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s：晚上還有兩章

    “從這個月起，安邑鹽官暫時不收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”什么?。俊奥犅劥搜?，所有的鹽工，還有鹽氏之女的父親如遭雷擊，紛紛追問道：”上吏，這……這是為何？“

    ”具體的情形吾也不知道？只是這個月不收就是了?！澳鞘欣籼氯馈?/br>
    “那下個月呢？”鹽氏之女的父親大聲問道。

    “不知，不知，到時候汝等再來看看罷，總之速速離開，休要耽誤輜車入市?！彼_始不耐煩，讓人驅(qū)趕鹽工，鹽氏之女一家只能悻悻而去。

    在回去的路上，老鹽工將怒火發(fā)泄到女兒身上，不住地斥罵她，罵她不再嫁，留在家里吃白飯，就這么罵了一路，鹽氏之女的心在發(fā)緊，發(fā)虛，眼睛里滿是淚花。在離開安邑時，恍惚之間，她只以為自己在街上看到了類似丈夫的身形，不顧父親的斥罵，連忙過去拉住那人，誰料他回個火頭來，鹽氏之女卻只看到一個皮膚爛得像癩瘡的丑漢，張口用沙啞的聲音問道：”作甚？“

    ”妾認錯人了……“這哪是她丈夫？容貌聲音氣質(zhì)都不像，鹽氏之女嚇得跳到一邊，行禮抱歉，那丑漢不再理她，氣哼哼地轉(zhuǎn)頭走了，鹽氏之女這才注意到，他一邊的袖口，是空的……

    ”也許是受過刑吧……“她悻悻離開，少不了又要被鹽工父親斥責(zé)一頓，市吏雖然不收鹽，卻也沒把話說死，一家人只能再熬一個月，下月再來碰碰運氣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市場小吏的確不清楚安邑鹽官不再從民間鹽工那里收鹽的原因，魏氏的家主魏曼多，卻正在為此事而煩惱呢。

    ”河西形勢如何？“呂行剛到安邑，便被魏曼多召進府邸里問話

    呂行憂心忡忡：”不好，秦人兵力雖然不多，但十分難纏，雒水沿岸的一些陣地已經(jīng)丟失，秦人長驅(qū)直入，搶割秋粟?！?/br>
    ”一些小邑的得失無關(guān)痛癢，但萬萬不能讓敵人食我粟麥，要知道，食吾一鐘，當(dāng)敵十鐘！“

    事情的經(jīng)過是這樣的，原本河?xùn)|受災(zāi)，所以魏氏便指望河西能有收成，好解燃眉之急。誰料秦人乘魏氏遭災(zāi)，發(fā)兵來伐，割糧搶人，大片粟田被搶割，許多河西人也跑到了秦國去。

    這對于魏氏而言，無異于雪上加霜，因為河西，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，為了河西，他們與秦國結(jié)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。如今魏氏遭旱災(zāi)和蝗災(zāi)重創(chuàng)，卻無法得到河西的反哺，這是魏曼多無法接受的。

    “君子還在河西苦苦維持，還望家主再度發(fā)兵，他一定能早日擊退秦人，爭取運糧到河?xùn)|來?！?/br>
    魏氏父子一東一西分居大河兩岸，無論哪一邊的形勢都不同樂觀，魏駒要治理桀驁不馴的河西之民，還必須擊退敵國反攻、防止jian細滲入。魏曼多一點不比兒子輕松，他不僅要應(yīng)付突如其來的天災(zāi)，也得小心蓄謀已久的人禍。

    魏曼多之所以會對河西糧食那么渴望，也因為魏氏經(jīng)濟的支柱之一的安邑鹽出了大問題。今日七八月間，朝歌、濮陽、陶丘的鹽商突然停止收購安邑鹽，現(xiàn)在安邑的府庫里鹽堆積如山，糧食卻空空如也，所以鹽工們才無功而返，因為連魏曼多本人，也在指望負責(zé)食鹽轉(zhuǎn)賣的令狐博從中原傳回消息，這究竟是怎么回事?。?/br>
    至于解燃眉之急的糧食，他現(xiàn)在只能厚著臉皮，以侯馬之盟的名義，向鄰近的韓氏借糧了。

    韓虎很快就回信了，他在信中一口一個”舅父“，卻以自己也受災(zāi)嚴重為由，拒絕借糧。

    和魏氏的河西類似，韓氏占領(lǐng)的成皋也是一處讓他們陷入連續(xù)戰(zhàn)爭的禍源，乘著晉國遭災(zāi)，鄭人也試圖反攻奪回那里，韓虎自然不愿意松口，這月余時間里，雙方已經(jīng)在成皋進行了數(shù)次攻防，都奈何對方不得，面對魯班監(jiān)督修建的堅固壁壘，鄭國人只能望城興嘆，韓氏也因為實力有限，又被旱災(zāi)蝗災(zāi)影響，無力擴大戰(zhàn)果。

    反倒是魏曼多沒有求到的趙氏主動派人來詢問災(zāi)情，并殷切地要幫助魏氏賑濟災(zāi)民，運糧進入河?xùn)|。

    魏曼多只覺得眼皮直跳，蝗災(zāi)橫行時他曾讓人傳言，說天災(zāi)是趙無恤失德專權(quán)引起的，但趙氏很快就用卓有成效的治災(zāi)手段予以還擊，讓拜了神蝗廟卻沒什么用的魏曼多好不尷尬。眼看領(lǐng)地內(nèi)的矛盾越來越劇烈，他卻拿不出什么好法子來，但當(dāng)趙氏主動要幫忙時，多疑的魏曼多卻覺得其中有鬼了……

