魯縣。

    大清早，趙赟起床，先不洗漱，披著發(fā)在庭院中散步。

    庭院深深，有花兒綻放，有樹木森森，也有青草幽幽。

    趙赟眸色深邃，負(fù)手緩緩游走。

    兩個(gè)侍女站在一側(cè)，束手而立。

    管事急匆匆而來。

    “阿郎，咱們家的地昨夜?jié)采纤恕！?/br>
    趙赟點(diǎn)頭，“如此就好?！?/br>
    管事說道：“有些蠢貨想來搶水，被咱們的人打傷了十余人?！?/br>
    趙赟澹澹的道：“丟縣里去?！?/br>
    “已經(jīng)去了，縣里有小吏昨夜就在咱們家地里蹲守，喝的醺醺然，騎著馬追打那些蠢貨，說是今日要帶著人去追查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！”

    些許胥吏，自然不在趙赟的眼中。

    “對了，阿郎，北方來的那些流民，往桃縣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有說法？”

    趙赟止步。

    “桃縣那邊來人，說是那邊有糧食，只管去！”

    “咦！”趙赟輕咦一聲，“這是自討苦吃，楊玄怎會如此不智？”

    管事說道：“他如今名聲不好，小人以為，這是想借著收攏流民來翻身呢！”

    “名聲？”趙赟悠悠的道：“一個(gè)獵戶出身的逆賊，能有什么好名聲？”

    趙氏自然就不同了，從老祖宗被稱為趙子開始，趙氏就成了北疆最頂級的世家。

    雖然歷來都被當(dāng)權(quán)者忌憚，無法出仕，但多少讀書人都算是趙氏的門生故舊。千年傳承下來，趙氏的影響力非同一般。

    名聲，趙氏的名聲比之當(dāng)今李唐皇室還響亮。

    管事笑道：“可不是。小人心想，這會不會是楊狗弄了什么玄虛，已經(jīng)令人去打探了?！?/br>
    趙赟說道：“他能弄什么玄虛？此等時(shí)候就一事緊要，糧食。

    有糧食就能活命，沒糧食……

    那些豪強(qiáng)在盯著他，但凡那些流民因無糧而餓死，隨即，天下就會說他為了自己的名聲，擅自收納流民，餓死流民。

    人言，可畏吶！”

    “桃縣那邊今年一直在采買糧食。”

    “不夠?！壁w赟澹澹的道：“那些豪強(qiáng)算過了，不夠。”

    “那楊玄還敢收流民？”

    “他開了頭，卻收不住了?！壁w赟負(fù)手而立，“他一旦陷入危機(jī)……武人陷入危機(jī)，第一件事便是拿人開刀。他若是沒了糧食，會如何尋找出路？”

    管事見他在沉思，不敢打斷他的思路。

    良久，趙赟抬頭，“此人行事果決，若是真到了那一步，他必然會去尋糧食?！?/br>
    “可北疆沒了呀！”管事覺得這是一條絕路。

    “誰說沒了？”趙赟說道：“那些豪強(qiáng)家中的糧倉中全是糧食，有的沒地方放了，就丟在外面。他若是紅了眼，那些豪強(qiáng)危矣！”

    趙赟回身，“此人殺伐果斷，我家卻不好給他借口。

    你馬上去一趟縣廨，把那些被打傷的人弄出來，好酒好菜招待著，請了醫(yī)者去看護(hù)。

    就說，此事乃下面的人做的。

    對了，再丟出兩個(gè)下人，當(dāng)著他們重責(zé)一番，切記，要當(dāng)著人！”
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“等等?！?/br>
    趙赟叫住了管事，思忖了一下，“家中每日在城中設(shè)點(diǎn)施粥，記住，你親自去盯著，不許弄了霉變的糧食去湖弄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管事走兩步，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何事？”趙赟蹙眉。

    管事問道：“阿郎可還有要交代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速去！”

    趙赟有些惱火。

    趙氏施粥了。

    魯縣人頓時(shí)一頓贊美。

    一個(gè)男子站在側(cè)面，冷眼看著，晚些，他出現(xiàn)在了城中的一個(gè)宅子里，一個(gè)男子在等候。

    “去稟告指揮使，趙氏先毒打了和自家搶水的農(nóng)人，接著又好酒好菜的招呼，更是責(zé)罰了幾個(gè)下人。隨即施粥?！?/br>
    消息被快馬送到了桃縣時(shí)，桃縣外面的流民已經(jīng)換了一茬。

    “趙氏？”

    赫連燕接到了消息，思忖了片刻，“其一，查魯縣官吏是否優(yōu)待了趙氏，否則百姓為何搶水？其二，注意有哪些豪強(qiáng)與趙氏勾結(jié)，只是記著，不干涉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?/br>
    赫連燕出門，問了一個(gè)小吏，“郎君何在？”

    小吏低著頭，“副使在大堂。”

    赫連燕到了大堂，楊玄正在和劉擎、宋震說話。

    “流民越來越多了，你還想接多少？”劉擎看著有些腦殼痛。

    楊玄喝了一口茶水，“有多少接多少。”

