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德帝執(zhí)政的手段了得，哪怕是武皇這等女強(qiáng)人，在他在位時也只能蟄伏。

    但他也有弱點(diǎn)。

    好色！

    貪吃！

    好色簡單，帝王后宮女人那么多，隨便你享用就是了。

    但貪吃卻讓他的身子越來越差，哪怕是醫(yī)官苦苦相勸讓他忌口，吃的清澹些，可宣德帝依舊我行我素。

    他曾說：“若是讓朕在忌口與早逝之前選擇，朕定然會選擇早逝?！?/br>
    他還特別喜歡喝羊湯，越濃郁越好。但醫(yī)官說過，羊湯對他的病情沒有半分好處，壞處倒是一籮筐。

    人生在世，吃喝二字，這句話被宣德帝演繹的淋漓盡致。

    中后期，宣德帝便因控制不住吃和睡，身體越發(fā)差了。但他卻把自己的婆娘給拉進(jìn)了朝堂，以輔左之名，成就所謂的‘二圣臨朝’

    在他帝王生涯的后期，幾乎都是在后宮中度過的。而前朝，武后垂簾聽政，乃是無冕之王。

    后人曾說，若是宣德帝能控制自己的欲望，絕對是歷史上有數(shù)的帝王。

    老內(nèi)侍被打的皮開rou綻，一邊慘哼，一邊說道：“當(dāng)日，帝后都用了羊湯，贊不絕口?！?/br>
    皇帝負(fù)手站在怡娘身側(cè)，仿佛看到了那一幕……

    “好湯！”

    “賞廚子！”

    兩個大唐最尊貴的人，為了一碗湯而歡喜。

    普通百姓隔幾日能吃一塊帶著膻味的豕rou就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。

    地主之家，每日能有羊rou吃，卻覺得沒滋沒味的。

    大族豪強(qiáng)人家，吃，對于他們而言，已經(jīng)無法產(chǎn)生多少愉悅感了。

    至于帝王，吃飯對于他們而言更像是個任務(wù)。吃飯，維系身體健康，才有精力和臣子斗，去搶奪更多的權(quán)力……

    人活到宣德帝和武后這個份上，能令他們歡喜的事兒越來越少了。

    但無聊對于人類而言是劇毒，故而，聰明人都會給自己找個愛好，也可以說是追求。

    哪怕那個愛好在旁人的眼中無聊透頂，毫無意義，但只要能哄騙自己，讓自己愉悅，充實(shí)，那么，這個愛好就是無價之寶。

    所以，皇帝理解宣德帝對美食的追求。

    朕就這點(diǎn)兒愛好了，無美食，母寧死！

    “晚飯后，武后強(qiáng)行拉著陛下散步一刻鐘?！?/br>
    宣德帝不僅貪吃，還懶。

    “散步之后，帝后一起處置奏疏?！?/br>
    老宦官得了一碗水，內(nèi)侍送到嘴邊，他貪婪的喝著，喝完后，嘆息一聲，“奴婢一直記著那個熟悉的場景。陛下坐在一側(cè)，武后坐在正面，手持奏疏念誦，隨后二人開始商議。偶爾會有爭執(zhí)，但武后總是能找到法子讓陛下贊同自己的意見。”

    那位祖母的手腕，大抵是千年難遇。

    皇帝搖搖頭。

    “可那一夜，帝后卻罕見的吵了起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只是一件不大不小之事，有人彈劾武后這邊的一個官員……”

    二圣臨朝后，宣德帝默許武后拉起自己的一套人馬。

    “若是往日，武后定然會用別的法子讓陛下點(diǎn)頭，可那一日，武后卻沖著陛下發(fā)火了，說陛下只知曉要結(jié)果，卻不知她為了和那些居心叵測的臣子周旋有多艱難……”

    一個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想找到一條出頭之路，何其艱難。

    皇帝不禁在想，周寧在祖母的眼中，大抵就是個弱女子吧！

    “陛下大怒，竟然說武后野心勃勃……”

    嘖！

    這怎么像是夫妻之間互相揭短呢？

    夫妻吵架，若是經(jīng)常吵還好，矛盾點(diǎn)不多。若是隔了許久才開戰(zhàn)，這些時日里積累下來的矛盾會一下迸發(fā)。

    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    “兩邊吵的不可開交，陛下竟然噼手扔了硯臺，差點(diǎn)砸到武后?！?/br>
    這是要干架？

    皇帝不禁愕然。

    “武后也扔了毛筆，墨汁撒了陛下滿臉都是?！?/br>
    皇帝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帝后皆怒不可遏，可接著陛下捂著額頭說頭暈，武后也是如此。二人越發(fā)憤怒了……有人突然說，可是中毒了！”

    皇帝瞇著眼，心想，這是什么毒？

    “當(dāng)即有人去請了醫(yī)官來，醫(yī)官來時，帝后都在挽袖子了，陛下說要休妻，把武后逐出宮中。武后大罵陛下是個廢物……”

    “醫(yī)官惶然請脈，被踹了一腳，幸而有人苦勸，帝后這才坐下?？杉幢闳绱?，依舊在相互責(zé)罵?！?/br>
    “醫(yī)官診脈，問了情況，隨即說，這是中了毒！那毒發(fā)作后，激發(fā)心火……”

    激發(fā)心火，不如說是讓人狂躁！

    皇帝想著什么樣的毒才能達(dá)到這等效果。

    “醫(yī)官一說，帝后大怒?！?/br>
    老內(nèi)侍苦笑，“按理，此刻該控制廚房的人，可王默卻說，廢太子有一陣子常去廚房……”

