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你早就知道了喔？」

    「蛤？」天明謹(jǐn)慎揀選朝他扔過來的球。

    「啊就……啊就──彭允文啊？」

    「哦……」他原本打算老實(shí)說出真相（說實(shí)話跟說謊比起來，心理負(fù)擔(dān)小得些，）卻怕一說出來，會讓自己后悔莫及，只好繼續(xù)扯謊，「多多少少……感覺得出來吧……」

    「嗯、嗯，亞亞也沒有要遮掩的意思。」她緩緩點(diǎn)頭，「反正大家都看得出來。」

    「阿明──你為什么還是叫亞亞心亞??？」

    「心亞就是心亞。哪需要為什么?！箤μ烀鱽碚f，這種問題不需要經(jīng)過大腦思考──只消靠膝跳反應(yīng)回答：「不管過多少年、多少個(gè)十年，甚至多少個(gè)世紀(jì)──等一下我可能不會活那么久耶──你就不會變啊，心亞就心亞啊。你說是不是？」

    心亞有些訝異。

    「阿明──你要陪亞亞這么久喔？」

    蛤你重點(diǎn)擺那喔？經(jīng)常性涌現(xiàn)想去死的天明，又像被一棒重?fù)裟X門。

    他才意識到，自己從來沒認(rèn)認(rèn)真真想過這件事情。

    「欸……我好像沒辦法陪你活到天荒地老──我盡量啦，好不好？」

    「噗哧──」「笑三小喔，講認(rèn)真的耶──」「不是笑你啦?！?/br>
    天明很不服氣，接著解釋：「啊就、就……我現(xiàn)在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──能活超過四十歲，我告訴你，就是奇蹟了。」

    「這樣，不曉得，接不接受？我可能……沒辦法保證……呃……幾十年友誼──」

    「沒關(guān)係！」心亞輕拍天明的肩膀，「我們永遠(yuǎn)是好朋友！」

    thatsoundslikeagoodidea──天明心想。

    「所以……你也已經(jīng)知道了喔？」

    「猜得出來?！顾鐚?shí)回答。

    「那好，」心亞拿出手機(jī)，輸入幾個(gè)字，「我就猜阿明一定知道。阿明那么聰明，一定早就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她把手機(jī)給天明看。

    「你知道簡單的文字游戲?！?/br>
    田 心=思

    「就我把拔啊……」她聲音顫抖，有些哽咽，但她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，「我把拔叫心亞不要再去他們家──他說他老婆不喜歡心亞去他家；贍養(yǎng)費(fèi)的事情，把拔說他會繼續(xù)付，只是最近比較困難要心亞回去轉(zhuǎn)達(dá)給馬麻知道。心亞說知道──雖然亞亞早就知道馬麻不會接受，因?yàn)閷︸R麻來說把拔只剩提款機(jī)的功能。沒關(guān)係，心亞說，思亞會代替把拔給馬麻罵，沒關(guān)係真的，思亞很習(xí)慣替把拔給馬麻罵。這世上只剩思亞能替把拔忍受馬麻的脾氣，真的沒關(guān)係。把拔的老婆又說她不認(rèn)心亞這個(gè)『從別的賤女人yindao』她這樣強(qiáng)調(diào)喔『擠出來的臟東西。』她用『臟東西』，指心亞。然后，把拔說啊『甜心寶貝，不是把拔不要你，就我老婆說不能讓你來。甜心寶貝，可不可以再容忍把拔任性一次？』然后、然后亞亞就聽話，『就這次哦，下不為例』就沒再跟把拔聯(lián)絡(luò)了。」

