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皇城，趙東平對沙勁說道：“今日做得好！”

    沙勁活動了一下脖頸，“后續(xù)可還有我效力之處？”

    “不累？”趙東平問道。

    沙勁自信的道：“先前我并未使出全力。不過，后續(xù)最好能殺人！”

    蠻夷……趙東平眼中多了一抹輕蔑之意，“明后日再看看。不過不是殺人，而是教訓一頓，明白嗎？”

    隨即，趙東平去求見國丈楊松成。

    “見過國丈?！?/br>
    “老夫剛推了公事，說吧，越王那邊有何消息？”

    “南疆叛軍如今學精了，大部分時日躲在山中，抽空出山劫掠突襲。徐國公領軍四面出擊，很是辛苦。”

    楊松成微微蹙眉，“楚茂用兵不錯，不過，這等疲于奔命卻有些不妥?！?/br>
    “國丈高見?！?/br>
    趙東平說道：“大王也勸過，說要么主動出擊，要么就設下圈套，給叛軍一擊。不過，另一人卻屢屢立功?！?/br>
    楊松成揉揉眉心，“那個番將？”

    “是。石忠唐麾下了得，最近兩度擊敗出山的叛軍，在南疆威望極高?！?/br>
    “楚茂何以應對？”

    “徐國公曾壓制此人，可長安卻去了使者……力挺此人。吏部那邊也讓石忠唐手下的幾個得力干將升遷……”

    “梁靖那個小人！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從進了朝中開始，梁靖就成了國丈一伙的死對頭，但凡涉及到皇帝利益的事兒，他堅決支持。但凡涉及到楊松成等人利益的事兒，他鐵定出手。

    堪稱是皇帝的頭號忠犬。

    “讓楚茂謹慎些?！?/br>
    “是。”趙東平問道：“那石忠唐……國丈可能出手壓制此人？”

    “越王好面子，能讓他開口求助，可見那石忠唐了得。后續(xù)老夫自有安排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趙東平換了個話題，“也不知衛(wèi)王那邊如何了。”

    提及衛(wèi)王，楊松成的神色有些古怪，“陛下令他參與朝政，可他卻置之不理，整日就在長興坊中打鐵。”

    “這是制衡大王?！壁w東平看了楊松成一眼，沒提他。

    “也是制衡老夫！”楊松成澹澹的道，“陛下覺著梁靖不是老夫的對手，于是便想把衛(wèi)王給提起來。可沒想到，衛(wèi)王卻懶懶散散的，分明不想摻和這些事。”

    他的說輕松，可眼中卻多了厲色。

    不摻和的才是聰明人。

    出了這里，趙東平吩咐人去尋衛(wèi)王的蹤跡。

    “長興坊中有個黃家鐵匠鋪，衛(wèi)王就在里面打鐵?！?/br>
    “竟是真的？”趙東平撓撓頭，不敢相信衛(wèi)王會變成一個鐵匠。更不敢相信的是，衛(wèi)王竟然寧可卻打鐵，也不愿意進朝堂和楊松成等人爭斗。

    “是真的，小人去了，發(fā)現(xiàn)沒人在周圍盯著衛(wèi)王。”

    “誰敢去盯他？”趙東平搖頭?！叭羰潜凰l(fā)現(xiàn)，一拳打死，死也是白死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鐺鐺鐺！”

    鐵匠鋪里，衛(wèi)王赤果著上半身，右手持錘，左手拿著鉗子，鉗子上夾著一把橫刀的刀坯。

    鐵錘重重的砸在刀坯上，火星四濺。

    外面兩個老漢坐在門邊扯澹，說著最近坊中的八卦。

    “哎！聽著這打鐵聲怎地想睡覺呢？”一個老人說道。

    “是?。傞_始老夫還覺著打鐵的聲音吵，可如今每日若是沒了這聲音，老夫總覺著少了些什么，不自在！”

    黃大妹出來了，“夫君。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衛(wèi)王一邊捶打刀坯，一邊問道：“現(xiàn)在去買菜？”

    “晚些吧！”

    黃大妹熟練的弄了一下火，又檢查了一下那些打造好的鐵器。

    一邊收拾，她一邊絮叨。

    “楊家的花開了，我本想弄一枝來，可他家的女人橫眉怒眼的，我一看不對，那就換了趙家。趙家的女人可和氣了，和我說了半個多時辰，最后送了我?guī)字ψ詈玫幕ā?/br>
    “她是閑極無聊，尋你說話！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??！”黃大妹拉著風箱，“可我也喜歡說話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！女人，話多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王想到了母親。

    話多的時候，讓他頭皮發(fā)麻。

    “女人話不多，男人多無聊，是吧，夫君？”
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衛(wèi)王話不多，若黃大妹也是個悶嘴葫蘆，這日子就沒法過了。

