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婦產(chǎn)科這一臺手術(shù)接近完美收工的時候, 骨科王主任被急診科向主任發(fā)出的傳召令給緊急叫到手術(shù)室了。

    “老王，這患者才33歲，你看看吧?！毕蛑魅伟央x斷的手指殘端指給王主任看。

    右手的五根指頭, 只剩下了小指, 無名指斷了一半。最糟糕的是斷指殘端和遠端的碾挫傷嚴重。最令人失望的是大拇指丟失了。

    這是右手！從事體力勞動的青年男子的右手。

    “你這受傷多長時間了？”王主任皺著眉頭問。

    “4個多小時?！被颊呷讨幕藕吞弁??！拔乙膊恢来竽粗冈趺淳蜎]有找到?？墒巧匣匚铱措娨? 聽說你們把胳膊都接活了。主任、大夫，你們幫幫我，救救我吧！沒有右手我沒法干活了。”

    向主任安慰他說：“進了手術(shù)室, 我們就是要給你接手指頭的。”

    “謝謝，謝謝。謝謝你們?！被颊咴隗@恐中還不忘感謝他們。

    向主任在骨科努力這么些年, 他在斷指再植方面已經(jīng)走在省城、也就是全省同行的前面。多年來他跟王主任合作，成功率能保持在90%以上。但他除了王主任，不相信也不允許任何人沾邊消毒。哪怕是骨科前住院總王強想伸手消毒，他都要看著王大夫的cao作。

    王強這兩年能摸上斷指再植的手術(shù)臺, 那也是他平時緊跟向主任, 對著向主任是小意貼心地捧哏, 并常常溜須拍馬。但向主任今天沒喊王強。原因很簡單，因為王強他在春節(jié)的時候，跟李敏做了一例斷指再植。

    但時候向主任可不管那是不是年三十這個特殊的時間點，反正那例手術(shù)令他挺生氣的。而最令他生氣的是那斷指最后還成活了。這意味著自己把老李、老梁擠出骨科后, 陳文強帶的李敏能插手骨科了。

    簡直是不忍孰不可忍。

    哼！自己不能把李敏怎么著, 但是找李敏去做斷指再植的王強, 被他從后備培養(yǎng)名單上劃掉了。

    因此，向主任今天帶進手術(shù)間的人是張正杰, 還有被他留在急診科的小汪。小汪最近已經(jīng)取代了王強昔日在骨科病房圍著向主任打轉(zhuǎn)的地位。

    王主任看看已經(jīng)處理好的那幾根指頭, 沉吟一會兒才問：“你準備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“我是這么想的, 保住拇指及其功能, 也就能保住一只手50%的功能。我準備把他的大腳趾給截下來，替代缺失的大拇指。然后在食指和中指都接活的情況下，整只手的功能可以保證在85%或以上。若是無名指也成活了，在康復(fù)運動再吃多點兒苦頭，這只手基本能有90%的功能。你覺得如何？”

    未等王主任說話，躺在手術(shù)臺上的患者立即說：“好好。好好?！?/br>
    向主任卻說：“這是最好的情況。要是沒接活的話，你不僅沒了大拇指，還要缺一個大腳趾，你想好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想好了。我愿意?！被颊呒泵Ρ響B(tài)。

    王主任勉強自己地咧嘴點頭，心說你下午才跟我耀武揚威，這晚上又拖我來熬夜，我要說不行，艸*祖宗的，你能鬧到陳文強跟前去。

    王主任在心里罵過向主任之后，就把下午的事情拋開。他仔細地思考了一會兒，很認真地說：“那咱們應(yīng)該先接大拇指，這樣離斷的時間短，成活的可能性也高。年輕人，我跟你說，把斷指接上的最佳手術(shù)時間是在6到8小時內(nèi)。要是先接你的食指和中指，大拇指可能就來不及了?！?/br>
    那患者這一會兒已經(jīng)聽明白了大拇指的重要性，他忙說：“我聽你們的，先可大拇指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明白就好。咱們先把手的功能保住一半。老向，然后，然后食指和中指你帶著張正杰做吧。我自己還有那個脊髓神經(jīng)纖維瘤的術(shù)后患者要看，明天還有擇期手術(shù)，我沒法通宵達旦地不睡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今天那個手術(shù)不順利？”向主任假惺惺地關(guān)切地問。

