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話那一頭的駱佩瑤皺皺眉，謹(jǐn)慎反問：“你是？我舅舅呢？”

    何燕蘭怔怔坐在后排座椅上，神情來回變換不定，所有線索拼湊出一個荒誕的真相：“你冒充何以寧騙駱應(yīng)鈞，你是雅靜！”

    何雅靜比何以寧大了四個多月，小時候長得像自己，完全可以做到瞞天過海。

    何雅靜如遭雷擊，曾經(jīng)的名字化作藤蔓，劈天蓋地將她纏繞吞沒，不斷收縮，似要將她絞殺。她手忙腳亂地掛斷電話扔掉手機(jī)，仿佛就能逃出升天。

    何燕鴻頹然倒在駕駛座上，牙齒切切發(fā)抖，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胸膛。

    當(dāng)年駱應(yīng)鈞在電話里說想見見孩子。

    他就說，你既然不能把孩子帶走，那就遠(yuǎn)遠(yuǎn)看一眼算了。孩子已經(jīng)會說話，回去告訴長輩見過你，只會連累孩子被遷怒，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清楚，家里誰都不許提你名字。

    他就把雅靜帶了過去，騙得過就騙，騙不過拉倒。

    雅靜長得像他姐，不知道的人都會以為她們是親母女。
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離開的時候，何以寧說是兩歲，其實(shí)才八九月大，胖乎乎一團(tuán)，誰看得出長相。
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一點(diǎn)都沒懷疑。

    看完孩子，駱應(yīng)鈞給了一百萬，讓他交給他爸媽。

    然后，他們搬去南京，孩子改名成駱佩瑤，教她改口喊舅舅舅媽。這對雅靜有好處，對他們?nèi)叶加泻锰帯?/br>
    家里不能莫名其妙少個孩子，正好葛云美哥哥離婚，夫妻倆都不要女兒，那女孩就成了雅靜。一切都那么恰到好處，仿佛老天爺都在幫忙。

    再然后，何燕蘭生了龍鳳胎，他拍了照片給駱應(yīng)鈞，告訴他：爸媽要幫忙帶龍鳳胎，自己打算把孩子接到身邊養(yǎng)，大城市教育資源好。
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很上道地買了兩套門對門的大平層，一套給他們住，一套讓保姆帶著瑤瑤住。
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是個大忙人，見孩子的次數(shù)不多，他們夫妻差不多就是他給瑤瑤找的管家保姆。

    等瑤瑤懂事點(diǎn)，他們告訴她真相，讓她注意一些事情，像是不要和駱應(yīng)鈞出去旅游不要出去讀書，避免在證件上露出馬腳。

    這些年就這么有驚無險地過來了。
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混得越來越好，他們家日子也越來越好。

    直到瑤瑤在章懷瑜的臉書上看到何以寧的照片，那真是晴天降霹靂，把他們都震得頭暈眼花。

    她為什么要冒出來？

    死一樣的寂靜充斥整個車廂。

    良久之后，何燕蘭低低笑起來，神情像笑又似哭：“何燕鴻，你真行，這世上還有什么錢是你不敢貪的?！?/br>
    何燕鴻悻悻，不過這點(diǎn)尷尬一轉(zhuǎn)而逝，他要是個面皮薄的干不出這些事。他只關(guān)心自己一家過得好不好，小心翼翼地試探：“姐，是我對不起你，我補(bǔ)償你一些錢?！彼讨缃g心痛開口，“一千萬，我給你一千萬！”

    “他的錢，我嫌臟，”

    她失去了丈夫，失去了家庭，五年感情喂了狗。

    那套房和那一百萬是她該得的補(bǔ)償，是駱應(yīng)鈞和那個老女人欠她的。多余的錢，她一分都不要，她嫌惡心。

    “你騙了駱應(yīng)鈞不少錢吧，我想想，詐騙數(shù)額特別巨大，得十年以上甚至無期徒刑。估計你們?nèi)衣?lián)合起來騙他，浩軒都已經(jīng)成年，追究起來也得負(fù)法律責(zé)任?！?/br>
    何燕蘭的聲音打著旋兒，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險。