    “怡娘?！被实劭粗?。

    怡娘說道：“先帝孝順，宣德帝貪吃，先帝擔(dān)心他吃壞了身子，于是便時常去廚房，和廚子一起琢磨新菜式。帝后當(dāng)時還夸贊先帝孝順?！?/br>
    皇帝看向老內(nèi)侍。

    老內(nèi)侍搖頭，“幾乎王默才將開口，陛下就怒斥，好一個孝順的兒子，這是想毒殺耶娘嗎？”

    皇帝雙拳緊握，微微垂眸。

    “武后也勃然大怒，說先帝這是要想發(fā)動宮變?！?/br>
    彼時大唐國勢看似如日中天，可暗地里的問題被不少人觀察到了。

    孝敬皇帝的革新得罪了許多rou食者，但同樣得到了一大批人的支持。

    那些人在朝中為孝敬皇帝吶喊助威，可卻不敵反撲的那些勢力。

    皇帝想到了南周的新政。

    孫石何等執(zhí)拗，且有年胥在身后支持，可最終依舊人亡政息，只留下一地雞毛。

    “陛下幾乎沒有猶豫，便令人賜下……鴆酒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去，鴆殺了那個逆子！”

    宣德帝在咆孝。

    “殺了他！”

    武后面目猙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殿下，宮中有人來了。帶著一壺酒。”

    幽禁地中，孝敬皇帝平靜道：“這一日終于來了嗎？孤，等了許久！把那個孩子帶來，讓怡娘也來?！?/br>
    黃氏抱著孩子來了。

    “讓這個孩子馬上走?！?/br>
    孝敬皇帝說著伸手，黃氏把襁褓遞過來。

    “孤這一生，說來可憐，可嘆，可悲。孤本期冀這個孩子能太平一世，可孤這心中，終究有些不平。怡娘?！?/br>
    “殿下！”

    “帶走他，交給楊略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“殿下，奴想最后喂一次孩子?！?/br>
    “罷了，快些！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怡娘回身，已然是淚流滿面。

    “陛下??！”

    皇帝輕輕擁住她，拍著她的嵴背，輕聲道：“安心，這一切，朕會為他討個公道?！?/br>
    老內(nèi)侍喘息著，“可還有水？”

    “給他！”赫連燕說道。

    有人去弄了一碗水來，老內(nèi)侍貪婪的喝著，仿佛是人生最后一刻到了，眼神中都是卷念。

    “哎！”他嘆氣，“帝后隨即便昏迷了過去，醫(yī)官說了，莫要驚擾?！?/br>
    此刻，孝敬皇帝正面對著那一壺鴆酒。

    他和黃氏一人一杯。

    一飲而盡。

    “繼續(xù)！”皇帝松開手，怡娘抹淚，咬牙道：“定然是偽帝。”

    “接著有人發(fā)現(xiàn)廢太子，就是孝敬皇帝的幽禁地起火，可帝后昏迷，誰也不能做主……”

    怡娘說道：“當(dāng)年哪怕是被幽禁，帝后依舊許可殿下?lián)碛凶约旱哪切┦绦l(wèi)和服侍的人。實(shí)則，便是另一個東宮，只是沒有臣屬?！?/br>
    “晚些，有人叩闕，詢問宮中可是有變動，是夜戍守的人說，并無?！?/br>
    除非是有人謀反，否則有啥事都不可說。

    “晚些，那個內(nèi)侍回來復(fù)命，說……”

    老內(nèi)侍看了一眼皇帝，“說廢太子已經(jīng)飲下毒酒……去了?！?/br>
    皇帝聽到了哽咽的聲音，不用回頭，就知曉是韓石頭。

    “接著有人來稟告，有人圍攻廢太子幽禁地，廢太子的侍衛(wèi)……盡皆戰(zhàn)死。”

    “石頭。”皇帝說道。

    “奴婢在?！?/br>
    “查清那些侍衛(wèi)的身份，找到他們的親人，朕，不能讓他們在地底下寒心！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

    老內(nèi)侍喘息著，“那一夜，宮中無眠。天明，帝后先后醒來，頭痛欲裂。”

    果然！

    皇帝心想這果然不是什么毒藥，而是讓人狂躁的藥物。

    那人下藥的目的便是令帝后狂躁……

    可那人為何能篤定帝后狂躁之后，會對孝敬皇帝下手？

    皇帝的眸色，越發(fā)深沉了。

    “醫(yī)官診治，說帝后只需休養(yǎng)一陣子便無后患?！?/br>
    但是！

    他們曾疼愛的長子。

    沒了！

    “帝后漸漸想起了昨夜之事，齊齊變色。陛下問廢太子如何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默然。

    “有人說，昨夜陛下令賜下鴆酒。廢太子已然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陛下當(dāng)即落淚，武后捶打著桉幾，淚流滿面……”

    可有什么用呢？

    皇帝冷冷的想著。

    他想到了那個王默。

    “那個王默呢？”

    “陛下果然睿智！”老內(nèi)侍嘆息，“帝后當(dāng)即就想到了那碗羊湯，隨即令人去叫王默來。可去的人回來稟告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回身向外走。

    怡娘死死地盯著老內(nèi)侍，“王默呢？”

    老內(nèi)侍低下頭，“已然懸梁自盡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皇帝站在殿外，仰頭看著有些凄冷的彎月，對身后的韓石頭說道：“口子，已經(jīng)打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奴婢會和怡娘一起追索下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朕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曉當(dāng)年發(fā)生之事，要快！”

    “是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