    “順利。就是我擔心會發(fā)生血腫、水腫。算了，不說那個，咱們先做這個手術(shù)了。”王主任心煩起來。

    “行啊?！毕蛑魅胃吲d，他拍拍王主任的肩膀說：“老王，那個纖維瘤你要擔心血腫，明天做個ct或者mri，不行就早點推回去止血?！?/br>
    王主任立即沉下臉不高興了。渾身往外直冒冷氣。

    向主任訕訕，外科大夫最忌諱二進宮了。但此時是他要求人幫忙的時候，所以他假裝沒看到王主任的不滿，馬上換成另一幅感謝王主任的態(tài)度。

    “老王，你肯來，這患者的手就能保住一半的功能了。周末我請你到我家喝酒，五糧液、西鳳，你喜歡喝什么就喝什么。你要喜歡喝茅臺，后天我去給你買?！?/br>
    “茅臺。”王主任干脆自己點酒。不點白不點，點了也……估計也白點。老向不會去給自己準備茅臺的。

    向主任見王主任答應(yīng)了，就轉(zhuǎn)頭對張正杰和小汪說：“一會兒王主任消毒，你倆好好看著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眰z人異口同聲。

    張正杰如同接到軍令。而小汪激動得都有些顫抖了。

    王主任去刷手，向主任在麻醉成功后，認真給張正杰畫右下肢的消毒范圍，講解消毒的重要性。

    “這手術(shù)成功的先決就是消毒。咱們這個截趾消毒比大隱靜脈剝脫術(shù)的要求還要嚴格，說法還更多。那個小汪，你一會兒不能提他的大腳趾，免得影響了局部的血運。你要提他的345這三個腳趾。最后用無菌小單托著腳后跟，小張你再消毒345腳趾。

    小張，你記得腳趾縫隙一定要做到百分百地干凈。還有，小張，你先把他這幾個腳指甲都剪短，盡可能地短，不要剪破皮了。這腳的消毒我這次交給你做，一會兒你看好王主任的消毒動作，不能走樣?！?/br>
    “是是?！睆堈芎苷J真聽從向主任的教誨。然后跟巡臺護士要了指甲刀，仔細把臭氣熏天的腳指甲剪干凈了。

    向主任自始自終距離張正杰只有一步遠。他不錯眼珠地盯著張正杰手里的指甲刀，好像張正杰手里捧著的不是臭腳，而是稀世珍品一般。

    幾分鐘后王主任擎著兩只胳膊回來了。

    向主任就說：“小張，你來舉胳膊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崩^上次斷臂再植之后，張正杰再次來干這個力氣活。但他這次可沒有了上次那么多的心里活動，因為向主任開始教他和小汪一些入門的小技巧了。

    “你倆細看王主任的消毒。別的手術(shù)都是由外向內(nèi)，就是向污染創(chuàng)面消毒，而我做斷指再植，最重要的是從污染創(chuàng)面向外消毒。這樣可以保證斷指的創(chuàng)面不再被加重污染。這污染少一分，術(shù)后感染的可能性就少十分，成活的可能性就大十分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?！睆堈苓B連點頭。