    何燕鴻身體里竄起一股駭人的冷意，渾身的血都凍住了，顫著聲音求饒：“姐，姐，我是你親弟弟，同父同母的親弟弟，我就是再不好，你也不能這樣害我，爸媽會死不瞑目的?！?/br>
    何燕蘭冷冷盯著他：“我不會多管閑事，你有本事繼續(xù)把他騙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，騙他一輩子?！?/br>
    駱應(yīng)鈞騙了她五年感情，她看他五年熱鬧，再告訴他真相，讓他體會體會多年感情喂了狗是什么滋味。但凡駱應(yīng)鈞還有點(diǎn)脾氣，一定會把何燕鴻一家送進(jìn)去，狗咬狗兩敗俱傷。

    她丟掉水果刀，打開車門下車，腳步踉蹌了一下，扶著車身勉強(qiáng)站穩(wěn)，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，才大步走向自己的寶馬車，一坐進(jìn)車?yán)铮麄€人都軟了下來，趴在方向盤上，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一只無形的手往外撕扯，帶來極致的痛苦。

    多滑稽，駱應(yīng)鈞那么早就回來過，可那又怎么樣，堅決離開的那個人是他。

    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！

    面無人色的葛云美看著離開何燕蘭，眼底閃爍著恐懼和忌憚，她飛快打開車門爬進(jìn)駕駛座，見他腰上有血，嚇得面無人色：“你怎么樣，老何？”

    何燕鴻有氣無力地擺擺手：“皮外傷，沒事，她到底沒真發(fā)瘋。md，嚇?biāo)牢伊?，我真怕她一刀捅死我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姐這人有病，竟然動刀?！备鹪泼朗疽夂窝帏欁?，自己啟動路虎離開，先離開了這個鬼地方再說。他們就不該回來，以至于偷雞不成蝕把米，把最大的秘密都暴露了。

    何燕鴻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，他姐這人估計真有點(diǎn)大病，一般人能那么對親生女兒嗎？也就她狠得下這個心。

    半路，何燕鴻再次接到何雅靜的電話，她終于緩過神來，迫不及待想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。

    何燕鴻也略略恢復(fù)，白著臉說完來龍去脈。

    明明房間里溫度適宜，何雅靜卻仿佛泡在數(shù)九寒天的冰窟窿里，寒意滲透進(jìn)骨頭縫。

    何燕蘭竟然猜到了真相。

    沒關(guān)系的，她那么恨爸爸，她自己都說了，她不會多管閑事，她巴不得爸爸倒霉。

    何雅靜深呼吸一口，逼著自己冷靜下來：“舅舅，沒事，你和舅媽別慌，千萬別自亂陣腳?！?/br>
    受她感染，何燕鴻冷靜不少，只還是愁眉苦臉：“可等何以寧去了章家，不用她說，立刻東窗事發(fā)，到時候怎么辦？你爸大概不會跟你計較，畢竟這么多年感情，但是肯定不會放過我們，追究起來，我們都要坐牢。”他怎么會不t心虛，自然也了解過后果，了解得一身冷汗。

    何雅靜穩(wěn)住情緒安慰他：“你們早就拿到美國綠卡，苗頭不對立刻去美國，中美之間沒有引渡條約，多少人國內(nèi)出事后，照樣在美國逍遙快活?！?/br>
    聞言，何燕鴻終于徹底冷靜，對，大不了就跑美國去，這些年陸陸續(xù)續(xù)在外面置辦了不少產(chǎn)業(yè)，足夠衣食無憂一輩子。當(dāng)然，最好還是不背井離鄉(xiāng)，外面生活到底沒有國內(nèi)舒服自在。

    葛云美性格更謹(jǐn)慎：“瑤瑤，要不我們馬上去美國，你也去。紙終歸包不住火，今天不暴露，明天也要暴露，就怕到時候慢了一步，想走也走不了?！?/br>
    何雅靜揪住裙擺，半晌之后道：“你們要是心里慌，就去美國陪浩軒。我不走，我什么都不知道，我為什么要走。”

    葛云美與何燕鴻對視一眼，倒能理解。

    知道她舍不下現(xiàn)在的一切，身份、地位、財富……都是去了國外絕對得不到的。說實(shí)話，確實(shí)讓人難以割舍，人總是存在僥幸心理的，何況真事發(fā)了，他們夫妻會一口咬定孩子們都不知道，總體來說，兒女是安全的。

    葛云美嘆了一聲，殷殷叮囑：“章家老大那邊你抓緊點(diǎn)，別害臊，現(xiàn)在不是害臊的時候?！?/br>
    章家的繼女哪有章家的大少奶奶風(fēng)光，即便東窗事發(fā)，諒駱應(yīng)鈞不敢把她怎么辦，甚至對他們也得投鼠忌器。

