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背后站的是宮中內(nèi)侍，且是翁婿關(guān)系，比許多一方大員的背景還要深。從某一方面來說，他能比薛白更了解圣心。薛白之前唬旁人的那些手段，唬不了他。

    至少此時(shí)呂令皓表明的態(tài)度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“好啊?！?/br>
    薛白松了一口氣，直接坦白道：“王縣尉之死，若能由吳將軍對圣人解釋，免了我查，那是最好了。

    他賭呂令皓不敢讓吳懷實(shí)在圣人面前提王彥暹之死。

    賭贏了，就能讓呂令皓也摸不清他的深淺，以為是圣人讓他來查，不得不忌憚他幾分；賭輸了，也不會(huì)怎樣……

    第225章 縣尉

    庭院里有一口古井，往里看去，水還算清澈。

    薛嶄與兩個(gè)弟弟從井里打了一桶水，稍嘗了一下，甜甜的。

    燒開了再喝，阿兄說過的?！?/br>
    其實(shí)要把水燒開的原因他們也不懂，反正是薛白說過的話，他們就嚴(yán)格地聽從。

    柳湘君把一路上積攢的臟衣裳都抱了出來，找了個(gè)木盆擺在石階下，笑道：“這宅院真是應(yīng)有盡有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娘，我去燒些溫水來，天也漸冷了。”

    正說著話，薛庚伯領(lǐng)著兩個(gè)仆婦從前院過來，說是呂縣令安排來照顧縣尉起居的。

    哎喲，哪能勞娘子做這些，我們來洗吧。

    兩個(gè)仆婦都是勤快的，搶先坐在木桶前便開始搓洗衣物，之后滿臉堆笑地寒暄了一會(huì)兒。

    “娘子該是縣尉的阿娘吧？真有福氣?！?/br>
    “哪有這福氣?！绷婢行擂?，指著薛嶄，笑道：“這是我兒，隨在狀元郎身邊學(xué)著做事，故而帶著家人前來。”

    “小郎君這身板真結(jié)實(shí)，該有十七八歲了吧？”

    “沒呢，還不到十五。

    “是個(gè)孝順又懂事的，這般小就給縣尉當(dāng)幕僚，肯定有大出息。”

    “借你吉言。”

    “方才我們過來，遠(yuǎn)遠(yuǎn)見有個(gè)仙女般的人兒在主院，可是縣尉的妻室？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，那是……

    柳湘君當(dāng)即反應(yīng)過來，應(yīng)道：“這邊來，為娘與你說。

    “阿娘?！毖溥^來，道：“阿娘要買哪些物件，趁天還沒黑，孩兒去買吧?！?/br>
    母子二人走回屋中，薛嶄壓低聲音道：“縣官給阿兄身邊塞人，打聽阿兄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久未有這些事了，險(xiǎn)些沒反應(yīng)過來?！绷婢溃骸拔胰ブ髟嚎纯?，你莫先出門?！?/br>
    “知道。”雖只是面對兩個(gè)仆婦，年少的薛嶄卻如臨大敵，神情鄭重道：“我看著院子，等阿兄回來?！?/br>
    待薛白回來，聽了這事，反而顯出了有些輕松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阿兄，她們可是盯著你。”薛嶄道，“主院里還有兩個(gè)很漂亮的婢女，一定是要對阿兄施美人計(jì)?！?/br>
    “沒關(guān)系?！?/br>
    薛白真不在意。

    他看得出來，呂令皓功利心重，手段也有，可惜久在縣令任，相比朝堂格局略小，做得多了，反而顯得心虛。

    派人盯著，說明吳懷實(shí)沒有告訴呂令皓圣人心意如何。

    至于這些仆婦、婢女們盯著，也沒關(guān)系，薛白是光明正大地到了偃師縣，杜家姐妹自會(huì)扮作商賈暗中過來。

    薛嶄終究是年紀(jì)小，信誓旦旦說了那縣令安排過來的兩個(gè)婢女很漂亮。其實(shí)在薛白眼里，她們只能算是俏麗罷了。

    傍晚，薛白回了主屋，由青嵐安排著洗漱，問了她們一些問題。

    “你們是呂縣令府中的婢女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若是奴婢們照顧得好，郎君可否幫奴婢們將身契討要來？”

    “從小就在呂家嗎？

    “我是五歲，她是四歲進(jìn)的府。

    “看你們年紀(jì)，是開元二十二年左右，被家里人賣了？哪里？”

    “懷州。爺娘心狠，為幾袋粟就賣了我。”

    也不知她們是被如何教導(dǎo)的，提起這些往事時(shí)，還抬頭讓薛白看清她們的容顏，顯然是自知美貌。畢竟，富貴人家買奴也是要挑選的。

    小美人胚子，從小在高門大戶家里。

    薛白問道：“哪年來的偃師縣？”

    “一直在洛陽呢，有時(shí)去長安，天寶元年才到的偃師縣。”