    他沒有第一時間答應(yīng)，而是調(diào)集兵卒，在趙魏分界小心提防。

    ”晉國諸卿，無不是以鄰為壑之人，趙氏子如此殷勤，我若不防備，只怕會被偷襲，與其接住趙氏帶毒的援助，我還不如等一等，等中原鹽價回升，或者河西糧食運來。“

    但他防得了外，卻防不了內(nèi)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自從蝗蟲吃盡莊稼之后，自從去安邑送鹽被市吏趕回來以后，鹽氏之女便總是苦著臉，負責(zé)煮飯的她總是不時地揭起米缸的蓋子，看一看米缸里的米越來越少，最后見了底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一天到晚占據(jù)全家人心思的，就是吃食，她的父兄們不再去鹽池采鹽，而是漫山遍野地尋著野菜，尤其是蝗蟲沒有啃噬干凈的塊根塊莖。他們甚至把頭年的糠反復(fù)放在風(fēng)中吹揚，從中再找得一些米粒，在這些日子里，米幾乎是一粒一粒地數(shù)著下釜的。

    情況越發(fā)惡化，鄉(xiāng)中不想去河西做徭役的人遁入山中做盜寇去了，其實山里也很難找到吃的，他們只能兇狠地搶掠別人為生。還有一兩個人悄悄離開了故鄉(xiāng)，走上逃荒之路，他們的目的地是兩百里外的趙氏長子郡，據(jù)說那里受災(zāi)不重，就算沒有糧食了，靠趙卿的救濟，農(nóng)夫還能混個溫飽。

    總之，鹽池邑的民眾在尋找各種各樣的出路，他們都已經(jīng)預(yù)料到前景不妙，最機警的人已經(jīng)走了，等進入隆冬后，剩下的人多半也會背井離鄉(xiāng)，離開這片已經(jīng)失去希望的土地。

    鹽氏之女一家人想來想去，沒有別的出路，他們只能像大多數(shù)鹽工家庭一樣，守著幾乎空空蕩蕩的鄉(xiāng)里，每天掰一小塊鹽放進嘴里，喝一大碗混雜野菜根的稀粥，讓胃處于充滿的狀態(tài)，假裝自己已經(jīng)吃飽了。

    因為市肆的鹽吏承諾過，到了下個月，會給他們答復(fù)的。

    也許下個月，自己辛苦采的鹽就能換來糧食呢？

    天氣越來越冷，白天越來越短，寒冷的夜晚不斷消耗著人們的熱量，從晚到早的這段時間，長得似乎永遠過不完似的，一家子只能餓著肚子躺在床上睡覺，希望永遠不要醒。

    因為一醒過來，就會有想吃東西的念頭。

    到了十月的第一天，他們家終于斷炊了，鹽氏之女將最后幾粒米煮成粥，一家人默默地喝完，隨后便再度拉著鹽車，朝安邑走去。

    安邑周圍的千余戶鹽工們約好了，他們要在這一天再次去安邑外的市肆換糧。

    眾人已經(jīng)商量好了，若不行，就去向家主請命！

    這些人家都已山窮水盡，他們懷揣最后的希望朝安邑進發(fā)，單家獨戶慢慢匯聚成溪流，又變?yōu)榇蠼蠛樱詈竺苊苈槁榈囟略诎惨厥兴镣狻?/br>
    然而這一次，魏吏連市場都不讓鹽工們進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安邑鹽市，曾經(jīng)是最熱鬧的一處食鹽交易地，人來人往，極為繁榮?？稍诖鬄?zāi)之后，鹽氏之女總覺得，安邑市肆外墻的紅瓦已經(jīng)不像早先那么鮮亮了，市場也不像以前那么熱鬧了，顯得有點兒冷清，野草正在四周蔓延著。

    ”上吏，這個月能換鹽么？“鹽氏之女的父親高高仰著頭，詢問樓上的官吏。

    市吏面無表情，鹽價還在大跌，安邑池鹽產(chǎn)量過剩，在遭到價格擠兌的時候，就面臨賣不出去的困境，官府自然不能自己貼錢貼糧，再從鹽工這里收鹽了。

    ”府庫內(nèi)沒有糧食與汝等換鹽……汝等……下月再來罷?！?/br>
    眾人一片嘩然，當(dāng)即有人憤怒地說道：”下月下月，怎么總是下月！下月乃公全家都餓死了！“

    ”總是說缺糧，這不就是糧食么？“

    鹽氏之女的父親也指著市場里不斷裝車運走的糧食質(zhì)問，河?xùn)|總有那么幾個地方逃過蝗災(zāi)侵擾，但凡運來安邑的糧食，自然要先滿足官府和卿大夫的需要，其次是軍用，至于鹽工們，并不在考慮范疇之內(nèi)。

    ”吾等祖輩為魏氏采鹽，故以鹽為氏，先家主曾與吾族有盟誓，以糧易糧，世代不移，如今卻食言了，今日若不換糧，吾等便不走了！“

    ”刁民，亂說什么？“

    市吏又不耐煩了，一揮手，便讓看守市場的兵卒驅(qū)趕，推攮之中，不小心見了血……

    ”殺人了！“

    看到有人倒下，本來就被饑餓逼急的鹽工們頓時便惱了，他們也不是吃素的，紛紛拿起了采鹽的鋤頭，和市吏打了起來。

    ”搶了糧歸家去！“不知道是誰喊了這么一聲，鹽工，以及市肆邊餓綠了眼睛的饑民頓時炸了鍋，他們忘記了初衷，朝裝著糧食的輜車撲去……

    歷史是這么記載這一天的：公二十二年冬十月，河?xùn)|饑，安邑鹽工反！

    (未完待續(xù)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