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你剛剛問我什么？」

    天明有興致地挑起一側(cè)眉毛，回道：

    「沒什么，我只是覺得……當網(wǎng)紅滿辛苦的?！?/br>
    「哦……好哦，」心亞說著，默默把goexpert收起來。

    「你還記得國中的時候嗎，阿明？」

    天明吞了吞。

    「不──太記得了，」他習(xí)慣性撒謊，「你是指……？」

    「啊就小雯雯啊?！?/br>
    天明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「那時候班上都在傳?。赫f小雯雯跟允文有曖昧。」

    「真的假的？」

    心亞一臉懷疑盯著阿明的鼻樑。

    「吼，阿明，講正經(jīng)的耶，哼──」「不是，我是真的不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天明再次說謊。

    如果認真要解釋他的壞習(xí)慣，且盡可能替他往好的方向著想，應(yīng)該可以解釋成「替自己製造較為彈性的說話空間?！巩吘梗斏髦v好話，總比有話直說而講錯話惹禍上身要好。其他朋友──包括師長──常常抱怨他說話拐彎抹角，讓人不耐煩。

    她深吸口氣，接著說：「好啦──亞亞就『當』你真的不知道。很貼心吧？」

    她突然停下腳步，蹴飛一顆小石子。

    「明明都叫我們家小雯雯『下』曉雯捏……」說著，她繼續(xù)加速向前走，讓天明有點吃力地追趕。

    「阿明你評評理、評評理嘛……哪有人這樣，你說??？」

    「不太確定，」沒辦法看到對方的臉，讓天明不敢不經(jīng)大腦胡亂說話，「你的意思？」

    她又停了下來，猛然轉(zhuǎn)過身，一把抓住天明的肩膀：

    「亞亞才不管那么多。就算是小雯雯，都一樣──沒有人比亞亞更喜歡允文。」

    「呃……好哦?！?/br>
    對方?jīng)]有如她所想得驚訝，反倒使她心慌意亂。她抿了抿唇，決定繼續(xù)。

    「原本不想要小雯雯來的說，」邊說，她邊用力蹬柏油路，「只會跟亞亞搶男平偶──才不要她來。可是她不來，又怕說……允文也不想來?！?/br>
    心亞精準點出整件事矛盾的地方，不容多馀的補述。天明找不到話語的突破口，只好閉實嘴巴，安靜跟在后頭。

    「亞亞要豁出去了，亞亞要趁這次畢旅，把允文吃掉?！?/br>
    心亞就是思亞，思亞就是心亞──不是理所當然。

    改名后，還是有些朋友不習(xí)慣叫成舊名子。

    講正經(jīng)，亞亞都不介意。

    亞亞覺得：啊人家就叫自己嘛……自己知道被叫就好了。

    畢竟嘛……沒人在乎你到底經(jīng)歷了什么。

    沒人在乎你為什么改名。

    再說喔：沒人在乎你。

    你就是沒人要的「東西?！?/br>
    亞亞很害怕不被「要」；被「要」很重要，對亞亞來說，哪怕只是……「喂，抖個奶看看？」直播的時候就會遇到這種爛事──沒辦法啊。

    畢竟，有更多比亞亞更可愛、更敢露胸部的網(wǎng)紅，不介意抖一下奶。

    可是，露出……不行不行──這個真的是亞亞的底線！

    對亞亞來說……平常被調(diào)侃「喂，臭乳?！埂ⅰ负伲堂谩?、「蠢喔，胸大無腦……」這些都還好，其實?？?、可是，亞亞真的很怕不被「要?！?/br>
    亞亞當初也是誤打誤撞才成為網(wǎng)紅，其實，真的，一開始真的只是想騙「讚」而已。

    亞亞原本只是會上傳影片，分享心情之類的。

    但是，不知不覺就吸引一、兩百個訂閱者，就慢慢做下去了。讚數(shù)越多，亞亞就覺得自己還被「要」，越被「要」，亞亞就覺得有動力繼續(xù)出影片，讓更多人看、讓更多人「讚」──但是，人家還是只認「亞亞」，沒人在乎「心亞」或「思亞?！?/br>
    心亞或思亞都不被「要?！?/br>
    蛤──怎么辦（笑）怎么越想越覺得靠亞亞這個「人設(shè)」來被人「要」只是在騙自己（笑死。）