    小汪就說：“怪不得你和王主任的斷指再植成活率高啊。原來從消毒開始就另有門道啊?！?/br>
    向主任略得意地一笑，繼續(xù)說：“還有，你倆看好創(chuàng)面的消毒。第一是保證創(chuàng)面清潔、第二是保證創(chuàng)面無菌，絕對不能擦過皮膚其它部位了，再回來蹭創(chuàng)面。那不是消毒，那是污染創(chuàng)面呢?！?/br>
    “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，在消毒過程中，不能擴大創(chuàng)面的損傷。手的動作要輕、要柔和，再輕更輕，但還是要保證消毒徹底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王主任消毒多久，向主任就講了多久。等王主任完成斷指殘端消毒了，向主任讓張正杰跟小汪去刷手，他自己把處理好的殘指從保溫箱的冰塊中取出來，用卵圓鉗子夾著給王主任看殘端。

    “老王，我覺得這殘端皮損嚴重，我想從胸部取帶蒂的皮瓣做兜，這樣可以保障斷指的遠端有足夠的血運，也能促進這三根手指的成活率。你覺得這個可能性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王主任點點頭說：“行啊?！?/br>
    王主任本質(zhì)是個循規(guī)蹈矩的人，他這一輩子都是按照教科書、指南等，一板一眼地工作，他缺少開拓、創(chuàng)新的欲望和能力。但他知道向主任這人和自己不同。

    向主任經(jīng)常有一些天馬行空的離奇想法。

    像眼前這幾個斷指，若有了帶蒂的皮瓣供血，不僅食指和中指的成活能得到保證，就是無名指的成活幾率也將大大地提高。

    等這三根手指都活了，做個二期整形手術(shù)，完美！至于胸部那點創(chuàng)面和瘢痕，跟手術(shù)的最終效果比起來，簡直不值得一提。前后都想明白了，王主任在心里給向主任豎起大拇指，他還是很佩服向主任為患者著想，愿意采取這樣復(fù)雜的術(shù)式。

    而向主任得到王主任的支持也寬心了。他明白自己和王主任的優(yōu)劣長短，自己的很多“冒失”、“超前”的想法，要是沒有可能實現(xiàn)的話，王主任憑其謹慎的本能，會為了自保而反對自己的激進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李敏在把周四的手術(shù)仔細認真地做好案頭準備后，就還是看希氏內(nèi)科學(xué)的呼吸部分，然后是英語。等鬧鈴響起，9點50分，小芳給李敏端來一小碗的酒釀蛋。

    “你的呢？一起吃了?！崩蠲暨M入妊娠中期，飯量增加了不說，夜里要不吃些實在的東西，凌晨就會被餓醒，那直接影響到她的睡眠質(zhì)量。

    小芳趕緊搖頭?！拔铱刹桓彝砩铣詵|西了。敏姨，你看我的衣服都要繃在身上了。我重了十幾斤了?！?/br>
    小姑娘很苦惱。

    李敏看看小芳，恍然發(fā)覺她現(xiàn)在算是個胖姑娘了。于是也不勸她吃酒釀蛋，反而建議她：“你明早開始跑步吧。跑到冬天下雪，你就結(jié)實了。就不顯胖了?！?/br>
    小艷搖頭，沮喪極了?！澳纫膛艿锰炝耍腋簧?。她能跑兩圈。我試了幾回，我跑不動。我繞這幾棟樓跑半圈，就上不來氣了。”

    李敏莞爾，劉娜是被產(chǎn)后發(fā)胖逼的。但她還是很認真地對小芳說：“你開始不要跟你娜姨一起跑，你跑不了她那么快。你先慢慢跑，哪怕是用走路的速度跑完一圈。跑兩周后，你的速度自然而然就能比現(xiàn)在快了。 ”

    小芳連連點頭。她是很信服李敏的。她立即表示：“我明天早晨5點半去跑步，先慢慢跑一圈，回來不耽誤6點做早飯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跑步前一定要記得喝一杯溫水。跟你娜姨做好準備活動再跑，免得出現(xiàn)運動損傷?！崩蠲舳谛》?。

