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以寧叫人：“香云嬸嬸?！?/br>
    “女大十八變，我差點沒敢認。” 香云嬸子不住打量何以寧，一直都知道這丫頭長得好，卻不知道仔細打扮后，還能這么好，比她媽還好看。想到何燕蘭，香云嬸子下意識看了一眼十幾米外的老院子。今天是勇飛家兒子訂婚，何燕蘭這個堂姑也來了。

    何以寧笑了笑：“您沒怎么變，還和上次見面時一樣，今天勇飛舅舅家辦喜事？”

    香云嬸子點頭：“鵬鵬訂婚?！?/br>
    何以寧想了想，這個表弟比自己還小兩歲：“這么早就定了？”

    “二十二，不早了，再晚好姑娘都被搶光了，現(xiàn)在男多女少，女娃娃搶手著呢?！毕阍茓鹱涌匆谎劭盏厣系钠?，不認識，不過看得出來是個好車，比結婚的頭車看起來都氣派，駕駛座上坐著個挺高大的男人，“這是找對象了，帶回來讓你外婆看看？”

    何以寧笑：“還t沒呢?！?/br>
    香云嬸子打趣：“是挑花眼了吧。你條件好不著急，慢慢挑，挑個最好的?！?/br>
    何以寧失笑：“嬸嬸，我來之前不知道鵬鵬訂婚，沒準備紅封，你家有沒有？”

    “有的，你等著，我給你拿一個?！?/br>
    幾米外就是家，香云嬸子快步進去。

    何以寧去車里拿出兩瓶五糧液兩條中華煙一箱王老吉一箱旺仔牛奶，霍蘭熙幫忙提著兩樣。

    拿著嶄新紅封從二樓下來的香云嬸子見狀，嗔怪：“你這孩子，怎么又拿東西來。上次不是說了，再來不要拿東西了，你一個人在外面也不容易?！?/br>
    何以寧：“沒多少，就一點心意。”

    香云嬸子溜一眼，這些東西兩千打不住。說起來自己當年看她一個小丫頭自己過日子可憐，家里吃不完的菜順手摘幾把給她。這孩子上大學后，每次回來掃墓，都會帶點東西上門。

    大家說起來，誰不說這孩子有良心，你對她一點好，她都記著。這么好的孩子，何燕蘭虧了良心。

    香云嬸子要泡茶給她喝。

    何以寧婉拒：“我還要走幾家，然后去后山?！贝謇锶酥v究，掃完墓再登門，有點不吉利，所以得在掃墓前走完。

    香云嬸子遺憾：“那我就不留你了?！?/br>
    何以寧前往最近的勇飛堂舅家，見到她，好多人圍上來問長問短。

    要走的人家都有人在這里，何以寧讓趙旭峰他們把煙酒飲料牛奶都拿過來，她就不挨家送了。

    熱熱鬧鬧之間，也不知哪個缺心眼的，直接朝里屋吆喝：“燕蘭，以寧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不用他吆喝，何燕蘭已經(jīng)看見了。

    出來接熱水的何燕蘭站在門口，看著站在院子里的何以寧，眉眼沉下來。

    相較于青春期時的緊繃，現(xiàn)在的她渾身上下都透出一種松弛感，像一朵精致昳麗的鮮花，在陽光下無拘無束地綻放。

    也越來越像駱應鈞了。

    何以寧長得像他，年少時像，現(xiàn)在衣著華美神態(tài)從容就更像了。

    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無間的兩個人，遙遙對視。

    看著何燕蘭的眼睛，何以寧輕笑著回答剛才的問題：“我爸安排的?！?/br>
    何燕蘭瞳孔劇烈收縮。

    我爸。

    她爸。

    駱應鈞真的回來找她了？

    年紀大了，想要天倫之樂，所以開始補償？她也就沒骨氣地接受了？他們父女重歸于好，那她這些年受的苦成了什么？

    一股戾氣油然而起，何燕蘭疾步走到何以寧面前。

    趙旭峰和程英往前走了一步，便是霍蘭熙都往前走了走，生怕何燕蘭暴起打人，實在是她的表情太猙獰，仿佛要吃人。

    何以寧笑了笑：“沒事兒，讓開吧?！?/br>
    三人這才讓開路，讓何以寧與何燕蘭面對面。

    何燕蘭死死盯著何以寧，眼中怒火幾乎要灼穿她的皮rou：“你認了駱應鈞？”

