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13鋼琴（番外11）收藏4227—97.7.19w6

    穆彧拽著老爺子的袖子跟著往書房走。等老爺子跨過了門檻, 穆彧便收回小手，也收起了耍賴皮的神態(tài)。他學(xué)著老爺子，從小芳手里接過毛巾, 擦手后把毛巾遞還給小芳，還跟著學(xué)說了一聲“謝謝”。

    老爺子坐到書案前鋪紙, 穆彧站在小板凳上準(zhǔn)備磨墨。他小心地拿著比耳挖大不了多少的專用小勺, 從白瓷筆洗里舀水, 一勺兩勺……他自己繃著臉查數(shù)，到九勺了，他停止舀水, 開始磨墨。老爺子始終由著他自己干活, 小芳站在他身后幾步遠(yuǎn)的地方，擔(dān)心地望著穆彧，生怕他勁兒大了, 把墨汁飛濺出來。但她不敢吭聲。

    穆彧終于準(zhǔn)備好墨汁了。他把墨錠小心地放好, 小芳上前幫他擦手。

    老爺子看看手邊打開的記事本，對(duì)穆彧說：“先寫大字?！肚ё治摹? 從‘天地玄黃’寫到‘寸陰是競(jìng)’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蹦聫獞?yīng)了后，胖手抓住老爺子遞過來的紫毫, 擺正手勢(shì)后，飽蘸濃墨，一筆一劃地認(rèn)真開寫《千字文》。

    小芳這才敢上前磨墨。

    陳鴻雁把鬧鐘定好時(shí)間, 過來看看硯臺(tái)里的存墨量，她靜悄悄地替換了小芳，又往硯臺(tái)上加了些水, 慢慢地研磨起來。

    老爺子等孫女磨了半墨盒的濃墨, 說她：“夠了, 你也寫字去吧?！?/br>
    陳鴻雁答應(yīng)一聲，坐去長案的橫頭，也認(rèn)真地寫起了《千字文》。

    老爺子看了一會(huì)兒孫女的字，又把心神全放在穆彧身上。再看了一會(huì)兒，他走去穆彧的身后，伸手扶住穆彧的手，帶著他重寫了兩遍“女慕貞潔”的“女”字。然后告誡他道：“越是簡(jiǎn)單的字，看起來容易寫的，想寫好越難的。下午把這個(gè)女字多寫十個(gè)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鬧鈴響起，穆彧站在小板凳上一動(dòng)不動(dòng)，他還差了幾個(gè)字沒寫完呢。等他都寫完了，小芳馬上過來接過他手里的紫毫去筆洗里涮?？刹桓易屇聫ヤ虅倢懲曜值拿P，那還不夠收拾的呢。

    老爺子站起來，拉著穆彧說：“走，咱們出去喝水、吃桃子?！?/br>
    祖孫倆分吃一個(gè)久保大桃子。

    穆彧抱了一大半的桃子使勁啃，老爺子小心地把桃子切成薄片，慢慢地咀嚼。小芳收拾了毛筆出來，趕緊拿毛巾兜在穆彧的胳膊肘上，免得桃汁蹭到背心上。

    吃完桃子、喝完水，穆彧去院子里騎車。四輪車左歪一下、右倒一下地來回扭，哈巴狗小白樂得追著四輪車跑。陳鴻雁寫完千字文，出來和站在屋檐下的老爺子說話。

    “爺爺，你要給穆彧買三角鋼琴嗎？”

    “買啊。就是沒想好放哪兒。你幫我參謀一下，看放哪地兒好?！?/br>
    放哪兒都不好！

    但陳鴻雁只敢在心里這么想。

    看著耄耋之年的爺爺，她皺著眉頭想了一下兒，婉轉(zhuǎn)相勸道：“爺爺，穆彧明年要上小學(xué)了。他就不能天天過來了。嗯，最多禮拜天過來一次的。那么大的鋼琴放在家里沒人彈，不說浪費(fèi)，也占地兒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唔，是不能天天過來，他可以隔天過來彈琴啊。對(duì)，隔天過來！”老爺子立即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打動(dòng)了。他用手背輕拍手心道：“唔，那小穆是周六才回家來的，我看一三五過來就挺不錯(cuò)的。這樣還不影響他們母子父子團(tuán)聚?；仡^我跟你爸爸說，讓他安排你李姐在一三五，隨便哪天的值夜班。你覺得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陳鴻雁覺得就是穆彧隔天過來，也用不著預(yù)備三角鋼琴的。但穆彧要是能隔天過來陪陪爺爺，倒是挺不錯(cuò)的。