    “嗯嗯?！毙》即饝?yīng)，把空碗收走。

    李敏洗漱后，回臥房等穆杰的電話。電話準時如約而至。她開開心心地拿起話筒，朝話筒里甜蜜地喂了一聲，然后穆杰醇厚的聲音就響起來了。

    “敏敏，這三天過得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“挺好的啊?！?/br>
    李敏的笑臉在穆杰的聲音里如花兒一樣盛開了，她的笑意順著電話線傳給了穆杰，也感染了穆杰。小兩口你一句我一句地甜甜蜜蜜地說起這三天各自所經(jīng)歷的事情，然后是這周剩余三天的工作安排。

    末了，穆杰帶著幾分猶豫說：“敏敏，我們今年可能會裁軍?！?/br>
    “唔？會涉及到你嗎？”

    “還不清楚。只剛剛有這傳聞?！?/br>
    “裁你你就回來省城啊。我巴不樂得的呢。反正給你一臺電腦，你在家也能賺錢的?！?/br>
    穆杰就在電話里笑：“現(xiàn)在只是聽到風聲了而已。今年年底愿意的話，提出申請都會批準的。真要大規(guī)模的，怎么也得明年這時候呢?！?/br>
    李敏很遺憾地直抒胸臆：“我還以為你能是兒子第一眼看到的人呢?！?/br>
    這不啻在穆杰已經(jīng)搖擺的意志天平上加了個重重的砝碼。他略停頓了一下就說：“敏敏，我要是回地方，我自己辦個軟件公司，你說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“行啊。你能回到省城，我當然很開心了。但是你的隆美爾呢？你的那個多兵種協(xié)同作戰(zhàn)還有你的將軍夢，這些都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穆杰沒有絲毫遲疑立即回答李敏的“怎么辦”。他說：“我17歲的時候只想讀一個管吃管穿的大學(xué)。至于那些將軍夢什么的，都是大三以后的事兒?？墒牵?！如今就這么轉(zhuǎn)業(yè)，倒對不起國家這十幾年對我的教育和栽培了。不過隨上面決定了。國家要我，我就留在軍隊。不過敏敏，要那樣，那樣的話，兒子出生第一眼看到的人就不可能是我了?！?/br>
    穆杰的遺憾讓李敏笑出聲來：“他第一眼看到的人肯定是助產(chǎn)士。我跟你開玩笑的。當然啦，你學(xué)會接生，趕得上的話，也能做到第一眼看到是你?！?/br>
    “接產(chǎn)不難學(xué)吧？”穆杰躍躍欲試?！拔以瓉磉€想考醫(yī)科大學(xué)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不難學(xué)。衛(wèi)校畢業(yè)的就有資格去學(xué)。但是你確定要學(xué)？你當初怎么沒報軍醫(yī)大學(xué)??？”

    “二軍大要六年啊。四軍大也要五年。嗯，主要是那時候我mama已經(jīng)去世，我就不想學(xué)醫(yī)?！?/br>
    “嗯嗯?！崩蠲粢娔陆芴崞鹚鹠ama了，趕緊用安撫的語氣應(yīng)了。然后立即換一個話題問穆杰：“我弟說他給你郵了幾本書，你收到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收到了，昨天收到的。他還分給我兩個小程序，都是很簡單的，一定是他師兄照顧他的，我這周末回家就可以發(fā)給他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。對了，我弟前天過來，把他的手提電腦留給你了。說你跟他要的。是不是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嗯。臺機我不是拿這邊來了嘛。周末過去有個電腦，我就可以工作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要不要給他錢？給他多少合適？”

    “你不用給他錢。周日我把這兩小程序發(fā)給他，夠他買一部新手提了?！?/br>
    倆人說了些瑣事，電話里就出來話務(wù)員的提示音：“穆團長，你預(yù)設(shè)的通話時間到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好。敏敏再見?！?/br>
    “再見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冷小鳳摟著孩子，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。等她被吳冬悉悉索索上床的動靜驚醒，借著夜燈她發(fā)現(xiàn)孩子睡在嬰兒床上。