    黃大妹把火弄好了，起身道：“我去買菜，夫君今日想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隨便?！?/br>
    “好！”

    女人最煩的便是男人說隨便，等你弄好了飯菜后，他又說這樣不好，那樣不行。

    你要吃啥早說，否則做了愛吃不吃！

    但衛(wèi)王不同，黃大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。

    黃大妹挎著提籃出門了。

    “大妹出門呢！”

    “哎！出門買菜！”

    “大妹，你家二郎可是招人了啊！那些婦人盯著他就像是盯著肥rou，你且小心些！”

    “不怕呢！”

    “為啥？”

    “不吃虧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妹，午后沒事來我家里坐坐，說說話?！?/br>
    “好！”

    一路出了了巷子，黃大妹的臉上還帶著笑意。

    一個男子擋在了前方，拱手：“可是黃娘子？”

    “是??！你是……”黃大妹見男子溫文爾雅，可身后卻跟著一個矮壯的異族。

    “敢問尊夫可在？”

    “在啊！你要尋他作甚？”

    “老夫聽聞黃家鐵匠鋪能打造好刀，便來看看。想重金訂一把?！?/br>
    “只管去！”

    黃大妹心中雀躍，準備買些羊rou回來。

    對了，再買些酒水，上次買了一壺酒，李二喝的面不改色，顯然是沒盡興。

    日子，不就是相互讓對方過的好嗎？

    這話是黃老爹當年說的，不過說的晚了些，和他吵了半輩子的老妻已經(jīng)去了。

    趙東平看著巷子里，說道：“誰能想到衛(wèi)王竟在這等地方棲身。走，看看去！”

    他背著手緩緩而行，不時看看左右，很是悠閑。

    身后的沙勁就像是個隨從，亦步亦趨。

    小巷兩邊的人家都開著門，家里的情況看的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老人們靠在門邊曬太陽，有一句沒一句的和鄰居說著多年前的事兒，話題就像是邊上復綠的藤蔓般的幽靜。

    孩子們不時進進出出，婦人們一邊叫罵，一邊給他們的屁股賞幾記五毛，抽空和隔壁家的婦人說著家長里短。

    偶有一家屋頂炊煙鳥鳥，在無風的日子里，煙霧在屋頂盤旋不去。

    陽光照在這一切之上，歲月彷佛凝固了。

    一個老人看到了趙東平二人。

    “咳咳！”老人干咳幾聲，頓時小巷里的八卦結束了。

    所有人齊齊看向二人。

    一個孩子跑出來，被自家祖父抓住，按在膝頭給了屁股一巴掌。他一邊掙扎，一邊叫嚷。等無意間看到趙東平后，就說道：“阿翁，這是先生呢！”

    “屁的先生！”老人說道：“咱們這是普通人的地方，最近離官員住所還得有三條巷子。能進這等地方的先生，多半是吃飽撐的，要什么尋幽探勝。”

    邊上靠門打盹的老人睜開眼睛，“山珍海味吃慣了，偶爾吃一頓窮人的飯菜，滿口稱贊什么山野滋味，頗有一番不同。

    豪宅住厭倦了，偶爾來看看窮人住的地方，說此處清幽，住幾日定然能神清氣爽……哎！說著說著的，這人就歡喜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不是，咱們這往日可沒來過這樣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哎！你看他，左看看右看看，賊眉鼠眼的，弄不好便是賊！”

    這些老人婦人壓根沒壓低嗓門，彷佛恨不能湊到趙東平的耳邊吼叫：“小子，哪來的？”

    沙勁握緊雙拳，低聲道：“都是賤人，殺了了事！”

    “這不是山中，你但凡敢殺這里一人，回頭金吾衛(wèi)與不良人能把你擺出三十六個模樣，讓你生死兩難?！?/br>
    趙東平微笑著，等聽到打鐵的聲音后，那笑意就越發(fā)的濃郁了。

    刀坯已經(jīng)成型了，衛(wèi)王在修整。

    鐺鐺鐺！

    趙東平和沙勁走了進來。

    “好地方！”趙東平看看里面的擺設，評估了一下，確定衛(wèi)王是真在這里打鐵，而不是做樣子。

    那么，衛(wèi)王能干多久？出了鐵匠鋪，他避無可避，只能去朝中為皇帝牽制國丈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沒搭理他，繼續(xù)敲打著刀坯。

    鐺鐺鐺！

    火星四濺，不少濺到了趙東坡的外裳上。他退后一步，想想又上前一步，笑道：

    “老夫一直在想，若是功成身退的那一日該去作甚。想來想去，唯有躬耕于鄉(xiāng)間，閑時以教導子孫為樂?？扇缃衤犞@打鐵聲，老夫竟然覺著朗朗讀書聲有些枯燥了。”

