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停下腳步，等她上前，問道：“今日你也要?jiǎng)ξ?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師父病愈了，由她領(lǐng)舞，薛郎怎么不在花萼樓上看著，跑到我們這些優(yōu)伶雜耍們待的地方來？”

    “我與你們一樣?！毖Π仔Φ馈?/br>
    他想到當(dāng)年李亨娶張汀的婚宴上，他與公孫大娘等人坐在一處，當(dāng)時(shí)他不愿為狎臣，心想的是該擺脫被視為伶人的狀態(tài)。如今反而看得開了，誰又比誰高貴得了多少？

    李十二娘大為不解，問道：“你哪里與我一樣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先表演了劍舞，再看我表演煙花。”

    “好啊?！?/br>
    說著話，宮門處傳來了爭執(zhí)之聲。

    薛白甚至都沒往那邊看，直接便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宮門處，果然是運(yùn)送煙花的馬車被攔住了，但爭吵并不激烈。雖能聽到禁衛(wèi)的喝令，可回應(yīng)那喝令的則是光聽聲音就感覺氣場很弱的語句。

    “我是初次入宮，不了解這些，見諒啊?？晌矣信品?，奉旨入宮擺放煙花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入宮物品必須檢查，得把它拆開！”

    “?。繜熁ú痖_就壞了，是這么回事啊，如果我送一只燒雞入宮，也不宜把它拆開吧？拆開的雞也許還能吃，拆開的煙花肯定是放不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等不管這些，只依令行事！”

    “這真是……”

    杜五郎正說得口干舌燥，撓著頭一看，見薛白從宮中出來，連忙揮手道：“這里，我們進(jìn)不了宮了?！?/br>
    薛白對此也沒有太好的處置辦法，不過是上前向那些禁衛(wèi)道：“諸位的難處我等也明白，都是為圣人辦事。此事若難定奪，不如向上請示，如何？”

    “等著吧！”

    “好?！?/br>
    不遠(yuǎn)處的宮墻上，袁思藝正瞇著眼看著這一幕。

    他沒想到，薛白、杜五郎為圣人辦事遇到刁難竟還能這般客客氣氣。真是半點(diǎn)火氣都沒有，沒有火氣，那些煙花自然就點(diǎn)不燃了。

    “大監(jiān)，薛白提議向上請示，不知該讓誰出面？”

    “輔趚琳，伱去一趟?！?/br>
    “喏?！?/br>
    輔趚琳從宮墻上看著薛白彬彬有禮的模樣，心中卻想到了自己派出去就再?zèng)]回來的五個(gè)手下，暗罵這心狠手辣的jian佞真會裝模作樣。

    他故意繞了一圈，趕到宮門處，遠(yuǎn)遠(yuǎn)便問道：“出了何事？呀！竟是薛郎在此，可是誰為難你？”

    “不敢說為難?！毖Π椎溃骸拔业扔雽m布置煙花，依宮中規(guī)矩卻要拆開，可若拆開，煙花便不能放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原來如此?！陛o趚琳笑道：“拆開了再裝回去，有甚難的？小事?！?/br>
    “裝不回去?！?/br>
    “這，薛郎請恕奴婢見識淺陋，不能明白為何拆了就裝不回去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時(shí)間一點(diǎn)點(diǎn)過去，花萼樓前已架起高臺，走索的伎人的身影已出現(xiàn)在了空中。

    袁思藝遠(yuǎn)遠(yuǎn)望了一會那表演，低頭看去，薛白等人依舊不急不緩地在與輔趚琳說話。

    而布置煙花的時(shí)間分明快要來不及了。

    袁思藝不由疑惑地想道，一個(gè)想要刺駕的逆賊，面對這種情況為何能這般從容呢？

    他終于有了一點(diǎn)動(dòng)搖，懷疑自己猜錯(cuò)了。

    他并非是想阻止煙花入宮。既然圣人已有防備，安危無虞，又下旨要煙花典禮如期進(jìn)行，他也不敢真就把煙花攔在宮門之外。之所以要故意為難薛白，無非是為了試探其態(tài)度罷了。

    “大監(jiān)。薛白說，再晚他就來不及了，到時(shí)圣人責(zé)問，他只能實(shí)話實(shí)說。”

    “不急，再等一會。”

    袁思藝想了想，吩咐道：“你去，告知他，圣人取消煙花典禮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這……”

    “去。”

    “喏?！?/br>
    袁思藝?yán)^續(xù)盯著，見那宦官匆匆趕到宮門處，傳達(dá)了那句話。

    薛白聽了，反應(yīng)很平淡，抬起頭環(huán)顧四方，之后目光向他所在的方向看來。

    看了一會兒之后，薛白抬起手，招了招。袁思藝皺起了眉頭，終于決定親自現(xiàn)身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“袁大監(jiān)來了。”