    “幾點了？”冷小鳳坐起來要去那床頭柜上的手表。

    “快十一點了?！眳嵌卮稹！八?。挺晚的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媽找你什么事兒?。俊崩湫▲P捋一下短發(fā)，她暫時不想繼續(xù)睡了。她起來去摸摸孩子的尿布，干的?！澳悴艙Q過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爸媽找我過去說圓圓的事兒。我爸也覺得圓圓今晚鬧得太過了。說要是我媽在家，他可能還不敢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你怎么跟爸媽說的？算了，你就告訴我怎么解決的吧。”

    吳冬看冷小鳳那樣子，心說不把這事兒說明白了，自己是沒法睡覺的。他坐起來說：“以后飯菜上桌了再讓他們進門。圓圓進屋就給他綁到兒童餐椅上，吃完了就讓他們回家?！?/br>
    “兒童餐椅？”冷小鳳的概念里并沒有實物與這四個字對應(yīng)。

    “你出來看看。”吳冬拉冷小鳳出臥室。他打開日光燈，大餐桌邊上多了的那個新椅子就進入了冷小鳳的視線。

    “小鳳，圓圓進門就把他塞椅子里。然后這個帶子是能把他固定住的?！眳嵌o冷小鳳講解餐椅的使用方法。

    “圓圓那孩子挺淘氣的。他要是自己想出來，萬一扭動得太厲害，會不會連人帶椅子摔倒啊?！崩湫▲P擔心：“這椅子可挺高的。別摔著孩子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樣說話的冷小鳳，讓吳冬心生歡喜，她果然是mama說的心里存了良善的人。他想想就說：“那我把這椅子放這個墻角好不好？讓他媽和他爸爸一邊一個挨他坐著?！?/br>
    吳冬把椅子移動去墻角。“這桌子是圓角的，不怕他磕著的。而且我特意挑了這款椅子，前面帶一個能放他吃飯盤子的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點頭道：“這可以。倆孩子安全了就好。反正也是大人夾菜給他。不過——吳冬，你說他會乖乖地進這個椅子里坐著嗎？”

    “反正不是他媽就是他爸帶他上來，頂多讓許姐再幫下手，兩個成人還是能把他按進椅子里的。在圓圓懂事兒之前，咱們先這么限制他，不好使再說。如果，我是說如果這個辦法不行，咱們再想別的招。反正你放心，我不會讓他再嚇著壯壯了?！?/br>
    吳冬說完話關(guān)了日光燈。他擁著妻子往臥房走。邊走邊在冷小鳳的耳邊說：“小鳳，我剛才去友誼商店，媽給我拿了一把錢，我給你買了一條水波紋的金手鏈，你看看喜歡不？還買了一個龍鳳的銀鐲子。你上次不是說李敏那個銀鐲子挺好看的么。”

    床頭柜，在冷小鳳的手表邊上，放著一對首飾盒子。冷小鳳想想把大枕巾搭在嬰兒床欄桿上給孩子遮光，然后旋亮臺燈，迫不及待地打開紅色的絲絨首飾盒。

    “好漂亮啊。比李敏那個銀鐲子的龍鳳精致?！崩湫▲P把開口的銀鐲子套手上，來回轉(zhuǎn)動手腕，很高興地地欣賞鐲子上的花紋。

    吳冬提醒她：“那個盒子里是金手鏈。”

