滿唐華彩 第114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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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,家主乃當(dāng)朝御史大夫,姓裴,諱寬,曾得圣人親口贊曰‘德比岱云布,心如晉水清’,豈有窩藏逃戶之理?” 薛白抬眼看去,眼前的農(nóng)村仿佛世外桃源,更遠處是一座樹木環(huán)繞的郊外大宅。 所謂別業(yè),是有田地,有景色,有山有水有人家,一眼望去看不到頭。 “顏少府進來談吧,品些鄉(xiāng)野小菜,天要黑了,留宿一晚如何?” 說話前,程五引著四人向前,穿過村莊,進了郊外的大宅。 路上,薛白見到了那些農(nóng)夫躲在屋舍內(nèi)偷偷往這邊看,顧文德抬手指了一人,喝道:“曲阿大,你逃戶五年,欠六年租庸調(diào),還敢回長安帶人逃戶?!” 程五聽了,只是云淡風(fēng)輕地搖了搖頭。 待進了大宅前院一間雅致的小廳,安排了一名清秀的婦人煎茶,程五便去拿了一迭契書過來。 “顏少府請看,曲阿大五年前已自愿賣為裴家奴仆,已非編戶良民……” 顧文德當(dāng)即泛起惱怒之意,卻道:“假的,東市署過賤立契,長安縣衙卻還未銷了曲阿大的戶籍……” “那是長安縣衙的問題?!背涛鍝嶂L須,朗聲道:“與我家阿郎買奴一事何干?” “曲阿大一百畝田地未還,縣衙如何銷籍?” “這位長吏?!背涛逍Φ溃骸斑@依舊是縣衙之事,小人一介奴仆,著實無權(quán)過問。來,顏少府吃茶,這位小郎君高姓大名?” “薛白。” “薛小郎君吃茶。” 薛白看了顏真卿一眼,見他不動聲色喝了茶,于是他接過茶杯喝了,喝得滿口茶沫,卻還贊一聲“好茶”。 “敢問程管事,這過賤契書確定沒有問題?” “盡可查?!背涛逡荒樚故?。 薛白一看就明白過來,裴家有恃無恐,說明問題還是出在五年前的長安縣衙。 晚飯就是普通飯菜,用過飯,程五還很貼心地為四人各安排了一間客房。 *** “縣尉,你怎一句話都不問他?” “問他有何用?”顏真卿道:“裴家買奴契書齊全,無可指責(zé)?!?/br> 顧文德急道:“可縣尉親自出城跑這一趟……” 話到一半,他也知道自己太急躁了,住口不言。 四人終究是無可奈何,各回了客房睡下。 夜空中,圓圓的月亮已缺了一塊,依舊高高掛在那里。 薛白很快睡著。 這夜他沒有作夢,卻感到有人鉆進了他的被窩,撫摸著他。 迷迷糊糊之中他還以為是杜妗來了…… 但被窩里的女子發(fā)出了假意的嬌喘,有些粗糙的手掌略略硌到了他。 他猛一下驚醒過來,連忙扯住被脫了一半的春衫,一把將那女子推下榻去。 “哎?!?/br> 對方輕喊了一聲,薛白翻身而起,就著月光看到地上有個白花花的人影,以及一堆衣物。 他拾起那女子的衣物,冷著臉,毫不容情地將對方推出門去,不管她是否會凍到。 之后他轉(zhuǎn)過身,往顏真卿的客房走去,一拐過回廊,便見顏真卿負手站在庭院當(dāng)中,一臉不悅之色。 “老師?!?/br> 顏真卿揮了揮手,沒讓他再往顧文德、劉景的客房去。 “回去睡吧,栓好門。” “好?!?/br> 顏真卿嘆息一聲,卻又招了招他,道:“明日老夫與程五相談,你去問問那些逃戶,是他們賣了田地還是未曾授田?若未曾授田,當(dāng)初又為何受領(lǐng)畫押?” “老師放心,學(xué)生一定問清楚?!?/br> 薛白應(yīng)了,執(zhí)弟子之禮退下。 顏真卿嘆息一聲,已無心思再糾正薛白的稱呼,反正沒有旁人在。 他心里很清楚,此事能否問明白,結(jié)果都不會有太大區(qū)別…… 第76章 租庸調(diào) 長安城郊官道,枝頭還有些許積雪,道旁的小草已發(fā)了芽。 一條紅肚兜被丟在道旁,顧文德抬頭看去,顏真卿與薛白在前方并轡而行,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。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想上前說些什么,卻說不出什么,唯有昨夜的畫面在腦中起起伏伏,不由萬分羞愧。 再仔細瞧了瞧,前方一臉淡然的劉景,脖頸后側(cè)有兩個鮮艷的紅印子…… “老師若信得過我問話的能力,我敢確定那些逃戶從來未曾授田?!?/br> “稱老夫‘縣尉’,繼續(xù)說。” 昨夜兩人單獨對話時顏真卿懶得糾正薛白,此時當(dāng)著旁人的面,卻不許他耍這種小聰明。 “授田時不論多寡,丁男必須受領(lǐng)畫押,這是常例,并非近年才有的。敢有異議者,吏員多的是法子讓他們低頭?!?/br> 薛白知道顏真卿真正想查的是什么,繼續(xù)道:“百姓是最能忍耐的,沒有這一畝田,曲阿大在長安找了個活計,原本日子倒也過得下去。他在西市外支了個攤賣麻布,租庸調(diào)他交了八年,但凡能讓一家人有吃的,他也絕不愿當(dāng)逃戶、賣身為奴。