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在千禧看到班級群里有人說澆冰場的時候，這事兒就已經(jīng)傳開了。

    學(xué)校大剌剌攬過去的同時在早自習(xí)結(jié)束后將林朽叫到辦公室。

    梁主任和學(xué)校幾位領(lǐng)導(dǎo)都氣的不輕，但老楊和林朽都沒什么表情上的變化，他們不敢處罰林朽。

    停課？還是開除？

    說林朽是他們請回來的也不為過，開除不可能。

    停課，林朽本來也不怎么來上課。

    那要么就是寫檢討，五千字，梁主任指著林朽鼻子說的。林朽輕飄飄回，“您剛剛都把冰場使用的注意事項貼在后cao場鐵門上了，我早上來的時候如果沒看錯的話，進校的那輛面包車里裝的應(yīng)該是租借的冰鞋吧，我寫檢討沒問題啊，那您把澆冰場的錢給我報銷一下？”

    邊上幾位領(lǐng)導(dǎo)喝著茶，不說話。

    梁主任自己給自己氣的臉通紅。

    預(yù)備鈴響了，老楊起身說她有課。

    林朽說他也要回去上課。

    學(xué)校今年本就沒打算澆冰場，這筆錢學(xué)校不會出，如果處罰了林朽傳出去個學(xué)生自己澆冰場反倒學(xué)校坐收漁翁之利也是不好聽的，生氣歸生氣，但確實就這么算了。

    算了的最主要一條原因，還是因為這個人是林朽。

    他回教室的路上被林喬一從身后喊住，林喬一染回了黑色頭發(fā)，小跑過來，“哥你咋又回來了？”

    林朽搓著她一綹頭發(fā)，順眼多了，“上學(xué)唄?！?/br>
    “上學(xué)？那……那你中午怎么吃飯？”

    “食堂啊?！?/br>
    “食堂好啊，那一起啊，我最近都和千禧一起吃飯的，一起唄?！?/br>
    謊話張口就來，千禧在班級后門等著林朽呢，都聽到了，對視上那刻林喬一有點發(fā)虛，先一步過去摟住千禧胳膊，小聲說：“你要是還想跟我哥和好，就別拆穿我。”

    千禧沒說話，也沒撥開她的手，只是注視著林朽靠近，聽他說：“我那天不是接了個電話，要去看輛二手車，中午放學(xué)之前肯定回來，我在升旗臺等你?！?/br>
    千禧點點頭。

    林喬一圓著眼，看看她哥，又看看千禧，這干嘛呢？

    報備呢？

    好家伙……

    林朽走了之后她倏的撒開千禧，一驚一乍，“啊！你倆和好了！”

    “不行？”

    “你倆和好了不通知我？你拿沒拿沒我當(dāng)朋友！”

    “他不是你哥嗎？他都沒通知你，你指望我？”

    林喬一吃癟。

    任課老師已經(jīng)路過兩個人即將走到前門，千禧要回座位了，臨了跟林喬一說了句，“中午一起吃飯，喬一meimei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惡不惡心？”

    林喬一一身雞皮疙瘩，她懷疑千禧被什么妖魔鬼怪俯身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林朽跟周自良一起去的二手車市場，總體看下來確實沒有太合適的，矬子里拔大個兒，暫時定了一輛車況還算過得去的羚羊和一輛金杯，叫老板再送去檢修一下確保合格他們再來提走。

    這地方，一堆破銅爛鐵，鐵銹味汽油味熏著天，老板人看著就很油滑，沒有檢修報告的話肯定是不敢上路的，付了定金后倆人就走了。

    先去了趟醫(yī)院，周自良爺爺一直不見好轉(zhuǎn)，每況日下，他說也就是最近幾天的事兒了，林朽就想著去看一眼，在醫(yī)院樓下買了個果籃。

    “有病你，我爺也不認識你，牙都沒了也吃不了，你買它干嘛？”

    “總不能空手?！?/br>
    周自良沒接話，他爸年紀輕輕出車禍沒了，他媽改嫁后也幾乎沒聯(lián)系過他，爺爺要走，送終的就他一個。

    倆人上電梯，好巧不巧，碰見個熟人在電梯即將關(guān)上那刻一只手插進來，電梯門又開，他們都看到了對方。

    姜程不想進了，但電梯里的醫(yī)生著急關(guān)門，薅了他一把，門又緩緩關(guān)上。

    老年人大體都是那些病癥，他們停在同一樓層，姜程先出去，走的很快，周自良看了林朽一眼，接過果籃，示意他去追。

    “姜程?！薄敖?！”

    姜程止住腳，不愿回頭。

    林朽就繞到他前頭，“躲我倒也沒必要吧，姥姥怎么樣了？”