    何以寧覺得可笑，多年不見，她照樣無動于衷，一如既往地仿佛在看一坨垃圾?？商岬侥莻€男人，她立刻破功。何燕蘭對那個男人是否舊情難忘不確定，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慈母之情可以確定。

    外婆總是說，你mama她心里是愛你的，你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，為了生你疼了十幾個小時，她怎么會不愛你。

    年幼難免天真，信以為真，每個周末悄悄去村口等，等著她回來看自己。

    可一年都等不到幾回，每回都看見她的車毫不停留地從自己身邊開過，車里坐著龍鳳胎。

    一次又一次的失望，終于學會不再期望，也就不會再失望。

    后來外婆說，你mama她也不容易，她只是鉆了牛角尖，咱們體諒體諒她，等她想通了就好了。

    那么誰來體諒她？

    外婆終究心疼自己的女兒，可她的女兒不會心疼自己的女兒。

    “跟你有什么關系？”何以寧淡淡道，“五年前，我向你拿戶口本的時候，你自己說的話難道忘了。我成年了，以后我的事情跟你沒有任何關系?！?/br>
    何燕蘭冷笑：“你恨我，卻不恨他，因為他有錢，即便他二十多年對你不聞不問也無所謂。不愧是親父女，一切朝錢看?！?/br>
    主人家何勇飛硬著頭皮上來勸：“燕蘭，好好說話，哪能這么說孩子?！?/br>
    這話，何燕蘭真沒立場說。但凡何燕蘭對何以寧好一點，他們這些娘家人都能責罵何以寧：你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，不能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給點錢你就認了他，這讓你媽情何以堪。

    問題是，何燕蘭對何以寧不好。

    大家嘴上不說，心里又不是沒尺子。

    兩個人都沒善待孩子，那么誰給錢，孩子就認誰唄。

    “說的好像你對我又聞又問似的，你連錢都吝嗇?！焙我詫幩菩Ψ切?，“至于一切朝錢看，彼此彼此，你難道不是，我這樣還不是你言傳身教的好?！?/br>
    何燕蘭勃然變色。

    何以寧笑容突然燦爛，你讓我不痛快，那大家一起都別痛快：“你嫁給趙德海難道不是因為他有點錢，總不能圖他年紀大，圖他長相平平?！?/br>
    回憶當年何燕蘭和趙德海相處的點點滴滴，其實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何燕蘭對趙德海的將就忍耐。拋開經(jīng)濟條件，何燕蘭嫁給趙德海，那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。

    “閉嘴！”何燕蘭一聲厲喝，抬手揮過去。

    程英眼疾手快扣住何燕蘭的手腕。

    倒抽一口冷氣的何勇飛勸了大的又勸小的：“以寧，不能這么說你媽，你媽就圖你趙叔叔對她好?！?/br>
    沒勸的了大也沒勸的了。

    何以寧望著那雙恨意翻滾的眼睛，說出壓在心里多年的話：“你恨駱應鈞為了錢拋棄你，可到頭來，你自己也選擇了向錢妥協(xié)。所以，你也恨自己吧。我來猜猜，你那么厭惡我甚至到了恨的地步，是不是把對駱應鈞的恨，對你自己的恨，全都轉移到我身上。你報復不了駱應鈞，舍不得報復自己，只能報復我，對嗎？”

    何燕蘭神情一窒，血色迅速從她臉上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透明的灰白，像是一尊蠟像，只要輕輕一敲，便會粉身碎骨。

    “放你媽的狗屁，你嘴巴干凈點！”趙星辰氣勢洶洶沖過來，他在樓上玩手機，被人提醒了才知道。一來就聽見何以寧貶低他爸媽，還把他媽氣得整個人都搖搖欲墜，哪里忍得住，立刻沖上去要算賬。

    一起過來的趙思月想拉住趙星辰，到底晚了一步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舉著拳頭沖上來。