    “嗯嗯?！崩湫▲P欣賞夠了銀鐲子，把水波紋的金手鏈掛在手腕上?；蝿恿藥紫聠枺骸?4k金的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4個9 的?！?/br>
    冷小鳳把金手鏈小心地拿下來，遞給吳冬說：“你幫我鎖下面那個小保險柜里。我戴這個銀手鐲。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媽教過我說純金很軟。我在兒科，有時候給孩子查體，還得防著孩子，別讓他們抓到我的眼鏡了。你說萬一拽斷了這手鏈，我得多心疼。我連金項鏈都不敢戴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買都買了，你就戴唄。就是拽斷了，也可以拿去修理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等什么時候，嗯，節(jié)假日再戴了?！崩湫▲P笑得很滿足。“放保險柜里了。我心里知道自己有就可以了?！?/br>
    吳冬依言把東西收好。他放好臺燈，鋪好枕巾，卻見冷小鳳仍坐在床上，笑著摩挲腕上銀鐲子的花紋。高興就好！但自己明天要上班，可真得睡覺了。至于妻子睡不睡的，她休產(chǎn)假在家，隨便她了。

    一室靜謐，夫妻倆一個酣然入夢，另一個在暗夜里滿心歡喜。唔，明天晚上散步就穿那條深色的短袖連衣裙，給敏敏看看自己的新手鐲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夏末的萬家燈火，與不遠處醫(yī)院的燈管交相輝映。但當宿舍區(qū)的只剩下寥寥幾點亮光時，手術(shù)室的個別手術(shù)間仍燈火通明。

    向主任所在的手術(shù)間，一大一小無影燈全亮了。上面的那個大的無影燈，是在給修整創(chuàng)面向主任和王主任照明。下面這個小的無影燈下，張正杰和小汪已經(jīng)做好了所有的準備，只等向主任一聲令下，就要在他畫好線的地方動刀，截取大腳趾移植到右手缺失的拇指處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了吧。”王主任提醒向主任

    向主任點頭?！拔铱纯梢粤?。小張，截取大腳趾。按照我劃線的地方，從關(guān)節(jié)囊那兒取下來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睆堈艽饝?yīng)一聲，伸手要了皮刀。對他來說，截取大腳趾這部分的活是小菜一碟。今夜的大菜、硬菜是剛才王主任許諾的食指、中指再植。對了，還有前胸帶蒂的轉(zhuǎn)移皮瓣。這些是他聽說過、沒做過的項目。

    配合張正杰的小汪很激動，能上這個手術(shù)，哪怕手術(shù)單上是三助又怎么樣？不說外科大夫都是從助手熬起來的，就像張主任和劉大夫常說的，李敏進了創(chuàng)傷外科，開始上手術(shù)一樣是消毒、抗大腿、開化驗單、寫病歷、專門替大家伙給患者換藥呢。

    張正杰在小汪的配合下，沉著冷靜地把大腳趾取下來了。當“大腳趾”傳到向主任的手里，獲得向主任一個“好”字的稱贊，王主任也給了個“不錯”的評語。

    “小張，你倆把腳趾的創(chuàng)面處理好，就上來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大腳趾余下的創(chuàng)面處理，對張正杰來說是非常簡單的事情。他帶著小汪很快就完成了。而大腳趾移植到缺失拇指處的挑戰(zhàn)，早已經(jīng)開始了。

    巡臺護士就對向主任說：“向主任，你們這臺除了顯微鏡還要目鏡，你一會兒給我補個申請單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”向主任頭也不抬地答應(yīng)了。隔了一會兒，他又說：“你幫我填好申請單，我下臺就簽字蓋戳，行不？”

    “當然行了?！毖才_護士樂呵呵地去找申請單。

    張正杰和小汪帶了目鏡，站著看向主任和王主任吻合血管。倆人在骨科領(lǐng)域配合多年，早已形成的默契，令他倆鎮(zhèn)定自若、有條不紊地推進手術(shù)進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張正杰看著向主任和王主任完成了拇指移植，看著松開止血帶之后，那個略顯得怪異、笨拙的“大拇指”有了顏色，也有了溫度，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所在。

    王主任站起來說：“老向，剩下的這仨手指，你帶他倆做了。我得回科里補覺，我明天還有擇期手術(shù)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謝謝你啊。”向主任答應(yīng)一聲，眼睛盯著傷者食指和中指的創(chuàng)面里流出汩汩不斷的血液。