    姜程一眼都不看他，是厭惡，“拜你們所賜，好的很?！?/br>
    “哪個病房？”林朽往他繼續(xù)要向前的方向走了幾步，挨個病房探了頭。

    “林朽你別太過分了，湯彪不是已經(jīng)被你保出來了？那你跟我也沒有寒暄的必要了吧？”

    他渾身的刺，是，擱誰都會生氣的，在他眼里，林朽保出湯彪一定程度上就是認可了湯彪對他們一家的傷害，他們已經(jīng)完全對立，他也沒有必要再為了當(dāng)年的事愧疚著不敢直視林朽。

    林朽不跟他廢話，自己往前找，在走廊盡頭的病房里看見了姜程的mama，她在開一瓶黃桃罐頭。他們倆最好的那段時間，姜程mama直接管林朽叫兒子的，他家里甚至有一雙獨屬于林朽的拖鞋。

    她mama看到林朽，徑直去把病房門關(guān)上了。

    里面八張床位，連帶著陪床的，擠擠插插都沒有落腳的地方，有的老人大小便失禁，消毒水味混著淡淡sao臭味往外飄。

    姜程也走近，林朽問他，“什么病？”

    “中風(fēng)，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能治好嗎？”

    “沒錢。”

    姜程的口氣依舊沖，林朽靠在病房門對面那側(cè)的墻上，兜里轉(zhuǎn)著根糖，“差多少？”

    “差多少怎么？你出嗎？”

    林朽依舊問，“差多少？”

    姜程弱了下來，“能借的都借了，鄰里八方湊出來也還差四萬多夠手術(shù)。”

    林朽另一只手掏出手機，音色沒什么起伏，“手機號還是原來那個嗎？加你微信，銀行卡號發(fā)我?！?/br>
    姜程拍掉林朽的手機，啪的一聲，“林朽你裝什么？”

    林朽不動聲色彎腰撿起，直腰板的過程里看了看手機正反面，沒摔壞，姜程又要上手，林朽估摸不出他這個動作是要推他還是再摔他手機，他只好先發(fā)制人，“你他媽治不治？”

    姜程憤憤眨著眼，“你哪來那么多錢？”

    “倆老人都沒了?！焙笤挷挥谜f了，要么是老人留的，要么是禮錢，沒必要解釋那么詳細。林朽搜了姜程的號碼，看頭像是他的風(fēng)格，灌籃高手，他加了。

    姜程還震驚在這個消息，爺爺有病在身他知道，可……

    “奶奶也沒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?！?/br>
    姜程說不出話了，下意識瞥病床上的姥姥，林朽繼續(xù)說：“同意一下吧?！?/br>
    他確實需要這筆錢，農(nóng)村里的人際關(guān)系就這樣，越窮就越借不到錢，甚至聽到他們在借錢的消息，都會早早把大門鎖上，借到的那些也是賣老人面子，拿個叁千五千最多了。他爸爸這幾天已經(jīng)張羅著把屯里那套房子賣掉，可賣了這一家人住哪啊。他也只能低頭，“你在忙什么，我知道，楊栩晨也知道。他默許你在這邊翻江倒海，就是不怕你翻，后面有的是法子壓你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也要等他回來再說。”林朽邊說邊翻出一張照片，“是他嗎？”

    在銀行內(nèi)部用職務(wù)之便給林朽開戶的人，姜程雇傭的人。

    姜程頓了一剎，他沒想到林朽查到這么深，這個人證一旦落實，他的牢獄也免不了。

    姜程的表情已經(jīng)說明一切，指望他再說出些什么顯然今天也不是合適的時機，林朽收了手機，“你否認也沒關(guān)系，警察已經(jīng)在盯著他了，錢我待會轉(zhuǎn)給你，別想著還，也別有壓力，我替湯彪向你們賠罪了，也跟叔叔阿姨都說聲對不起，程兒，我們法庭見?！?/br>
    生命的休止符永遠在趕來的路上，沒什么比人命更重要。

    他恨姜程，但姥姥是無辜的，他也得為湯彪考慮，湯彪對他們一家犯下得罪可大可小，他賭這筆錢能讓姜程和他父母放湯彪一馬。

    幾萬塊錢也許就能買湯彪一兩年的自由身，這很劃算的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自打入冬之后食堂的人流量少了許多，但都集中在下課后五分鐘那一個時段，因為打籃球的和出去吃的少了。

    姚嘉悅大步流星跨樓梯上食堂二樓，她貼著墻，側(cè)身，走的快。

    湯穎總要尋她的位置，抬頭的功夫就被人擠著動不了，最后在二樓的樓梯口拉住她校服，“別生氣了，我不是那個意思，我就想說你不爭取怎么知道不行？”

