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眼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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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幕降臨,白日里的喧囂褪去,留下的是加班的鍵盤敲擊聲,伴著空調(diào)低沉的嗡鳴,還有無形的壓力。 張招娣蜷縮在打印機旁的角落里,身上有些發(fā)冷。 緹娜的刁難,不會因為白天的發(fā)泄而平息。即使錯不在張招娣,這位策劃部的“資深”員工依舊不肯放過。她指著墻角足足有半人高的打印材料勒令張招娣一份份手寫頁碼,對齊裝訂好?!案刹煌陝e想走!” 冰冷的命令,沒有回旋的余地。 于是,張招娣就像一臺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。彎腰,抽出一迭厚厚的文件,用凍得有些發(fā)僵的手指,握著廉價的圓珠筆,在每一頁的右下角,一筆一劃地寫下數(shù)字。然后,吃力地抱起這摞紙,走到裝訂機前,對準,用力壓下,“咔噠”一聲脆響。再彎腰,抱起下一摞……循環(huán)往復。 單調(diào)、枯燥、令人絕望的重復勞動。年輕的腰肢也經(jīng)不起這樣的折磨,后腰像是被無數(shù)根細針扎著,每一次彎腰和起身都伴隨著肌rou的抗議。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細碎的劉海,黏在光潔的額角,臉頰上那道被文件劃破的紅痕,是白天紙片劃傷的印記,此刻在汗水刺激下隱隱作痛。 直到緹娜打著哈欠,拎著她昂貴的皮包下班,臨走前還不忘惡狠狠地用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戳她的額頭:“給我仔細點!錯一個數(shù),有你好看!”那濃烈的香水味混合著居高臨下的惡意,久久不散。 張招娣低垂著頭,長長的睫毛無助的顫動著,遮住了眼底的委屈和無助。直到高跟鞋的“噠噠”聲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,她才像被抽干了力氣,扶著酸脹難忍的后腰,緩緩蹲了下來。同事幫她打的飯菜早已冰涼,她卻緊緊握住飯盒,狼吞虎咽起來。 飯是技術部一個叫小李的年輕同事悄悄幫她打來的。像她這樣年輕女孩,即使穿著臃腫的灰藍色保潔服也難掩清麗姿容,在枯燥的寫字樓里,從不缺乏關注??傆腥嘶蛎骰虬档谋硎?,如果她愿意做女朋友,就不用這么辛苦。這些目光,如同黑暗中窺伺的森森熒光,既讓人感到恐懼,也成了緹娜之流更加厭惡她的理由——憑什么?一個鄉(xiāng)下來的小保潔,憑什么? 幾口冰冷的飯菜勉強壓住了胃里的空虛感。她放下飯盒,扶著酸痛的腰,艱難地站起來。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不遠處那盤旋而上的玻璃樓梯。 樓梯上方通往總裁辦公室的區(qū)域,此刻一片昏暗,沒有開主燈。然而她知道,他還在。 她看過行程表,知道他今晚有重要的海外視頻會議,也留意到助理下班時并未帶走休息室更換的衣物袋。 這位焦頭爛額的老板最近總是工作到深夜。 想到這里,一個念頭,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,悄然纏繞上她的心。 緹娜的刁難只是開始,她不能坐以待斃,更不能永遠被困在打印機的油墨和訂書機的“咔嚓”聲里。 借著屏幕的反光,倒影出一張疲憊的臉,嘴唇干裂,眼皮耷拉,因為過度的勞累而略顯麻木,但仍然算得上年輕漂亮。 機緣巧合之下,她發(fā)現(xiàn)了這張臉的獨特之處。 這張臉和江老板的白月光前女友顧涵有七八分相似,這或許是向上攀爬的支點,而那個男人,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機會。 她沒有猶豫,放下冰冷的飯盒,腳步有些踉蹌,卻異常堅定地走進了漆黑的消防通道。通道里的感應燈隨著腳步聲次第亮起,又在身后迅速熄滅。 腳步聲在空曠的樓梯間回蕩,帶著決絕的回音。她一步步往下走,目標不是出口,而是下一層。 樓下的消防樓梯間有一扇低矮的小窗,翻出去是一個被大樓主體結構半包圍的露臺。這里位置隱蔽,平時很少有人來,只有一些想偷偷抽煙的男同事會偶爾躲在這里吞云吐霧,享受片刻的放空。 然而,這個看似普通的角落,卻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。因為特殊的光線和角度設計,從這個露臺向上望去,視線恰好能穿過上層休息室沒有完全拉攏的百葉窗縫隙,窺見里面的景象。而此刻,那間休息室的窗戶,正透出昏黃而溫暖的光。 此刻,她蹣跚地走到露臺邊緣,布滿銹跡的冰冷鐵欄桿硌著她的手臂。遠處,黃浦江兩岸的霓虹燈海依舊不知疲倦。高架橋上的車燈匯成流動的光河,無聲地奔涌向未知的遠方。 她沒有嚎啕大哭,那太刻意了。她只是將哭得通紅guntang的額頭抵在微涼的欄桿上,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。