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賢宇聽完陳明的匯報，臉上沒有太多情緒起伏，仿佛只是在處理一件尋常公務(wù)。“該怎么辦就怎么辦，”他聲音平淡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，“把聲勢造大一點，讓所有人都看清楚?！?/br>
    總助陳明沉穩(wěn)點頭，對于方才公司雷霆手段抓了個人，他絲毫不意外。這本就是計劃中的一環(huán)。

    時間倒流回張招娣打翻文件的那個下午。

    下班前，張招娣一臉惶恐的找到陳明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總助，我、我剛才去給緹娜姐送咖啡，好像……好像在她桌上看到一張紙，上面寫著什么宏杰，投名狀，我不敢確定是不是看錯了，但覺得這事兒有點怪，應(yīng)該跟您匯報一下……”

    陳明眼神一凜，立刻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。他二話不說，帶著張招娣直奔策劃部緹娜的工位。在張招娣緊張的指認(rèn)下，陳明毫不客氣地?fù)荛_桌面上雜亂的文件夾，精準(zhǔn)地抽出了那張《宏杰科技近期吸納人員及投名狀詳情（內(nèi)部參考）》。

    當(dāng)這張紙被攤開在江賢宇寬大冰冷的辦公桌上時，目光掃過上面的內(nèi)容，覺得甚是荒謬。

    一派胡言！

    名單上的人確實跳槽去了宏杰，但都是些外圍角色，根本接觸不到什州真正的核心機密。這種粗制濫造的傳單，不過是宏杰用來制造恐慌的低劣手段罷了。

    他隨手將紙揉成一團，順手就要丟進紙簍。

    “老板……”一直安靜垂首站在旁邊的張招娣，忽然怯生生地開口，聲音不大，卻清晰地打破了老板發(fā)怒帶來的片刻沉寂?！拔摇矣X得，這未必全是壞事?！?/br>
    江賢宇和總助的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。

    張招娣似乎鼓足了勇氣，抬起眼，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里，竟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彩：“既然有人信這個，還把它當(dāng)‘投名狀’，那我們，不如將計就計？”  她停頓了一下，似乎在組織語言，“我們可以……準(zhǔn)備一些看起來很厲害，但其實是假的東西？就像……就像釣魚。如果真有人拿了去給宏杰，宏杰信了，照著去做，豈不是要浪費好多錢，走好多彎路？如果他們不信，也會覺得這些人沒用，不敢再隨便挖我們的人了吧?！?/br>
    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
    江賢宇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審視她。

    手指緊緊的攪在一起，姣白的皮膚微微泛紅，嘴唇因為激動或者緊張微微顫抖，對上江賢宇的目光，眼神有些微微閃躲。

    顧涵是大家閨秀，絕不會有這種小家子氣的姿態(tài)。

    而這個看似怯懦的姑娘，竟有如此心機。利用人性的貪婪和愚蠢，一石二鳥，精準(zhǔn)打擊對手。

    他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，眼中精光一閃而逝，隨即果斷下令：“按她說的思路辦，立刻執(zhí)行，要快?！?/br>
    于是才有了后來那場精心設(shè)計的U盤遺失事件，從文件意外散落，到U盤恰好落在腳邊，再到其中機密文件的誘人程度，每一個細(xì)節(jié)，都在江賢宇的默許之下層層推進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不出所料。

    宏杰科技雖然第一時間發(fā)布官方聲明，言辭激烈地撇清關(guān)系，聲稱對此毫不知情，純屬個人行為。但其HR私下接收“商業(yè)機密”的行為被U盤文件里的鏈接追蹤，鐵證如山，被專業(yè)的法務(wù)團隊死死咬住，公關(guān)團隊在業(yè)內(nèi)大肆渲染。“三倍高薪挖人”的光環(huán)瞬間蒙上了“不擇手段竊取機密”的陰影，“毫無底線”、“管理混亂”的標(biāo)簽被牢牢貼上，聲譽遭受重創(chuàng)。變得污濁不堪。