    “問你一件事。”薛白招過一個(gè)婢女，小聲問道：“呂縣令之千金在宮中任女官，可是親生的？”

    這婢女原本還在含羞帶臊，聞言駭然變色，連忙低下頭道：“郎君不可胡言?！?/br>
    “是我太無禮了，莫要告訴別人，還請幫忙保密，去歇著吧?！?/br>
    “喏?！?/br>
    待這兩個(gè)婢女退下，青嵐不由道：“郎君嚇唬她們呢，也是可憐人。

    薛白附耳道：“嬉娘、始娘之事，莫說漏嘴?！?/br>
    青嵐臉一紅，這是真的害羞，小聲嘟囔道：“我才不說?！?/br>
    其實(shí)薛白是說她們會(huì)暗中過來之事，倒沒想到她誤會(huì)了。

    一路跋涉，青嵐也是累得厲害，心知自己一人肯定是降不住妖的，默默栓上屋門，拉開帷幔。

    接下來一段時(shí)日，他們便要在這里暫住了。

    偃師縣沒有宵禁，黑夜與白天交替時(shí)，寺廟里傳出了悠遠(yuǎn)的鐘聲。

    這里沒有長安的晨暮鼓那么倉促，多了一股小縣城的清靜之感，但地處漕運(yùn)要地，縣署公務(wù)還是很繁忙的。

    寺廟的鐘聲傳到縣署，值守縣署的趙六拿起梆子連敲了七下，等內(nèi)衙的吏役把大門鑰匙用轉(zhuǎn)筒遞出來，他接過鑰匙，打開大門，只見門外已站著六曹的吏員。

    “你啊，動(dòng)作慢騰騰的，老夫畫卯都要遲了。

    帳史劉塗罵了趙六一句，匆匆往內(nèi)趕去，身后是流水般的胥吏衙役。

    戶曹的公務(wù)就是忙些。

    法曹的差役們則嘻嘻哈哈的，不緊不慢。

    “怎不見齊帥頭？”趙六問道。

    “齊帥頭昨夜喝大了，我?guī)退嬅?/br>
    “縣尉新官上任?！壁w六道，“齊帥頭莫被逮個(gè)正著了。

    “沒事，剛到偃師，這縣尉好歹多歇兩日。不得趁現(xiàn)在多喝兩頓酒，我與你說，昨日揚(yáng)州來的商船孝敬了兩壺好酒……”

    “別說了?！壁w六小聲提醒道，飛快給了個(gè)眼神，示意差役們看看身后。

    第二遍梆聲還未響，縣令呂令皓已經(jīng)在官廊中處置公務(wù)了。

    郭渙捧著公文過來，道：“明府請過目，這些是今日要分派下去的公文。”

    “先生做事，我不用看?！眳瘟铕┓催^來遞了一張請?zhí)溃骸敖褚闺S我去赴宴?！?/br>
    “郭元良？”

    “洛陽巨富郭萬金的次子，也是與我打了許久交道了……

    話到這里，門外有吏員稟道：“縣尊?！?/br>
    “進(jìn)來說。”

    “是，薛縣尉已經(jīng)到縣署視事了，此時(shí)正在法曹，與差役們閑聊，問了許多東西?！?/br>
    呂令皓有些訝異，看向郭渙，問道：“昨日，我有提醒他可歇幾日再視事吧？”

    “年輕人做事自是心急?！惫鶞o一副和事佬的笑容，道：“看得出來，狀元郎是做大事的人，不會(huì)長年待在偃師小縣，不過是來積累個(gè)資歷?！?/br>
    “既如此，到六曹去做甚？”

    “想必是……有些不得不查的事？

    “查清了我也不怕?！眳瘟铕┮荒樥龤?，道：“捅到圣人面前，我也問心無愧！”

    “話雖如此，萬一事鬧大了，給所有人添麻煩?！惫鶞o笑道：“明府還是息事寧人為好?！?/br>
    “息事寧人吧，若放任著他不管，只怕要到處打聽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小老兒去安排？”

    “去吧?！?/br>
    郭渙出了令廊，一路往六曹院子，轉(zhuǎn)頭間卻不見薛白，不由招過雜役趙六，問道：“縣尉何在？”

    “好像是質(zhì)問劉先生色役之類的事，到冊房去清點(diǎn)人丁色役冊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色妓還是色役？”郭渙竟還有心思開個(gè)玩笑。

    他胖臉圓滾滾的，面色紅潤，頭發(fā)花白，最得吏員的人心，大家都紛紛笑起來。

    “是色役?！?/br>
    “孫主事呢？怎好讓劉老與縣尉說？”

    主事到碼頭上巡視了。

    “去請縣尉……直接請他到尉廊?！?/br>
    尉廊便是縣尉專屬的公房，并不小，內(nèi)里有兩個(gè)屋子，供幕僚、縣尉用，外面還有一個(gè)茶水房。

    薛白由吏員引著進(jìn)了尉廊，四下看了一眼，并沒看到王彥暹留下的任何痕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