    張正杰坐到王主任倒出來的助手位置上，他帶著點小心提示向主任：“主任，這流血處理不？”

    向主任心不在焉地回答：“先等等的?！比缓笏鋈徽J真地對張正杰說：“這血管癟了太久，先充盈一下，咱們才好進行下一步的吻合。這一點點的失血，實際對著患者影響不大。你們別信那什么指南的盡快止血，咱們這個手術(shù)和平時末節(jié)離斷的創(chuàng)面處理不同?！?/br>
    張正杰對這些書本外的經(jīng)驗，全盤接受。他甚至在等待的時間里，還有余暇去想，要是自己十年前就聽從向主任的吩咐，是不是自己在骨科會走得更遠。

    “小汪，你給他胸部消毒。我已經(jīng)畫了范圍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光大亮了，手術(shù)室的大廳里漸漸傳來了走動的聲音。這是新的一天，是來上班的麻醉科大夫和手術(shù)室的護士。

    向主任的雙手扶在手術(shù)臺的邊緣，他左右晃動腰部，突生感慨：“老嘍，這半宿熬下來，我這老腰簡直僵硬的邁不開步子了?！?/br>
    睡了一大覺后才清醒的患者，接上他的話問：“向主任，我的手術(shù)做完了？”

    “做完了。為了讓你的手指成活，我把你的這三根手指連在胸口這兒了。術(shù)后你要聽張主任的指揮，配合他的治療。過些日子我們再給你做一次整形手術(shù)，爭取是三根好好的手指頭?！?/br>
    “是是，我一定配合。謝謝，謝謝?！?/br>
    巡臺護士把平車推了進來。

    “過車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張振杰和小汪充當主力，“1、2、3！”四個大男人一起用力，患者被悠到平車上。

    “你這人看著不胖，這體重，沒150也得160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是干體力活，身上的rou結(jié)實。要不等我自己走了。”

    小汪忙呵斥要坐起來的患者：“你躺好別動彈。摔下去而不可是鬧著玩的。你麻藥還沒過勁呢。主任，咱們得把他從二樓推回去吧?！?/br>
    向主任點頭。

    張正杰立即說：“我去打電話。讓護士長把二樓走廊的門打開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陳文強早早到了醫(yī)院。他換了白大衣就往骨科去。昨天那個脊髓神經(jīng)纖維瘤的患者，王主任找了自己和老梁去會診，他老王是痛快了，可壓力都甩到他陳文強身上了。

    “老王，患者怎么樣？”陳文強到骨科辦公室看見王主任就問。

    “還行。我沒看出有水腫和血腫?！蓖踔魅螔熘鴥蓚€大黑眼圈，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萎靡不振的。

    “你守了一宿？”陳文強跟著王主任往監(jiān)護室去。

    “沒。昨天夜里陪老向做了一個斷指再植。大拇指丟失了，把大腳趾移植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不錯啊。咱們骨科今年又添了一個成績?！标愇膹姷恼Z氣好像挺高興的。

    王主任笑笑說：“有斷臂再植在前頭，骨科不是今年，就是最近幾年都很難再有超過的成就。這個患者這次是斷了三根半指頭，食指、中指、無名指再植后，老向取了胸前帶蒂皮瓣滋養(yǎng)斷指。算是一個技術(shù)亮點吧。不過我要回來看著纖維瘤的患者，今天還有個擇期手術(shù)，后面的部分是他帶張正杰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唔，不錯，挺好的。骨科能做斷指再植的人越來越多，咱們的手外科病房也就有希望了。”陳文強說完以后，就進監(jiān)護室給患者查體。

    王主任站在門口有點點的失神，手外科病房？省院要單立手外科病房了？難道從陳文強回來，在只有普外和骨科的省院，強拉硬拽地弄出來一個不倫不類的創(chuàng)傷外科病房后，短短的這么幾年，有了心胸外科、神經(jīng)外科、急診外科還不夠，就要發(fā)展出手外科了？