    姚嘉悅甩開她，“我爭取什么？是千禧會放過我還是林喬一能容得下我？”

    她口氣沖，聲音也尖，路過的人自動避開她，卻忍不住離開幾步后回頭看。

    湯穎用‘看你媽看’的眼神打回去，再來安撫姚嘉悅，“你想多了，林喬一不會在乎你能不能去補這個名額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怎么聽起來像是在幫林喬一說話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有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千禧呢？她說了不會讓我好過她也的確做到了，我媽打我打的搟面杖都折了你還要我再跟你描述一遍那天的畫面嗎？”

    她一通話說完，紅著眼，胸口起伏不定。見湯穎沒有下一句跟上了，她便往里進了一步，然后看見叁個人，火又拱上來，不管身后湯穎怎么口頭上的阻攔和拉拽依舊憤憤離開。

    而湯穎也在喊不住她后看見了那叁個人……

    林朽給千禧和林喬一都帶了奶茶，這還是林喬一第一次邁進食堂的門。

    林喬一不想去排隊，她好怕誰端不穩(wěn)餐盤蹭到她的衣服，是林朽幫她打的飯，擱她眼前，“明天，回你的保姆車上吃飯去?！?/br>
    千禧坐在林喬一對面，林朽繞過來坐千禧旁邊，倆人都吃了幾口了，林喬一還沒動筷子。

    “咋地？”林朽問。

    林喬一看了看林朽那份兒，又看了看千禧那份兒，“千禧我能吃你那份嗎？我這個，兩個菜都混了，這土豆絲怎么能沾到紅燒rou的汁呢？”

    沒等千禧撂筷子說話，林朽敲敲自己那盤，“換我的?！?/br>
    林喬一弱弱說：“你的也混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別凈事……”

    人家要換千禧的，千禧還沒說話呢，冷眼砸過來，林朽閉了嘴。千禧跟她換，小心著沒讓湯汁灑出格子，“快吃吧。”

    林喬一開心了，這倒給林朽看不明白了，她倆一會兒好一會兒不好的，女生跟女生之間的關(guān)系真夠難捉摸的。

    林喬一一邊喝奶茶一邊吃飯，其實就是沒有那么喜歡食堂的飯，幾口咽下去后變成一邊喝奶茶一邊玩手機，嚼著珍珠說：“千禧你最近怎么不更新了？”

    千禧正嘬進嘴里一根菠菜，嘬嘬嘬。

    林喬一又繼續(xù)說：“私信都發(fā)我這兒來了，你倒是回一回啊?！?/br>
    腦袋里就突然有根警弦在她這句話話音落下，林朽那邊立馬接上時，開始嗡鳴。

    林朽問，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千禧就知道了，林喬一她丫的壓根沒把那照片給林朽看，或者就是她根本沒有傳達出自己當(dāng)時的意思，那么林朽就不知道那些照片的存在，一整根菠菜立馬被夾著塞進嘴里，“沒什么，快吃飯?！?/br>
    林喬一不明所以，放下奶茶，把千禧的照片遞到林朽眼跟前，“千禧的賬號啊，你沒關(guān)注嗎？”

    “賬號？”林朽撂了筷子要拿起看，千禧手掌立馬拍在上面擋住，越擋林朽越要看，林喬一那頭還在添油加醋，“千禧的粉絲現(xiàn)在可多了，天天催更，都催到我這兒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林朽掀眼皮，‘是嗎？’的意思裸露出來，然后把千禧手腕拎走，再然后幾乎沒有任何反應(yīng)的看完了千禧那幾條照片作品。

    最后手機關(guān)屏，還回去，他也重新cao起筷子。千禧心虛的繼續(xù)吃菜吃飯，耳邊淡淡一聲，“你搞黃色??？”

    “我沒！”

    “那你拍那種照片？穿那么少，用那種眼神?！?/br>
    林喬一這會兒才有點意識到不對勁。

    千禧還想辯解一下，但湯穎過來了，走路沒聲似的站在了桌邊，“千禧?！?/br>
    千禧看她，余下兩人也都在看她。

    “我能跟你聊聊嗎？”

    林喬一翹著腿，奶茶杯里的珍珠快被吸沒了，她還在吸，吸空氣的聲音讓人天靈蓋一緊，“就擱這兒說。”

    這話還挺耳熟的，只是換了個人說。

    千禧并不覺得她跟湯穎有什么可說的，所以她沒動，湯穎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朽，無聲的喚了一句林朽哥哥。

    到底還是湯彪的meimei，林朽得了千禧一記輕抬下巴的肯定之后，吃了最后一口，問林喬一，“去小賣部？”

    林喬一看看千禧，便跟著林朽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