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頭一緊，卻仍舊維持著面不改色:“奴婢和jiejie并非一母同胞?！?/br>
    “此次入宮原是想要尋jiejie找一個避難所，未想她卻死于洋人手中，她說皇太后對她的恩情已無以為報，臨終囑托奴婢替她完成這件憾事。”我將方才在一路上編造的話語不卑不亢的說出來，嘴角透著謙和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哦？蕓洛竟死于洋人手中，這么一個精明又忠心的丫頭倒是可惜了?！贝褥畤@。

    “哀家瞧著你也不比你那jiejie遜色，也算是個有主意的丫頭，領(lǐng)了賞賜便出宮去吧?！?/br>
    若說慈禧方才的話都不能讓我失色，這一句卻讓我維持頗久的鎮(zhèn)靜顯些崩塌。慈禧吩咐身旁的丫鬟為我端上來一個盤子，上頭是一些耳環(huán)之類的首飾。

    我卻跪了下來:“多謝皇太后賞賜，不過，奴婢只想要完成jiejie的心愿留在宮里頭伺候您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你這片心難得，不過，儲秀宮也并不缺丫鬟，讓你出宮也是難得的殊容?！贝褥捗嫔虾醚院谜Z，但我心知她還是忌諱我面容上和珍妃的“相似”。

    “奴婢斗膽有幾句話想要單獨(dú)和皇太后說，不知您能否應(yīng)允?！蔽页料滦膩砉Ь吹恼f。

    “哦？既然如此，哀家倒想聽聽。”我這句話勾起了她的興趣，稟退了左右。

    此刻，大殿內(nèi)只有我和她兩人，靜得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楚。

    “奴婢知道自己這副面貌并不討喜。”

    “何出此言？”她拿起茶杯一笑。

    我咬咬牙，決定戳破她心頭的顧慮一搏，反正不搏一把也得被趕出宮去，那么，這么久熬過來的努力便都白費(fèi)了。

    “請恕奴婢斗膽，見著奴婢的都說奴婢面貌和珍小主有幾分相似，那雖然實(shí)是奴婢的榮幸，但是總不免讓您回憶起傷心往事?！?/br>
    聽到我此言她果真面色一變，手中拿起茶蓋的動作一緩。

    “當(dāng)年，珍小主英烈殉節(jié)，想必這是您的憾事。奴婢……知道您是不想要見到奴婢便憶起當(dāng)初，但您若堅(jiān)持讓奴婢出宮，外頭不知道的恐會……妄加揣測?！蔽铱桃鈶?zhàn)戰(zhàn)兢兢仿佛鼓足勇氣才說出這番話的模樣，一面對她蒙騙世人的理由表示肯定一面一語雙關(guān)，暗指她若忌諱我像珍妃，外人會認(rèn)為珍妃之死和她脫不了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我知道我的此舉是以命在搏，我必須以毒攻毒的不惜惹怒她來戳破那層不可說的窗紗紙。

    她重重放下那如蟬翅般簿的玉茶杯，清脆一響，仿佛下一秒便要破碎。

    “是誰賜你的膽子！你一個丫鬟的去留，哀家還沒有決定的權(quán)利？誰敢說三道四?！贝褥鈾M生，平和的面貌被撕破，珍妃之死是任何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的雷區(qū)。

    我偷偷觀察了她一眼，嘴角抽搐著，望著我的眸子里透著不敢置信。如此大膽透著威脅她的話，除了當(dāng)年的珍妃，從未有人再敢如此對她說過，這讓她有那么一瞬間懷疑我。但是，我伏在地上那“驚懼萬分”的模樣，卻又明明和當(dāng)初凜然的珍妃大不相同。怎樣看，此刻的我都只像是一名膽子大些的平常女子。

    精明如她，但此刻恐怕她的心理暗示早已超過了理智，她更愿意相信我全然是另一個人。

    戲要做足，我又連連磕頭，一聲接著一聲，扣在地磚上，不計(jì)較痛的磕出了血。因?yàn)槲抑来藭r不肯流血，待會恐怕便沒了命。

    “奴婢……別無他意，只求皇太后給奴婢一個報恩的機(jī)會，jiejie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。況且，奴婢如今實(shí)在已無家可歸才會如此妄言?！?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表忠心。

    大殿竟一片安靜，我磕得頭昏眼花，眼前全是閃爍的光圈，未聽到她再說什么眼前便天旋地轉(zhuǎn)，一黑失去了知覺。

    身子仿佛被驟然而下的寒意刺激，仿佛被人拋入了水里，我咳著嗽緩緩睜開雙眼，見到一名公公正拿著木桶子往我身上潑涼水。

    “她醒了?！蹦敲珜ι砼缘娜苏f，我支撐著起身，才發(fā)覺自己躺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一名年長的宮女繃著臉走過來，居高臨下的望著我冷冷的說:“就她這個模樣還能做事么？”

    我這才逐漸清醒過來，看這樣子，我并未出紫禁城，慈禧是當(dāng)真讓我留下來了。我一喜，苦rou計(jì)居然為自己搏回了一局。

    慈禧果真如我所料，我刻意讓她稟退左右為她留存了面子才說那番話，縱然說話大膽了些也讓她不至于下不了臺階。況且句句都是依照她的意愿，肯定珍妃的死與她無關(guān)，只不過勸她為了不讓外人“誤會”來考慮，最后再言辭懇切的以表忠心，她果真選擇了見好便收。