    「嗯?！?/br>
    「我明明都成年了──可以自己決定要見誰吧？」

    「嗯。」

    「阿明──我也滿喜歡新底迪──新底迪現(xiàn)在要升小四了耶，好可愛喔，我一路看他長大──我每次去他都會衝過來抱我，然后很興奮大叫『心亞姊姊、心亞姊姊我跟你說喔』他秘密都只跟心亞姊姊說，都沒跟他馬麻說噢他說『他馬麻都不理他』整天都在哭說我把拔很壞，但我把拔不壞啊，他很負(fù)責(zé)任說『都有小孩了他會負(fù)責(zé)』他就負(fù)責(zé)了。我媽很不諒解嘛──但我都跟我馬麻說：你不要怪把拔，他真的很努力，也對我們很負(fù)責(zé)，但他真的無能為力──但我馬麻也恨新底迪的馬麻──她還摔東西恐嚇亞亞說：『死小孩，你她媽姓陳不姓田──你再去那搶人家老公破壞人家家庭鮑魚腥臭噁爛小三家找姓田的負(fù)心漢老娘就抱汽油桶跟你拼命』然后就痛哭起來──阿明，你說說看，心亞還能怎么辦？所以，阿明，心亞就不會再去把拔家。最后一次去的時(shí)候心亞跟底迪說：底迪，姊姊跟你說，姊姊以后都不會來了──你要……你要……嗚──（抽鼻）要好好照顧你馬麻嗚──」她說著說著開始嚎啕大哭，順勢狠狠緊抱天明。

    我都知道。

    天明靜靜站立著，像根電線桿，任心亞恣意宣洩壓抑十年的情緒。

    「再跟你講個(gè)小秘密喔……」她臉頰貼著天明的臉頰，緩緩說，「其實(shí)亞亞本來很怕要來?！?/br>
    「為什么？」他刻意壓低音量，彷彿其他路人會聽見。

    「因?yàn)榕鹿湟还洹氲降椎稀窒氲桨寻巍陀謺蕹鰜怼瓉唩喨绻蝗痪涂蘖?，就會惹允文不開心。你也不是不知道，他就不喜歡人動(dòng)不動(dòng)就哭。亞亞如果哭出來，他又要毒舌罵什么，亞亞『蠢乳?！话?，只會哭啊、女生只會哭啊。亞亞就不喜歡允文這樣罵?！?/br>
    「你也知道允文就這樣的人?！?/br>
    「對啊，亞亞知道啊。但亞亞最不想讓軒軒看到哭的樣子。軒軒看到亞亞哭的樣子，就會放在心上。大家心里有事，都不講，那我們就不用玩了。」

    天明沉默了。

    「到最后，亞亞會很自責(zé)。會覺得都是自己害的，害這次旅行泡湯。就很怕大家不『要』亞亞──」

    「不是──都是心亞的功勞。當(dāng)然『要』──心亞在，大家才能和睦相處。」

    「還好有阿明在。阿明人最好了，都能體諒我們幾個(gè)，都替我們著想，能用對的應(yīng)對方式，對不對？」

    心亞用簡單的話語輕易拆穿天明的虛偽，讓他有點(diǎn)哽咽──他真的值得嗎？有這么好的人當(dāng)朋友？他深知心亞才是真正心地善良的好人；跟她相比，自己只是低級、劣等的冒牌貨、偽君子、人人好的鄉(xiāng)愿、人渣垃圾。

    一下子涌出太多情緒，讓天明如鯁在喉，一時(shí)不知如何回應(yīng)是好。

    「阿明，你會待到最后對不對？──答應(yīng)亞亞好不好？你要一直在我們身邊？」

    「都在、我都在?！顾种魄榫w，努力不讓聲音走調(diào)，「我會努力待在你們身邊。一直都──」

    心亞再次緊緊擁抱天明，并深深吸了口氣，打從心里覺得跟超級好朋友分享心事太值得了。

    天明第一次感受心亞的心跳與他的如此接近。這就是所謂的「交心」吧？他甚至覺得：有這樣的國中同學(xué)、一生摯友，人生幾乎完美了。

    「嗚……亞亞的妝都哭花了──」

    「我們?nèi)ジ浇憷痰臧??！?/br>
    她遞過肩包；天明替她扶著，讓她方便抽出濕紙巾。

    「好啊，走?！?/br>
    她抽出幾張，草草擦了眼淚，便用手遮眉端，假裝遮陽，加快腳步往超商方向移動(dòng)。

    「噢，還有一件事情阿明一定不知道。」心亞突然開口。

    「阿明什么都知道?！顾猿啊！覆辉撝赖囊矔??！?/br>
    「不對哦──這件事阿明一定不知道──心亞從來沒有跟別人說?！顾Ａ讼聛?，又拿出手機(jī)，讓天明看剛才停留的畫面。

    「新名子是我自己決定的，我自己決定要留。」

    心亞指著生父的姓氏，并滑動(dòng)到心的上方──「哦啊──畫面跑掉了，qq。」

    兩人同時(shí)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