但從五六年前開始,他卻交不起了?!?/br> “為何?” “若讓學(xué)生總結(jié),朝廷降低了租庸調(diào)在稅賦的比重。” “總結(jié)得不錯。”顏真卿淡淡道:“此為右相功績,亦為圣人多次稱其‘賢相’之緣由。” “是,聽起來,右相真是才干出眾。”薛白道:“授田之廢馳,不均田而均稅,明眼人都知道租庸調(diào)必須變。右相也知道,于是減少了租庸調(diào),改成了各種雜稅?!?/br> 顏真卿回過頭,深深看了薛白一眼。 他忽然分不清了,這是個攀附李哥奴而一旦背叛又反咬一口的無恥小人,還是心懷大志卻又不擇手段的政客? “曲阿大最怕朝廷下旨‘免除百姓一年的租庸調(diào)’,說是關(guān)中的稅免了,但從遠方押稅來,腳錢得收,這腳錢卻不像租庸調(diào)是定額的,官吏說多少他就得交多少。交完了腳錢,還有折色,繳納的布匹有浸漬,顏色不好,便要把損失折算下來,攤在他頭上……” 薛白說到這里,想到曲阿大述說這些事時泣不成聲的樣子,也想到楊慎矜、王鉷那為人稱頌的理財手段, “楊慎矜任太府,于諸州納物,有水漬傷破者,皆令本州征折估錢,州縣征調(diào)不絕于歲月矣?!?/br> 這是他親眼看到李林甫想保楊慎矜之時,奏折上所書,是當(dāng)成天大的功績來說的。 過去的兩三月以來,這些人以權(quán)術(shù)迫害他,薛白并不生氣,權(quán)場有競爭,優(yōu)勝劣汰、愿賭服輸,這是常理。但贏得權(quán)力的人至少該做好份內(nèi)之事,這是下場賭命之人該有的基本素養(yǎng)。 唯獨今晨,聽得那些逃戶的訴苦,薛白感到了憤怒。 天寶五載死的人多了,他大可以死,但他絕不容允踩著他尸體當(dāng)墊腳石爬上去的人,只會不停敲碎國家的基石。 最基本的底線都沒有。 顏真卿目光落處,只見薛白帶著稚氣的臉繃得緊緊的,竟有種威儀與正氣。 他心念一動,終于考慮試探一二。 先是揮手讓兩個縣吏先去前方驛館買些吃食,待只剩他與薛白在了,開口問道:“薛白,只論稅法,你以為右相如何?” 薛白看著兩個縣吏的背影,答道:“右相是稅法的天才?!?/br> 顏真卿道:“是嗎?” 薛白略略沉吟,提高語氣,反倒稱頌起李林甫來,越稱頌越慷慨。 “大唐鼎盛,千古未有,有識之士皆知古來之稅法已不能適應(yīng)往后,租庸調(diào)務(wù)必革新。但右相不必革新,只需改變租庸調(diào)在國家財賦當(dāng)中之比例,收新稅而不廢舊法,征雜餉而不抑兼并,便能使官倉充盈,庫藏殷實。正是‘憶昔開元全盛日,小邑猶藏萬家室。稻米流脂粟米白,公私倉廩俱豐實。’是圣人與右相,開創(chuàng)了大唐的鼎沸盛世?!?/br> “大唐有時減免了一整年租庸調(diào),稅賦反而更多了。為何?王鉷清查了戶籍,一年便能從死去的將士頭上征收出十年的租庸調(diào)。楊慎衿征收折色,年年進貢不曾斷絕。右相日夜辛勞,兢兢業(yè)業(yè);圣人十年不出長安,海內(nèi)無事;百姓投奔大族,得其庇護,安居樂業(yè)!” “如此,循序漸進,待世人都知道收雜稅更好,只需再有一點生靈涂炭、尸骸遍野的小小陣痛,便可在右相稅法之基礎(chǔ)上改革稅制,由租庸調(diào)變?yōu)槠渌惙ā4?,皆為右相之功,正是如此賢相,方配得十余年來宰執(zhí)天下,功在社稷,功在千秋萬古!” *** “如此節(jié)流之法,右相如此之賢,無怪乎圣人倚重右相十余年?。 ?/br> 右相府中,新任的京兆尹蕭炅正在拜會李林甫。 談及之事乃今年朝政的重中之重——圣人要擴建驪山溫泉宮,并改稱華清池;同時,隴右大戰(zhàn)將起,圣人催促王忠嗣攻下石堡城。 這兩樁都是耗費繁巨之事。 然而,原以為非常充實的太府庫藏卻出現(xiàn)了虧空。 楊慎矜該死,楊家兄弟剛從洛陽被押回來,圣人便賜死了他們,滿門流放。 弘農(nóng)郡公府美侍、美婢無數(shù),長安權(quán)貴已是摩拳擦掌,準(zhǔn)備分食了…… 李林甫卻顧不上這樁案子。 他近日都在cao持公務(wù),夙興夜寐,思忖著如何為圣人籌到這筆錢。 為此,他已想了一個節(jié)流的好辦法。 朝廷每年都要在公文用紙上花費不少,李林甫上奏,將屬于每年常例的公文挑出來,這些就不用重新印制,能省下大量用紙的開銷。 但只有節(jié)流卻不夠,還得開源…… “莫在本相面前吹捧,京兆府當(dāng)為天下州縣的表率,政績不能缺了?!?/br> “右相放心,下官在著手清查逃戶,天寶六載,京兆府的賦稅必能比韓朝宗在時高兩成?!?/br> 屏風(fēng)后傳來了咳嗽聲。 蕭炅一愣,咬了咬牙,重新行禮,應(yīng)道:“三成,亦是事有可為!” 李林甫這才揮了揮手,招吉溫來,商議了京兆府稅賦之事。 末了,吉溫卻不退下,低聲道:“右相,薛白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