸熄滅了。但省院婦產(chǎn)科的分娩室，如臨大敵的李主任帶著產(chǎn)科值班大夫小萬（原創(chuàng)傷外科劉大夫的妻子），在跟患者家屬做術(shù)前交代。

    “我們必須做急診剖腹產(chǎn)。雙胎妊娠，我們一胎兒頭部為準，在妊娠期一般都是一上一下的體位。生產(chǎn)的時候，如果是頭朝下的那個孩子先入盆，他先出生就沒什么問題。但先產(chǎn)婦是提前發(fā)動了，胎頭在下的那個孩子沒有先入盆，而是屁股在下的那個孩子先入盆了。我們想用手法糾正胎位，沒有成功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的雙拳緊握、雙腕交錯給產(chǎn)婦的家屬看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最可怕的事情是胎兒發(fā)生頭部交鎖。我們助產(chǎn)士一直在往上推胎先露的臀部，你們再不簽字，就是母子三條命。道理我給你們講清楚了。三分鐘。我只給你們考慮三分鐘的時間?！?/br>
    “三分鐘之后呢？”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數(shù)的女人問。

    李主任的俏臉板起，很嚴肅很冷靜地說：“三分鐘之后，我會通知醫(yī)院今晚的總值班來簽字。我絕不允許在我的科室、我看著發(fā)生一尸三命之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我生了兩對雙胞胎，都挺順當?shù)陌　！迸藦娬{(diào)?！捌矢巩a(chǎn)就漏元氣了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不理她這話，只吩咐小萬說：“按急診剖宮產(chǎn)通知手術(shù)室?！比缓笏愿缹嵙暽骸澳莻€你看手表記時間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倆人齊聲應答，然后立即行動。

    那個實習生在秒針轉(zhuǎn)了一圈后說：“一分鐘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兩分鐘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三分鐘到?！?/br>
    額頭布滿焦急汗珠的男人，拿著手術(shù)同意書的手已經(jīng)抖得不像個樣子了。他突然大喝一身：“我簽。李主任。我簽字同意手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女人拽一把男人說：“我閨女。做手術(shù)會傷了元氣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媽，人活著才有元氣。你沒聽主任說，咱們就是不簽字，她們找醫(yī)院總值班簽字還是要做手術(shù)的?！?/br>
    男人接過實習學生手里的鋼筆，按著實習學生的要求，在手術(shù)意見書下面寫了那行——我已經(jīng)明確手術(shù)的必要性和術(shù)中術(shù)后可能出現(xiàn)的意外、并發(fā)癥，我同意手術(shù)。在與產(chǎn)婦的關(guān)系那空格處添上配偶，然后簽上他的名字。

    平車骨碌碌地推向電梯間。醫(yī)療電梯已經(jīng)等在那兒了。一個大大的白床單遮住產(chǎn)婦的高聳的腹部和下半身，還有平車上還跪著的那個助產(chǎn)士。她的工作是往上推下降的那個胎兒臀部。

    痛苦呻/吟的產(chǎn)婦和助產(chǎn)士的奇怪姿勢，嚇著了在走廊里來回走動、進入臨產(chǎn)狀態(tài)的產(chǎn)婦和她們的陪護。

    “這是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難產(chǎn)吧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大夫跪在那兒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大夫，助產(chǎn)士。”

    李主任帶著小萬，兩個實習生，跟在平車后面疾走。

    “讓開，都讓開點兒?！毙∪f呼喝在走廊上擋道的人?！熬让?。”

    巡臺護士在手術(shù)室的門鈴還沒停止就拉開門。她笑著接車，然后厲聲呼喝：“別進來，這里都是無菌的，你們在門外等著?！?/br>
    推車的漢子無奈地松手，他朝著車前妻子的頭部喊：“你好好的。我在外面等著你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小萬用碘伏消毒自己的手臂，然后小半瓶子碘伏被她倒到產(chǎn)婦的肚子上。那助產(chǎn)士叫道：“哎呀，快再給我個小單子。碘伏流下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巡臺護士腳不沾地地把無菌的小單子扔給她兩個，黃麻踱步進來問小萬：“局麻剖？”

    “是。來不及了。臀圍那個胎兒著急出來，和頭位的有胎頭交鎖。”

    “哎呦，這可是要命的?！秉S麻立即沒了悠閑之姿，趕緊拿聽診器聽心音，測血壓，幫著巡臺護士給產(chǎn)婦掛了一瓶生理鹽水。

    在小萬鋪完手術(shù)單子，李主任舉著雙臂進來了。她正好看到黃麻給產(chǎn)婦扎滴流的那一幕。她立即說：“什么都來不及準備，一會兒得靠你幫忙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好說?！秉S麻翻看病歷，看完了產(chǎn)科的填表格式病歷就問：“你怎么提前生產(chǎn)了？”

    產(chǎn)婦哼哼唧唧沒說話。

    正在穿手術(shù)袍的實習生回答：“她去娘家，被她哥哥家的孩子撞了一下。她說肚子疼，她嫂子說她要訛人，吵了一會兒破水了，急診送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另一個實習生就說：“她mama怕受埋怨，不肯讓她對象簽字。白耽誤了許多時間?！?/br>
    李主任戴上手套喊：“洗手。你倆快點兒?！?/br>
    等小萬泡手回來穿戴好站到手術(shù)臺上，李主任已經(jīng)準備切開zigong了。

    “吸引器?！?/br>
    “尖刀?！?/br>
    臺上要的器械準確快速地遞上去。隨著李主任劃開zigong壁，羊水一下子涌了出來。小萬緊張地盯著李主任進入zigong去掏胎頭的那只手。

    她在心里暗暗祈禱，千萬不要先掏到臀位的那一個。

    可是怕什么就來什么，李主任先掏的就是臀位的那個。

    “主任！”小萬驚呼?！霸趺聪热∵@個?！?/br>
    “愛軍，你用力往上推。”李主任喊那個助產(chǎn)士。

    李主任和助產(chǎn)士一起用勁，胎兒被李主任順利地取出來了。斷了臍帶之后，李主任離開手術(shù)臺去處理胎兒口中的穢物，隨后在胎兒腳底拍了一巴掌，還算可以的哭聲在手術(shù)間響起。已經(jīng)擦了胳膊、套上手術(shù)袍的助產(chǎn)士，走過來接手了胎兒的后續(xù)清理等工作。

    李主任回到手術(shù)臺上，見小萬已經(jīng)把另一個胎兒取出來了。倆人一起動手斷臍帶。然后李主任說：“小萬，你去處理這孩子，我來等胎盤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毙∪f兩手抓托著滑溜溜的胎兒轉(zhuǎn)身，巡臺護士張著一個中單奔過來?！爸x謝啊?！毙∪f把孩子放進中單里，任其幫著把新生兒放到處置臺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