    亞亞就是心亞也是思亞──好像也不是理所當然。

    心亞不是亞亞喜歡的舊身分。

    如果可以，亞亞會希望：心亞這個舊了、不被要的身分，因為改了名，就自然被淡忘了。

    大家還是會繼續(xù)叫亞亞「心亞」──這都沒關(guān)係，真的──有時候就不小心忘記。

    大家都很體諒，也都會改口（有些人就根本不覺得怎樣，根本懶得改口。）

    亞亞不覺得被冒犯，只是會怕，會怕說：叫錯名字，但也無所謂、不改正的人是不是不「要」亞亞──剛改名的時候，亞亞常常被這種想法弄到睡不著覺。

    「銃啥小，陳思亞，北七喔……」允文是唯一很自然用新名子叫她的同班同學(xué)，雖然他口氣都很差，而且動不動就飆臟話。

    其他人卻都忌諱這個忌諱那個的……干嘛──亞亞又不會咬人！為什么──啊就改個名子而已……為什么所有人都要用看到「喇牙」那樣的反應(yīng)對待亞亞？

    亞亞不喜歡這樣──就好像……就好像亞亞是什么臟東西──亞亞又會覺得……亞亞不被別人要。

    他不一樣。他可以毫不避諱用很難聽的臟話「撟」亞亞──就跟平常一樣（改名子之前他就罵亞亞很難聽了）──當然啦，亞亞有時候不爽也會「撟」回去──啊彭允文就真的很可惡啊……也很……很可愛，亞亞覺得──怎么講喔？

    就很帥啊──哪方面喔……啊就身材……嗯──個性也是：大咧咧的，很有男子氣概……就好像毫無保留接納她的新身分……

    他對所有人都一樣──都一樣很霸道，很好呀。

    他也沒有特別憐惜亞亞──憐惜嘛……不對，其實是：亞亞很受不了人家都用憐憫的態(tài)度對亞亞。

    那種假惺惺的同情，亞亞不喜歡。

    被人家用同情的眼神同情，會讓亞亞覺得自己很可憐，會讓亞亞會有種想哭的感覺。

    亞亞不喜歡給人家感覺沒有任何理由就隨時哭出來。隨時都想哭的人是不是很可憐？

    所以彭允文對亞亞粗暴一點很好，至少不是像可憐流浪狗狗或貓貓那樣，可憐亞亞──

    人家會說「啊那種全身肌rou的粗魯男有什么好？」啊就喜歡啊──不是理所當然嘛。

    「啊那個時候啊，國中畢旅的時候啊，有想過衝一波……就還沒作好被打槍的心理準備嘛，才會一直放到現(xiàn)在啊?！顾镁徛恼Z速，彷彿不是講給任何誰，「啊我也知道這樣不『歐ㄎㄟ』啊，啊有什么辦法？又不可能自己跑去……自……爆……對吧？嗯嗯……」她陷入很長的思考。

    天明沒意料到心亞會這樣一下子跟他分享一堆。

    他還沒準備好要分擔如此沉重的包袱。

    大多時候，他情愿對一個人的認識只停留在表面形象。

    越深入了解一個人的過去，對張?zhí)烀鱽碚f，越要強迫自己去接受那個人心中龐大的陰暗面，而他不確定能不能負擔心亞更多黑暗的過去──怕一超出負荷，換天明自己，當眾、在女生面前，不像個男人，崩潰痛哭。

    但人家主動分享心中的陰暗面，你卻拒絕接受而選擇充耳不聞，不僅踐踏人家的自尊──人家愿意分享，一定多少已經(jīng)對自己挖開的丑陋坑洞感到羞恥了──也等于否定對方的人格。

    正當他猶豫不決之際，心亞已經(jīng)選擇毫無心機分享更多丑陋的自我。這讓張?zhí)烀饔X得自己很卑鄙的。

    至少，你沒有去開飛機撞地球。這是唯一值得安慰的點。這么好的人心碎哭斷腸，他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「要不猜猜看，亞亞怎么吃掉他？」

    天明故意配合她：「怎么吃──用刀叉嗎？」

    「嘻嘻，」她用手指彈了天明的額頭，「不跟你說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