    于是她鼓足勇氣說：“爺爺，李姐都不給穆彧買三角鋼琴，咱們也不好太慣著穆彧了。李姐規(guī)定他一個(gè)月只能買一樣?xùn)|西。他這個(gè)月買了乒乓球案子，下個(gè)月又要買古琴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古琴他不需要買。等我百年了，我這把琴給他?！?/br>
    “爺爺?！标慀櫻悴毁澩瑺敔斶@么說。

    “好好，不說這個(gè)。當(dāng)初晾了幾塊老杉木板，和我現(xiàn)在所撫之琴是一棵樹的材質(zhì)，都斫了雛形出來，原本是想給你大爺和你爸爸的，沒想到他倆不是學(xué)琴之人、你們兄妹也不是個(gè)中之人。等天涼快了，我找人來家弄好。都七老八十了，說不定這輩子也就再斫這最后一次了?！?/br>
    老爺子話里的懷念和悵然，讓陳鴻雁沒法接話。她知道奶奶最歡喜聽爺爺彈古琴的……她見自己說不通爺爺，還給爺爺另外找事兒了，就抿緊嘴巴沉默了。等大爺和爸爸下班回來，讓他們勸說爺爺了。

    小芳走過來，把蒲扇遞給站在屋檐下的老爺子。老爺子接過扇子，怡然自得地扇起來。站在他身邊的陳鴻雁感受到蒲扇送來的涼風(fēng)，側(cè)頭看爺爺笑吟吟地捻須搖扇，便也陪他看穆彧騎車追公雞。

    一只鮮紅雞冠、脖子上的毛帶著翠綠之光、尾翼五彩斑斕、身形壯碩的大公雞，撲棱棱地一氣飛到半人高的花墻上，然后它立即扭轉(zhuǎn)炸毛的脖子、瞪大雞眼，氣勢(shì)洶洶地盯著穆彧。那神態(tài)似乎在說：你再來，再來我就啄你啦！

    另一只同樣威武的大公雞，在穆彧的車前卻與這一只的表現(xiàn)完全不同。只見它悠閑自得地飛一段，然后就停下來回頭，挑釁地看看穆彧。那小眼神似乎再說：你來啊，你來?。?/br>
    等穆彧的四輪車子差不多要到它跟前了，它突然大叫著從穆彧的頭頂飛過去，激得穆彧趕緊轉(zhuǎn)彎換方向，加快蹬車的動(dòng)作，嗷嗷叫著跟在這只公雞的后面，而小狗則跟在穆彧的車后汪汪叫。

    這一幕來來回回上演，也不知道是穆彧追雞、還是公雞逗著他玩了。

    院子里的雞飛狗叫，伴著稚童的喊聲，平添了無數(shù)的旺盛活力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鬧鈴響了，小芳拿著鬧鈴和濕毛巾，走過去招呼穆彧。穆彧看小芳過來便放慢四輪車的車速，在小芳離他只有兩三步的時(shí)候，他剎住四輪車。

    “小芳jiejie，到時(shí)間了？”穆彧歪著身子坐在車上，接過毛巾擦汗。那小狗累得張嘴伸舌頭，呼哧呼哧直喘。

    “是啊。看你這一身汗的。跟我先換個(gè)背心去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蹦聫犜挼叵萝嚒?/br>
    小芳給穆彧換過背心，又把他送回書房。這回祖孫倆要畫畫了。老爺子舀了一些水沖淡濃墨后，遞給穆彧一支小羊毫。

    “咱們還畫美人蕉。今天重點(diǎn)要畫美人蕉的葉子。早晨讓你認(rèn)真看過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?！蹦聫€是站在小板凳上，他屏聲閉氣提起羊毫，懸腕勾勒線條。

    陳鴻雁站在他身后，看著他捏著畫筆，幾下就勾勒出美人蕉的大葉子輪廓，心說果然比自己強(qiáng)。她轉(zhuǎn)頭看看院子里的美人蕉，覺得哪里怪怪的。

    等穆彧把葉脈勾勒的差不多了，陳鴻雁聽老爺子問他：“穆彧，你這葉子怎么是耷拉的？看起來沒精打采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它們不高興?！蹦聫镏∽旎卮穑骸疤柼珪窳耍焯珶崃?，它們要聽《溜冰的女孩》?！?/br>
    陳鴻雁目瞪口呆。這孩子！

    拿過羊毫要給穆彧畫的葉子潤色的老爺子停住手，他把羊毫遞回給穆彧，讓他畫個(gè)精神點(diǎn)的美人蕉葉子。

    “咱倆早晨去看的時(shí)候，美人蕉葉子上還有水滴，太陽也還不曬，沒蔫吧呢?！?/br>
    穆彧沒法，只好重新畫葉子。

    連畫了好幾幅葉子之后，老爺子說：“這個(gè)還差不多。穆彧啊，你去給美人蕉彈《流水》，省得它們被曬蔫吧了?！?/br>
    穆彧卡巴幾下眼睛，張嘴想說什么，但他在老爺子打趣的笑容里，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話，麻溜地下了板凳喊小芳jiejie幫忙。