    趙旭峰自然不會允許趙星辰靠近何以寧，上前幾步攔住他。

    義憤填膺的趙星辰覺得受到了挑釁，腦子一熱，伸手去推趙旭峰：“別多管閑事，這我們自己家的事?！?/br>
    話音未落，趙星辰只覺得胳膊一疼，伸出去的右手被反剪到背后，疼得齜牙咧嘴，哇哇亂叫。

    趙旭峰一手壓著他的右手，一手扣著他的肩膀，看向何以寧。

    “放手?！焙窝嗵m一個激靈回神，心急如焚撲上來扯趙旭峰的手，厲聲，“你快放手！”

    趙思月也上去幫忙，復雜的目光投向何以寧，張了張嘴，又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
    何以寧嗤笑，看吧，她不是不會心疼孩子，只是不心疼自己而已。

    嘁，她早已經(jīng)不是那個躲在角落里，羨慕地看著他們母慈子孝的小女孩。

    “放開吧?！?/br>
    忽然之間，覺得意興闌珊，并沒有想象中那種痛快，只覺得厭煩。

    自己都成百億富翁了，何必再跟他們糾纏，寶貴的時間和精力都應該用在花錢取悅自己上。

    趙旭峰松開手，把趙星辰推出去。

    趙星辰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(wěn)，何燕蘭抓著他的手臂關切：“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趙星辰扭了下胳膊，酸疼酸疼的，其他倒沒什么，憋屈著回：“媽，我沒事?！闭f話間忌憚地看了看人高馬大的趙旭峰，后知后覺的害怕涌上心頭。

    留意到他的眼神，何以寧笑了下，請趙旭峰和程英真是一個無比英明的決定，不然自己今天就要吃虧了，回頭就給他們發(fā)獎金。

    何燕蘭勉強放了心，拉著龍鳳胎要走。是她犯蠢，明明再三告誡兒女不要在意何以寧，她自己卻明知故犯，今天自取其辱是她活該，她會銘記于心。他們父女好與歹生與死，都和她無關。

    趙星辰卻不甘心，恨恨扭頭沖何以寧嚷嚷：“你良心讓狗吃了，居然那么說我爸媽，不管怎么樣，我爸媽好歹把你養(yǎng)大，還讓你上了大學?！?/br>
    看著義正言辭的趙星辰，何以寧覺得可笑：“你是指，沒在我身上花一分錢那種養(yǎng)法嗎？”

    趙星辰愣了愣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趙思月同樣滿臉茫然。

    何燕蘭心頭一t悸，用力拽趙星辰，低聲呵斥：“走?！?/br>
    “攔住她?！焙我詫幨疽廒w旭峰和程英。

    “讓開。”被攔下的何燕蘭怒目而視，眼底翻滾的厭惡濃烈到近乎實體。

    何以寧笑了笑，對身旁的堂舅何勇飛道：“舅舅不好意思，今天借你的場地用一下，回頭我給你賠禮。趁著大家都在這里，我想把一些話說說清楚?！?/br>
    何勇飛苦笑地抹一把臉，就是他不愿意，也得大家同意啊。一個個的看得可熱鬧起勁了，他都看見好幾個抓了瓜子在那津津有味地磕。

    熱鬧，誰都愛看。就是他自己也愛，反正丟的不是他們家的人。鬧吧鬧吧，只要不打起來砸了場地就行。

    何以寧就當他默認了，沒看何燕蘭，而是看著龍鳳胎，那是她的心肝她的rou她的軟肋。

    “我沒花你們趙家一分錢，硬要說的話，也就初中的時候，學校過年放假，在你們家住過幾天，但是我沒少干家務，按照小時工來算，足夠抵消?！?/br>
    “不可能！”趙星辰下意識反駁，“你騙人，你沒花我家的錢，你喝西北風長大的嗎？”

    何以寧嗤笑：“外婆給我留了錢，學校免學費發(fā)補助發(fā)獎學金，我是這么長大的。”

    趙星辰下意識去看何燕蘭。

    何燕蘭繃著臉。

    趙思月怔怔望著何燕蘭，高中三年二姐都沒回家，她問過，家里人說，二姐不喜歡住家里。她那會兒才十歲出頭，不會多想。長大后，漸漸意識到家里人不喜歡二姐這個‘外人’在家，卻沒想到長輩會這么冷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