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,無聲無息地順著她蒼白而沾著油污的臉頰滑落。 霓虹變幻的光影在她臉上流淌,時而籠罩在粉紫里,時而又拋入藍綠中。淚痕在光線下折射出細碎的微光,混合著少女的柔嫩與掙扎,讓此刻的脆弱呈現(xiàn)出足以讓鐵石心腸也為之動容的光彩。 簡而言之,要哭得好看。 *** 休息室的燈光是柔和的暖黃色,試圖驅(qū)散一些工作帶來的疲憊,但效果甚微。 江賢宇捏了捏發(fā)脹的眉心,將最后一份財務分析報告扔在床頭。這段時間雜事實在太多,工作到深夜已成常態(tài),索性就在公司休息室過夜。助理會定時送來換洗衣物,生活被壓縮到只剩下工作的齒輪在高速運轉(zhuǎn)。即使如此爭分奪秒,一種深沉的疲憊感依舊如影隨形,不僅僅是身體的,更是精神上的重壓。 宏杰科技,這絕非一家簡單的同類競品公司。成立僅僅半年,它的目標非常明確——揮刀什州科技,直指他江賢宇。那成杰,宏杰背后真正的老板,是他二嬸的娘家侄子,算起來還是沾親帶故的表兄弟。諷刺的是,在某些公開的場合,兩人還能皮笑rou不笑地寒暄幾句“兄弟情深”。 這就是京都大家族的常態(tài)。從來都是表面一團和氣,背后刀刀見血。他是長房長孫,本該是家族當仁不讓的繼承人。父親早逝,母親勢弱,爺爺?shù)男脑缇推搅撕笕⒌哪俏缓退龅亩迥沁?。而爺爺續(xù)娶的那位二奶奶,手腕了得,幾十年如一日的枕頭風吹下來,早已讓爺爺?shù)男钠搅颂窖蟆W罱K,二叔抓住他一個不算大的“錯處”,借題發(fā)揮,將他發(fā)配到這滬市灘,美其名曰“緊跟國家政策,開拓新科技經(jīng)濟前沿陣地”。實則就是流放,二房要徹底將他擠出權力核心。 他那個好二叔,顯然沒打算就此收手。把他趕出權力核心的京都,流放到滬市還不夠,還要趕盡殺絕,徹底斷絕他東山再起的可能。宏杰,就是懸在他頭頂?shù)睦麆Α?/br> 若有機會,他自然也不會對二房心慈手軟。 空調(diào)開的太冷太悶,他走到窗邊,想推開窗透透氣,讓窗外白天未散的熱意驅(qū)散心頭的冰涼。手指剛觸到冰涼的窗框,目光卻在不經(jīng)意間向下掃去。 然后,他的動作徹底僵住了。 是她。 江賢宇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。 這個露臺的位置,正對著休息室窗戶。 她帶著一張顧涵的臉,今天第二次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。 宏杰剛出現(xiàn),這個女孩就帶著一張顧涵的臉出現(xiàn)在他公司,這絕不是巧合。 他應該立刻馬上讓她消失。 因為顧涵已經(jīng)死了。 死在五年前,死得清清楚楚,明明白白。 五年前,萬云破產(chǎn)的噩耗傳來,顧涵執(zhí)意搭乘私人飛機回國。結果呢?飛機失事,尸骨無存。那個驕傲明亮、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般的顧涵,最終燒成了太平洋上空的一縷青煙。 國內(nèi)多方消息給她示警,萬云破產(chǎn)疑點重重,留在國外尚有轉(zhuǎn)圜余地,一旦回國,沒人能護住她。 她的父親顧萬云,就在這棟大樓的頂層,縱身一躍,結束了一切。以顧涵的性子,她怎么可能不回來?她從來都是那樣,固執(zhí),魯莽,絕不服輸。 絕不會像樓下這個女孩一樣,脆弱無聲的趴在欄桿上哭泣。 露臺昏暗的光線模糊了細節(jié),卻更凸顯了她側(cè)臉驚人的線條:纖細脆弱的頸項,挺翹的鼻尖,捂著嘴無聲的抽噎,微微顫抖的肩頭浸透了委屈和絕望,帶著脆弱易碎的美麗,狠狠攥住了他的心。 關于張招娣的資料,早已詳盡地躺在他的郵箱里。從招聘簡歷,到她為數(shù)不多的過往。身世普通,一個典型的粵東重男輕女家庭的犧牲品而已。 照片很少,最早的一張是十五歲辦身份證時的登記照。照片上的少女青澀未褪,卻已能窺見驚人的美貌,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略顯拘謹?shù)男θ?,像一朵不染纖塵的小白花。 和記憶深處顧涵少女時代的模樣,幾乎重迭。 資料顯示,她做過餐館服務員,頂著烈日發(fā)過傳單,在流水線上機械地重復動作,都是些底層人的體力活。所以,她才如此珍惜這份相對安穩(wěn)的保潔工作,即使半夜躲在這骯臟的角落無聲哭泣,也要死死抓住這根稻草。 簡直是量身定制。 身世悲慘的女孩,酷似亡故的愛人,恰好出現(xiàn)在最焦頭爛額的時候,恰好在他面前受盡委屈,他就該沖冠一怒,英雄救美。那成杰為了對付他,還真是煞費苦心。 江賢宇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,那成杰這種只會撒錢挖墻腳的紈绔,他還沒放在眼里。除了揮舞著鈔票挖人墻角,他還能有什么真正的建樹? 留下她。 與其打草驚蛇,不如將計就計。留下這個顯而易見的“陷阱”,放在身邊,看看那成杰還能玩出什么花樣??纯催@個叫張招娣的女孩,到底有幾分成色,背后又藏著多少算計。 絕不是因為心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