    衛(wèi)王把刀坯放進火堆里，隨即蹲下拉風箱，“有事？”

    “老夫趙東平，在越王身邊做事。”

    “有事？”衛(wèi)王還是這么問。

    趙東平笑道：“臨行前，大王令老夫給您帶了禮物?！?/br>
    他擺擺手，沙勁把一個錦盒遞過來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一邊拉風箱，一邊看著刀坯，沒管。

    “禮物！”

    沙勁說道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拿起鉗子，把刀坯翻個身。

    “禮物！”

    沙勁提高了聲音，把錦盒遞到了衛(wèi)王的眼皮子底下。

    “滾！”

    衛(wèi)王輕喝。

    沙勁眼中有兇光閃過，可捶殺鼉龍的右拳勐地擊打而去。

    “不可！”趙東平伸手。

    沙勁一直在山中，山中奉行的是拳頭法則，誰的拳頭大，誰就能予取予求。殺人，那真不是事。

    后來他被一個首領用十個女人為代價請出山，跟著叛軍出擊。

    那一戰(zhàn)他遇到了張楚茂率領的大軍。

    叛軍見到大軍，毫不猶豫的轉(zhuǎn)身就跑。

    蠻性十足的沙勁卻想殺個人再走。

    這么一殺，就走不成了。

    被俘后，張楚茂把他送給越王作為護衛(wèi)。這陣子跟著越王吃香喝辣，很是舒坦。

    吃了別人的，那就得為別人干活。

    這是沙勁的原則。

    所以，他毫不猶豫的動手了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松開拉風箱的手，頭一偏，避開了這一拳。

    接著揮拳。

    沙勁退后一步，同樣揮拳。

    可擊殺鼉龍的拳頭??！

    趙東平眼中多了些異彩。

    殺衛(wèi)王，自然是不敢的。

    不過，有些仇，是不是該算算了。

    上次越王的內(nèi)弟袁慶在陳州被衛(wèi)王殺了，越王看似不介意，可趙東平知曉，這位大王恨不能用世間最殘酷的刑罰弄死衛(wèi)王。

    呯！

    拳頭觸碰。

    沒有氣浪。

    就是純粹的rou身較量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，托大了！

    在看到沙勁并未使用內(nèi)息時，衛(wèi)王也散去了自己拳頭上的內(nèi)息。

    rou身，沙勁能搏殺巨獸！

    趙東平退后一步，輕松一笑。

    然后，就看到沙勁的右肩勐地往后一閃。

    右手無力垂落在身側(cè)搖擺，看著，竟然是被衛(wèi)王一拳弄成了無數(shù)碎片。

    拳頭其勢不減，最終停在了沙勁的額頭之前。

    沙勁眼中多了懼色，隨即放松，以為衛(wèi)王不敢殺自己，就忍痛道：“下次再來?！?/br>
    “竟敢對大王無禮，還不請罪？”趙東平趕緊出聲。

    “不必了！”

    衛(wèi)王的拳頭輕輕往前，碰到了沙勁的額頭。

    沙勁的腦袋一震，接著雙眸失去了神彩。

    “帶著尸骸滾！若是讓街坊發(fā)現(xiàn)了不妥，你就不用回南疆了?！?/br>
    趙東平渾身顫栗了一下，趕緊扶住往后倒的沙勁。

    “大妹回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哎！”

    “買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今日買了些羊rou，準備做馎饦。還有一壺酒。”

    “哎！這生意是起來了??！”

    “都是托街坊們的福。”

    黃大妹到了門外。

    “哎！這不是先前說要訂刀的客人嗎？可曾訂下了？”

    趙東平一手扶著沙勁，一手摸出了一錠銀子，“訂下了，訂下了！”

    “給多了?！秉S大妹說道：“咱們家做生意可是童叟無欺，多的拿回去?！?/br>
    衛(wèi)王站起來，擋在了沙勁的尸骸之前，說道：“他要幾把刀，對吧！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！”

    趙東平此刻只想離開這里。

    “哦！那倒是難得的豪客，可要喝茶？”

    “不了，不渴，老夫不渴！”

    “你那隨從看著渴了?！秉S大妹難得遇到這等豪客，很是殷勤。

    若是以后還來訂刀，豈不是發(fā)了？

    “他不渴！”趙東平好歹也有些修為，單手扶著沙勁出去。

    “他這是怎么了？”黃大妹見沙勁雙眸閉著，身體歪歪斜斜的，就覺得不對。

    衛(wèi)王說道：“大概是撞邪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呢！就是撞邪了！”

    趙東平扶著沙勁，急匆匆出了黃家鐵匠鋪。

    “哎！走了？”

    “走了走了！”

    “這可尋幽探勝了？”

    “尋了，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下次常來??！”

    “一定一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