    薛白見了袁思藝，有瞬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，執(zhí)禮道：“方才我還認(rèn)為‘口說無憑’，袁大監(jiān)竟親自來了，看來圣人確是取消煙花大典了……失禮了。”

    最后三個(gè)字，他是向禁衛(wèi)說的，說罷，招呼杜五郎便要走。

    “薛郎?！痹妓噮s喚住了他，道：“你們寧可離開，也不愿把煙花拆開?？墒怯泻坞[情？”

    “隱情？”

    薛白眉毛微微一挑。

    這動(dòng)作極是細(xì)微，平常人根本觀察不到。

    袁思藝卻是察顏觀色的高手，再次確定了薛白要刺駕的猜想。試探到這里就夠了，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，交鋒的第一局他贏了。

    接下來，可以放他們?nèi)雽m，盯緊他們擺放煙花的位置，找出更為確切的揭破他們的方式。

    袁思藝臉上遂綻出笑容來，道：“我說笑的，宮中之事，難免要多加小心，煙花既不能拆，遂試了試薛郎，勿要在意才是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便請吧?！?/br>
    袁思藝轉(zhuǎn)身，正要走開。

    “袁大監(jiān)。”薛白卻是喊住了他，道：“大監(jiān)方才說隱情，確是有些隱情。”

    “何意？”

    袁思藝出乎意料，停下了腳步，思忖著薛白這是做什么，妄想打消他的疑惑不成。

    薛白道：“我可否與袁大監(jiān)單獨(dú)談?wù)??！?/br>
    “請?！?/br>
    帶著疑惑，袁思藝領(lǐng)著薛白走上了宮墻，在一段無人的垛口邊停下。

    從這里能看花萼樓那邊的表演，薛白像是被表演吸引了，站了好一會沒說話，之后，卻是緩緩問道：“我能信任袁大監(jiān)嗎？”

    袁思藝道：“得看是何事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能信任袁大監(jiān)對圣人的忠誠嗎？”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?！?/br>
    “倘若圣人危急，而天下將有新君呢？”薛白道：“到時(shí)，我還能信任你對圣人的忠誠嗎？”

    袁思藝因他前半句話臉色一凝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我對圣人的忠心不容半點(diǎn)懷疑！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薛白道：“那我便冒著身死族滅的危險(xiǎn)告訴大監(jiān)……我被人挾制了，有人要利用我行刺圣人?！?/br>
    “什么？”

    袁思藝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，只覺石破天驚。

    他愣了一會兒，來不及細(xì)想，當(dāng)即開口問了眼下最關(guān)心的問題。

    “誰？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時(shí)間回到七月末，金城溝的墳地里，三個(gè)男人坐在月光下說著話。

    “說了你們不信?！崩钺兜溃骸拔胰缃袷谭钪耍俏野斶^去的敵人，卻是一直善待隴右將士之人?！?/br>
    “誰？”

    李岫向東一抱拳，緩慢而有力地道：“當(dāng)朝太子?！?/br>
    王難得神色一動(dòng)，想起了當(dāng)年隨皇甫惟明入朝時(shí)的情形。

    他是沉穩(wěn)之人，此時(shí)卻難掩心頭的激動(dòng)，問道：“太子想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圣人老而昏聵，再這般下去，社稷會出大亂子的?！崩钺秶@息一聲，似不經(jīng)意而又理所當(dāng)然地道：“太子想匡扶社稷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蓖蹼y得竟是毫不猶豫，果斷應(yīng)了一句。

    李岫卻問道：“將軍深受君恩，如此干脆，不覺辜負(fù)圣人？”

    “圣人年輕時(shí)英果無雙，曾為救大唐社稷于水火，誅韋氏、滅武氏，今我等不過是效仿功臣，匡扶明主，何愧之有？”

    李岫見王難得如此豪氣，知他是可信之人，方才吐出了下一個(gè)秘密。

    “想必，王將軍也知薛白之名吧？”

    王難得道：“自是知曉?！?/br>
    “王節(jié)帥出事后，薛郎亦放下成見，與太子攜手，共匡社稷?！?/br>
    “太好了。”李晟眼睛一亮。

    李岫從懷中拿出一份血書，又道：“兩位將軍若愿共效大事，今夜還請?jiān)诖藢懴滦彰?，并答?yīng)為此事保密，或便提了我的人頭去吧。”

    王難得、李晟對視一眼，徑直拿出匕首。他們劃破手指，龍飛鳳舞地寫起名字。

    隴右多是這樣傾向于東宮之人。

    待名字寫好，李岫收起血書，舉起酒囊，道：“好，往后我們便是同生死、共患難的兄弟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