    王主任開始默數(shù)去年和今年做過的斷指再植手術(shù)。有那個斷臂再植成活的手術(shù)上了電視，咳咳，外人可不知道那是省醫(yī)院外科全體精銳聯(lián)合做的手術(shù)，省電視臺能輻射的地區(qū)，人們只知道他們連胳膊都能接活，手指頭自然不在話下了。

    細數(shù)慕名而來的患者，差不多是能支撐起一個手外科小組了。

    王主任靠在門邊沒往里走。一刻鐘之前他才給患者做過查體。他站在那兒靜靜地看陳文強。陽光照在陳文強的側(cè)臉上，讓他整個人處于半明半暗之中。往日里這個其貌不揚的陳文強，今日還是那個中等身材、渾身上下就沒一絲半毫亮點的陳文強。

    可是，王主任不得不承認，就是這么一個直不愣登的倔驢，硬是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，憑一股所向披靡的銳氣，把省院拉入名副其實的省級醫(yī)院行列……

    陳文強檢查完患者后直起腰。

    患者家屬看著他的胸牌，醫(yī)療院長神經(jīng)外科主任，敬慕之心油然而起?；颊哽话驳貑枺骸瓣愒洪L，我沒事兒吧？”

    “目前看著沒事兒。你按著王主任的醫(yī)囑好好養(yǎng)著?！标愇膹姲矒峄颊咭痪洌颊呒覍冱c點頭算是打招呼了，然后就往門外走。

    出了監(jiān)護室，王主任就問：“老陳，你看這患者術(shù)后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陳文強點頭說：“暫時還可以。今天下午你不要忘記做ct復(fù)查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蓖踔魅文贸鰧ι霞夅t(yī)師的態(tài)度。明明他比陳文強還早畢業(yè)的，可不知不覺的，陳文強在他面前就有了上級醫(yī)師的威望和氣勢。

    “老向昨夜的手術(shù)，你轉(zhuǎn)告他起碼要寫個病例報導(dǎo)。唔，等移植手術(shù)成功再投稿。大腳趾移植成大拇指，在咱們省內(nèi)沒聽說幾例。全國這樣的病例數(shù)應(yīng)該也不多。你是骨科的，比我更了解這方面的進展。依我看，從保證傷手功能來說，這個自體移植手術(shù)還是有獨到的可取之處?！?/br>
    “好。我一會兒給他們打電話。他們這時候也該下臺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骨折的手指做了內(nèi)固定？”陳文強不放心地追問。

    “嗯嗯，肯定是內(nèi)固定了。有胸部帶蒂皮瓣的。”王主任覺得陳文強cao心過了。斷指骨折內(nèi)固定術(shù)，這對向主任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啊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那我先回去了。我今天有擇期手術(shù)，下午還要出門診。”陳文強交代一句就匆匆離開骨科病房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陳文強走樓梯回到11樓。他想在早會前再去病房查一圈，這樣上手術(shù)臺的時候也能安心?？墒撬诺阶o士辦公室，沒等他張口喊李敏，就見icu 的洪主任（還沒有換白大衣），就急忙忙地來拽他：“陳院長，找個地方說幾句話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只好對李敏說：“你先帶人查房。洪主任，你跟我來值班室?！?/br>
    護士長小姜很有眼力見地把盤鑰匙塞給他。“這兩個是值班室的鑰匙?！?/br>
    陳文強捏著兩把鑰匙，奔著走廊對門的值班室而去。插鑰匙、略旋轉(zhuǎn)，很順利地打開了房門?？諝庵谢旌狭四贻p男子群居而獨有的味道撲面而來。陳文強在門口站了一下，才領(lǐng)先走進去。

    在他和洪主任的眼里，這一間值班室簡直就是男生宿舍了。四張上下鋪的鐵床，好在每張床上的被子都疊得整齊，還開著窗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