    劉擎惱火的道：“北疆一隅之地啊！”

    “沒地了，那邊還有?！睏钚钢副狈?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想氣死老夫？”老劉看樣子要發(fā)飆了。

    楊玄可不敢氣死他，陪著笑臉，“您看著至少還得再為我做牛做馬三十載，不，四十載?！?/br>
    劉擎被氣笑了，“這倒是你的真心話，做牛做馬?！?/br>
    宋震笑道：“掏心窩子的話。”

    楊玄說道：“我就一個(gè)人，就算是滿身的本事，可也沒長三頭六臂不是。一個(gè)好漢三個(gè)幫，好漢難敵四手……

    您安心，糧食我能解決。就算是當(dāng)下有些困難，可只要度過了，今年這些流民就能開出一大片田地。

    明年收成，整個(gè)北疆的局面就變了呀！”

    “三年不收賦稅。”宋震含笑道。

    “用錢從他們的手上買?！?/br>
    “花那么多錢，買本可無償收的糧食，不心疼？”宋震問道。

    “不心疼?！睏钚f道：“錢財(cái)放在庫中只是一堆死物，百姓拿到手，他們會去采買日用貨物，什么鹽巴，布匹，衣食住行，樣樣都得采買。

    這些屬于增加的一批錢財(cái)，北疆的各行各業(yè)將會因此而收益。

    工坊會因此掙到更多的錢，他們會擴(kuò)張，會招收更多的工匠……工匠們越來越多.

    當(dāng)我一聲令下時(shí)，諸位，整個(gè)北疆能動員出震撼天下的力量！”

    宋震捂額，“老夫聽的有些懵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么我說簡單些?！睏钚焓衷谒镎毫诵┎杷阼駧咨袭嬃藗€(gè)圓圓的東西，“這是一個(gè)胡餅，原先只夠五人食用?！?/br>
    他在‘胡餅’之外又畫了一個(gè)更大的。

    “我如今在做的，只是把這個(gè)餅做的更大，讓更多人能吃飽，吃好。”楊玄拍拍手。

    “你說的這個(gè)，老夫有些明白了，就是說，北疆的好處讓更多人能享受到，也就是惠及大部分階層?！彼握鹛ь^，探尋的看了楊玄一眼。

    這些老鬼，聰明的讓楊玄害怕……他點(diǎn)頭，“對，北疆的發(fā)展，如果不能讓大部分人都受惠，那么，誰會支持桃縣？”

    劉擎撫須，“對外……”

    老頭果然是我看中的宰輔啊……楊玄差點(diǎn)熱淚盈眶，“對外，必須要有收獲，那些收獲，要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的讓北疆人受惠?！?/br>
    楊玄喝了一口茶水，“陳國時(shí)，多位帝王因怒而興兵，什么為了尊嚴(yán)，為了面子，這沒問題。

    可你出兵能帶來什么？若是只能帶來無盡的災(zāi)難，而無半分好處時(shí)，這個(gè)出兵就是荒謬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是說，出兵錯(cuò)了？”宋震是前兵部尚書，這方面能和楊玄較勁。

    楊玄搖頭，“不，并沒錯(cuò)，為了尊嚴(yán)出兵沒錯(cuò)，錯(cuò)就錯(cuò)在了朝中的謀劃，不是以獲取好處為目的，而只想到了重創(chuàng)對手……

    為何不索賠？為何不占據(jù)打下來的地方？

    那些俘虜可以去修路，可以去干苦力。

    那些繳獲的錢糧為何都進(jìn)了皇帝的私庫，剩下的賞賜給了百官，將領(lǐng)……就是沒人想到天下人。

    那么，天下人因此獲得了什么？一無所獲。

    相反，他們因此而多繳納了賦稅，日子更難過了。

    他們還送出兒孫去廝殺，歸來一盒骨灰……百姓可會支持這樣的出兵？”

    宋震面色凝重，“你這是在顛覆有史以來的出兵之道?！?/br>
    楊玄微笑，“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宋震緩緩點(diǎn)頭，“老夫覺著，若陳國當(dāng)時(shí)有你這番話，也不會衰敗的那么早。

    若是大唐……若是你此刻在朝堂之上，老夫深信，大唐會越發(fā)強(qiáng)盛。

    可老夫此刻卻只能看著長安愚蠢的和你分道揚(yáng)鑣，而痛徹心扉?！?/br>
    “您過譽(yù)了?！?/br>
    楊玄看到了赫連燕，起身出去。

    “何事？”

    “魯縣趙氏前倨后恭……”

    聽完后，楊玄說道：“千年的世家能存活，總是有他的道理。就算是出些岔子，只要不是太大，朝中總不能讓趙子的后裔難堪?！?/br>
    人難堪，他的學(xué)說也會跟著被質(zhì)疑。

    “郎君的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看著。”楊玄說道：“趙子當(dāng)年窮困潦倒，如今子孫靠著他的名頭卻富貴無窮。這一點(diǎn)，讓我想到了福澤?！?/br>
    趙子，牛人也！