    因?yàn)?，她心里對珍妃一事仍舊很避諱，著實(shí)擔(dān)心外人胡亂猜測這件事，況且為宮里頭多收一個下人也不是多大的事。

    只不過，我從何時開始竟也學(xué)會違背本心的演戲？那個會在慈禧面前斷然拒絕她的韞璃當(dāng)真已亡。只是，若想明哲保身，一步步實(shí)現(xiàn)自己的計(jì)劃，只能這樣做。

    “能能能！我什么都能做！”我連忙不顧濕透的一身對他們說。

    “老太后說以后你便學(xué)著跟這位季英姑姑做事?！蹦敲昙o(jì)較輕的公公說。

    “是……是。”我點(diǎn)頭，想起方才這一潑水，臉上遮掩容貌的妝容該不是化了。還好，面前這兩人我以前并未見過。

    “?季英姑姑，能否讓奴婢先去換身干凈的衣服，待會兒伺候皇太后總不能蓬頭垢面的模樣?！蔽易o(hù)住臉低頭說。

    “伺候皇太后？你恐怕還不夠格?！彼湫?，我一愣。

    “你也不必收拾什么。”她說著扭頭示意，那名公公便提過來幾大桶衣物往我面前一放。

    “洗吧，在我手底下做事不得拖拖拉拉！”她說完，并不多言便轉(zhuǎn)身走開。

    我還未回過神來，如今，我的工作是最低等的雜役？我看著那一桶桶都是宮女太監(jiān)的衣物，轉(zhuǎn)念一想以慈禧縝密的性格又怎會直接讓我這個未經(jīng)她觀察過的人便上殿里頭當(dāng)差，況且我還對她有所頂撞。

    無論如何，至少留了下來，我只能盡自己所能，提早脫離雜役的身份。

    我挽起衣袖，深吸一口氣，一件件費(fèi)力搓洗著，然而起初還有精神頭，到了后頭手臂酸疼蔓延至全身，我捶了捶僵硬的胳膊。咬咬牙好不容易繼續(xù)將這幾桶衣物堅(jiān)持洗完，汗水滲透衣裳濡濕了整個后背。

    然而交差之時姑姑卻面無神情的瞥了我一眼:“這些衣物你需要這么久的時間？若是換了別人比你這多出好幾倍的量也該完成了！”

    “姑姑，我初來乍到，手腳比旁人慢了些，您多體諒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，姑姑是不能得罪之人，為了以后的日子好過些，我只能態(tài)度隨機(jī)應(yīng)變的軟下來。

    “體諒？平時手腳慢了，主子要罰我又找誰去體諒？”她絲毫都不心軟:“初來便竟敢在這偷懶！今晚的飯你是不必吃了！”

    她又讓我接著去洗碗，?再落魄也從未一日之間干過這么多苦活。我擦著額角的汗，只覺背負(fù)重壓，手已在水里一天泡得紅腫。

    成疊成疊的碗送過來，不讓我歇息片刻，未吃晚飯的我頂著饑腸轆轆，原以為熬過冷宮，又從鬼門關(guān)走過幾遭，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皇上回宮，連背影都未見著，苦日子卻還剛剛開始。

    夕陽漸沉，我剛喘口氣的時間，姑姑便過了來，看著還未洗完的幾大疊碗說:“今日的活兒以你的動作是完不成的了，手腳如此愚笨！按宮里頭的規(guī)矩，若完不成你便得受罰?！?/br>
    “量你初來，我也不為難你?！彼f著:“洗完剩下的碗，在這跪兩個時辰，不得偷懶。否則，明日的活兒加倍?！?/br>
    姑姑說完，我已儼然身子不正，一身力氣早已被抽空，仿佛下一秒便要倒下去。

    至我咬著唇將碗全部洗凈，支撐自己跪著。姑姑讓一名宮女看著我，實(shí)在不能偷懶挪動分毫。

    “行了，去歇息吧，明日可要長記性?！卑镜綍r辰，那名宮女對我說著，我扶著旁邊的墻站了起來，身子仿佛已不是自己的，疲憊至極。

    她帶我去現(xiàn)在的住所，打開小廂房的門原以為已然終于解放片刻的我一愣，里頭和白柢個人居住的小廂房并不同，而是一排并在一起的床，上頭躺著約摸五個女孩子，都已進(jìn)入熟睡。她們連睡姿仿佛都排布過，都是統(tǒng)一的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側(cè)著身。

    我雖然心生奇怪，但倦意襲上來，我已顧不得其它，徑直在最右邊那床的空位上躺了下去，頭剛沾到枕頭便入了眠。

    然而卻忽覺被人獰了胳膊，一陣痛意讓我驚醒過來。面前是姑姑嚴(yán)厲的臉龐，她甩手示意我立刻起床出去。

    我抬頭看了看外頭依舊黑漆漆的，其他人也都還睡著，但卻無奈只能起身，背對著她終于忍不住滿臉的惱意。

    出了門，她讓我在墻根站好，我卻不知自己又犯了什么錯。

    “奴婢不知季英姑姑有何指示？”我掩藏住滿臉的不耐問，莫非大半夜還讓我去洗恭桶不成。

    “睡覺也有規(guī)矩，不許仰面朝天，各殿的殿神夜里是要出來查看的，不能沒個樣子。”她依舊繃著那***都不變的臉頰:“每日夜里，我都會派人一個個查，不懂規(guī)矩的便不必睡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