    而什州內(nèi)部，緹娜的下場如同一記震耳欲聾的警鐘。那些蠢蠢欲動的心思瞬間被震懾住，私下與宏杰眉來眼去的都老實了不少。跳槽的暗流戛然而止，人心在高壓震懾下迅速安定下來。新一年的招聘季也得以順利展開，新鮮血液的注入，為公司帶來了新的活力。

    塵埃落定。

    江賢宇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，身體微微后仰，陷在柔軟的皮質(zhì)座椅里。他手指間把玩著那張早已被揉皺又仔細(xì)展開的偽造“跳槽人員投名狀”名單，紙張粗糙，措辭拙劣，充滿了刻意模仿的痕跡。

    然而，正是這張破紙，撬動了一場漂亮的防守反擊。

    站在一旁，看著老板沉靜無波的側(cè)臉，陳明欲言又止。他心中的疑慮如同水底的暗礁，越來越清晰。

    一切的起點，都是這份突然出現(xiàn)的名單。

    它出現(xiàn)的時機、地點，以及最終導(dǎo)向這個堪稱完美的結(jié)果，環(huán)環(huán)相扣，步步為營。布局的精巧和最終效果的“完美”，已經(jīng)超出了一個“偶然發(fā)現(xiàn)”所能解釋的范圍。

    是誰做的？

    答案呼之欲出。

    陳明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玻璃隔斷之外，外間投射出女孩的剪影。她正低著頭，異常認(rèn)真地整理著桌面上的文件，側(cè)臉線條柔和安靜。但陳明腦海中浮現(xiàn)的，卻是那天在這間辦公室里，她怯生生提出“將計就計”時，眼底那狡黠的光彩。

    能從重男輕女的潮汕鄉(xiāng)村成功逃婚，一路躲避人販子的追捕，在滬市底層魚龍混雜的環(huán)境里獨自生存下來，最終擠進什州大門，怎么可能真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？

    這名單，這陷阱，恐怕就是她為了自證清白，洗清自己“宏杰間諜”的嫌疑，或許……或許，是她敏銳地嗅到了機會，要向老板證明自己的價值，不甘于做個花瓶。

    不過，有一點陳明可以肯定：老板確實欣賞聰明人，尤其是懂得審時度勢、能為他所用的聰明人。

    他看向江賢宇。此刻，老板的目光正饒有興味地投向那個纖細(xì)的剪影，非但沒有絲毫被蒙蔽利用的慍怒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升騰起一股強烈的興趣。

    她比顧涵強。

    她展現(xiàn)出的這份深藏于柔弱表象下的心機和狠勁，恰恰是目前江賢宇深陷泥沼，準(zhǔn)備東山再起時最需要的東西。

    “給張招娣開通正常的內(nèi)部信息查閱權(quán)限，”江賢宇的聲音平靜無波，聽不出喜怒，“告訴她，以后整理文件，遇到不懂的專業(yè)術(shù)語，可以直接查閱內(nèi)部知識庫學(xué)習(xí)。再用手機拍公司文件，后果自負(fù)。”他頓了頓，補充道，“另外，下周一項目核心組的周會，讓她列席，負(fù)責(zé)會議記錄?！?/br>
    “明白，我馬上去辦?！标惷鲬?yīng)聲退下。

    辦公室內(nèi)恢復(fù)了寂靜。江賢宇的目光再次落回指尖那份偽造的名單上，指尖在“投名狀”三個字上輕輕劃過。

    外間。

    當(dāng)陳明將開通權(quán)限的通知和列席周會的安排告知張招娣時，她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感激，連聲說著“謝謝總助，我一定好好學(xué)，好好做”。

    陳明離開后，辦公室只剩下她一人。

    她坐到電腦前，看著屏幕上那個代表更高權(quán)限的嶄新登錄界面。握著鼠標(biāo)的手指，在無人看見的桌面下，微微收緊，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。

    敲門磚是這張臉。

    而打開這扇門的，是她親手遞上的“投名狀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