    老爺子彈琴的說道多了。小芳先喊保姆幫忙把那兩只公雞先關(guān)起來，然后灑水、再掃一遍院子，喊陳鴻雁幫著在石板上鋪席子，再幫忙把矮琴案抬出去……最后老爺子抱著他的寶貝古琴，仙風(fēng)道骨地領(lǐng)著穆彧翩翩而來。

    一老一小盤膝坐在席子上，陳鴻雁看看大日頭，回屋拿了一把黑色的大折疊傘，“砰”地一聲撐開，給這對(duì)老小遮陽。小芳悄悄挪到陳鴻雁身邊，伸手接過大黑傘，把老爺子罩住，然后歪歪傘柄，盡可能地遮著穆彧一點(diǎn)兒。

    老爺子調(diào)音后，把古琴放到矮案子上。穆彧挪挪屁股，然后他改成跪坐，很有架子地抬起雙手，還假假地清清嗓子。

    樣子很是那么回事兒。

    就是那跨欄背心和府綢的半褲，怎么看怎么與眼前的排場(chǎng)不搭界。

    陳鴻雁很想笑。她覺得穆彧現(xiàn)在該穿個(gè)小道袍，再用紅頭繩扎兩鬏鬏。但她卻不敢笑出聲，只能抬手捂住嘴巴，使勁地屏住呼吸。

    這個(gè)暑假她到家的第一天，就看著這對(duì)老小這樣折騰了大半天……然后她果斷地去醫(yī)院“實(shí)習(xí)”了。寧可在手術(shù)室里被手把手地“指教”，也不想在家里看著對(duì)遺老遺小，像拍電影一般地“作”。

    明明寒假時(shí)還沒這樣的。

    可是姑娘，記得你放寒假的時(shí)候，那是數(shù)到幾九的天氣了嗎？

    古琴的聲量小，在戶外還顯得聲音有些散。尤其是《流水》開始時(shí)節(jié)奏緩慢、聲音細(xì)碎。聽穆彧彈奏《流水》，嗯，確實(shí)是時(shí)隱時(shí)現(xiàn)的，像是一串珠子松了結(jié)，在一顆顆地往下掉。

    但老爺子瞇縫著眼睛、捻著長須，極其享受地?fù)u頭晃腦道：“稚子開水喉也?！?/br>
    陳鴻雁閉目想想，似乎正是穆彧偷偷打開水龍頭，流水一滴連一滴落到下面桶里……然后是穆彧用手玩水，把水珠甩得哪兒都是。

    跟著琴聲大了一點(diǎn)兒，也急促了一些了。這加快的節(jié)奏和聲音，讓小艷來形容便是水龍頭開大了，穆彧用手去捂水龍頭，把水哧得哪里都是。偏老爺子講解《流水》到這段該有“極騰沸澎湃之觀，具蛟龍怒吼之象?！辈恢^巫峽是什么感覺，聽老爺子彈這段，倒像是原來隊(duì)里開閘放水。

    小艷咬緊嘴唇不啃聲。

    老爺子閉目云：“水欲澎湃乎？”

    穆彧的手指頭加力，琴聲密集起來，又重了一些、又快了很多。他在用琴聲回答老爺子的問話。陳鴻雁閉目體會(huì)面前傳來的風(fēng)急浪涌，激昂之音……

    突然間小芳插了一句：“水桶滿了。水流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湯湯流水之音勢(shì)頓時(shí)停住。

    穆彧收手，他回頭瞪小芳，非常不滿。

    老爺子也睜開眼睛，他看眼為自己撐傘、急急捂嘴為自己失言而現(xiàn)困窘之色的小芳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。這憨丫頭啊，經(jīng)常地在高/潮處煞風(fēng)景，說過一次她記不住，再讓人怎么說她呢？

    陳鴻雁轉(zhuǎn)身就走。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院子里待下去了。真受不了他們仨。一老一小太能“裝”！更讓人受不了小芳的“憨”，偏偏她還能聽懂琴音——在感覺最好最美妙的時(shí)刻，用最庸俗之言把人拉回到碌碌紅塵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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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總覺得11章和12章該換一下

    這可能是很長時(shí)間沒有存稿的人，染上了“窮人乍富”的通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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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買了金宇澄的《繁花》，34萬9千字。

    建議試閱讀引子，再?zèng)Q定看不看。

    買后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