    他的學(xué)說澤被天下多年，于是，他的后裔也跟著享受多年。

    死人遺澤活人，以趙子為盛。

    赫連燕說道：“北疆豪強(qiáng)都在說郎君此舉乃是飲鴆止渴，開了頭，卻收不了尾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們急他們的，我不急。”

    楊玄說道：“對了，那位成國公交代了多少東西？”

    赫連羅被俘后，一直表現(xiàn)的很配合。

    “交代了不少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有價(jià)值？”

    “大多是些寧興權(quán)貴的私密事?！?/br>
    艸！

    楊玄沒興趣聽北遼權(quán)貴的八卦，“那就待遇降低些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焙者B燕說道：“赫連榮最近在絕食?！?/br>
    “晚些我去看看?！?/br>
    楊玄先去了玄學(xué)。

    這次玄學(xué)內(nèi)部的辯論（扯澹）大會開的很成功，城中清熱去火的藥材銷量也跟著上漲了些。

    “郎君不是沒興趣去聽嗎？”

    老賊有些急切。

    “你急什么？”王老二問道。

    “剛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(gè)貴人?！?/br>
    “啥時(shí)候的？”

    “陳國的。”

    “嘖嘖！發(fā)財(cái)了請客。”

    “好說?！?/br>
    楊玄來玄學(xué)，不是為了看什么扯澹大會，而是來見一個(gè)人。

    “李正，見過楊副使。”

    李正看著三四十歲，須發(fā)黝黑，神色平靜，有些得道的那種姿態(tài)。

    建云觀能得道，我就能升天……楊玄笑了笑，“你忙，我也忙，何事？”

    這話不客氣，邊上的寧雅韻甩甩麈尾。

    休！

    安紫雨手指間，戒尺飛速旋轉(zhuǎn)，看的姜鶴兒眼暈。

    李正坐下，腰桿筆直，“建云觀客卿鄧和奉命前來交涉震晁山弟子在北疆失蹤之事，可鄧和卻也失蹤了。觀主令老夫來問問。楊副使，可知曉他們的蹤跡？”

    震晁山的那些蠢貨早死的沒影了。

    鄧和，那人來和寧雅韻嗶嗶，順帶給了阿梁一下，被楊玄率軍滅殺于城外。

    “呵呵！”楊玄笑了笑，“什么震晁山？什么鄧和？”

    作為上位者，最大的優(yōu)勢就是，當(dāng)某個(gè)話題他不想接下去，說不知曉就是了。

    難道別人還敢質(zhì)問不成？

    李正微微欠身，“老夫出身皇族?！?/br>
    呃！

    楊玄看了寧雅韻一眼。

    寧雅韻微微點(diǎn)頭……和建云觀對上后，老帥鍋也令人去江湖上打聽了不少建云觀的事兒，美其名曰知己知彼，百戰(zhàn)百勝。

    “皇族出家都有自己的道觀或是寺廟，你這……倒也難得啊！”楊玄笑了笑。

    李正自報(bào)家門，反而讓楊玄想到了當(dāng)年的事兒。

    皇族出家有嚴(yán)格的要求，不是說你想去哪就去哪。

    就如同常寧公主，她出家也只能在皇室自有的道觀。

    為何？

    因?yàn)榛首逡坏┡鲂┏笫?，或是被人欺凌，傳出去有損皇族的名聲。

    所以，在自家道觀出家，有啥丑事內(nèi)部都兜住了。

    李正能去建云觀出家，說明在李泌父子眼中，建云觀和自家的沒什么區(qū)別。

    楊玄試探了一下，“敢問李公在建云觀多少年了？”

    李正說道：“十七載?！?/br>
    那么，在李元為太子之前，建云觀就下了重注在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不！

    是下在了李泌的身上。

    當(dāng)年孝敬皇帝被坑，和建云觀脫不開干系。

    李正說道：“有人見到鄧和在城中與寧掌教打斗，隨即出城?！?/br>
    老帥鍋點(diǎn)頭，他不屑于否認(rèn)這個(gè)。

    “敢問……”李正看著他。

    寧雅韻說道：“蒼蠅嗡嗡叫喚令老夫厭惡，本想拍死他，可卻嫌臟手。”

    李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，然后看向楊玄。

    “你看我作甚？”楊玄攤開手。

    “鄧和的修為了得，就算是對上寧掌教，想來也有一戰(zhàn)之力?！崩钫f道：“北疆之主在此，境內(nèi)失蹤這么一個(gè)好手，想來瞞不過楊使君吧？”

    要想弄死這等好手，動靜不會小。

    楊玄看著他，“你在問我？”

    李正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楊玄說道：“我乃北疆之主，建云觀隨便弄個(gè)人來就能質(zhì)問我。他以為自己是誰？一個(gè)方外人，被寵了幾年，就不知天高地厚?！?/br>
    李正變色，“你想羞辱觀主嗎？”

    楊玄點(diǎn)頭，瞥了他一眼，拿起水杯喝了一口，愜意的嘖了一聲，“對！”

    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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