    結(jié)束通話后，何雅靜坐在床上出神，一顆心紛亂無章。

    這些年來，時不時有這樣的時刻，帶著那么大的秘密，怎么能不惶恐。

    越長大越惶恐。

    以至于每次看見鏡子里的自己越來越害怕，她一點(diǎn)都不像爸爸，偏偏何以寧像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女兒像mama天經(jīng)地義，可她心虛，所以她害怕。然后，病態(tài)一般迷上了整容，多像一分就多一分安全感。

    爸爸問她為什么要去吃這個苦受這個罪，她說她不想長得像mama，因為mama不愛她，她想長得像他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她和爸爸走出去，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們是親生父女。

    要真是親生的，那該有多好。

    出了一會兒神，何雅靜離開房間，遇上裹著浴巾從電梯里出來的章懷琛，她愣了下，旋即綻放笑容：“去游泳了？”

    她在多倫多陪了爸爸三天，便飛來悉尼找他團(tuán)聚。

    章懷琛笑了下。

    何雅靜跟著他回到隔壁的主臥：“我訂了餐廳，中午去吃法國菜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章懷琛：“今天有點(diǎn)忙，改天再陪你?！?/br>
    他這幾天一直都很忙，除了那種時候，何雅靜咬了咬唇，主動抱住他的腰，親吻他光裸的后背。

    章懷琛挑了下濃眉，這次見面，她格外的熱情如火。他不是個委屈自己的人，欣然接受。

    大半個小時后，章懷琛收拾好自己，前往公司。

    何雅靜忍著不適爬起來，走進(jìn)洗手間。她沒交過其他男朋友，但是可以確定章懷琛不是個合格的男朋友，他在性|事上過分霸道兇悍，只顧自己爽從不考慮另一方的感受。

    他是章家長子，確實(shí)有這個隨心所欲的資本，反正不管他多惡劣，都會有女人前仆后繼討好他。

    她曾經(jīng)看不起那些女人，可現(xiàn)在，不得不成為那些女人之一，放下尊嚴(yán)和驕傲，引誘他取悅他。

    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，爸爸真的會對她手下留情嗎？

    她不確信。

    逃到國外就高枕無憂？

    國外的cao作空間比國內(nèi)還大。

    她想了好久只想到這一個辦法，成為章家大少奶奶，不行就生一個章家的孩子。哪怕以后東窗事發(fā)，不至于一無所有，還有一張護(hù)身符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何以寧此時正在要求不修墳直接在旁邊重新給外婆建一個新墳，她不想給何外公修墳了，更不想以后祭奠外婆還要順帶著祭奠他。

    她懂事了那么多年，不想繼續(xù)委屈自己懂事下去。

    與其委屈自己，不如委屈別人。

    村長和幾個本家長輩勸了幾句，看她態(tài)度堅決，再看在之前的3300萬和剛剛的300萬上，聚在一起嘀嘀咕咕。

    “國勛這事辦的確實(shí)不地道，二十多年前的一百萬，哪怕留一半給以寧，甚至留個十萬都好，可他竟然一毛錢都沒給以寧留。何燕鴻也是個心賊的，他都那么大一個老板了，都不知道還以寧一點(diǎn)錢，說起來，這小子打小就賊?！?/br>
    “國勛家的疼以寧，她要在天有靈，應(yīng)該愿意?！?/br>
    “國勛割外孫女的rou貼兒子，沒道理還要享外孫女的福?！?/br>
    “疼兒子也是人之常情，畢竟那是根苗，再說人都死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活人比死人更重要。”村長一錘定音，“死了就死了，什么都沒了，還知道個啥，還能氣得掀開骨灰盒爬出來嗎？就算出來了，讓何國勛來找我算賬，我等著?；钊瞬庞袣?，不幫她把這口氣順了，你還指望她繼續(xù)幫村里。這孩子出手大方辦事敞亮，幾百上千萬都不放在眼里，手指縫里隨便漏一點(diǎn)就夠村里的娃娃享福。”

    在場哪個沒子孫，聞言，無一人反對。

    另外起新墳這事就這么決定了。

    前后花了三天時間，從5號忙到7號，新墳修得那叫一個氣派，把隔壁那座舊墳襯得灰不溜秋像土包。

    不管別人心里怎么想，反正何以寧心里痛快了點(diǎn)。

    忙完老家的事，何以寧坐在酒店房間里重看趙旭峰拍的照片，何燕蘭和何燕鴻在路虎車?yán)雉[得很難看。能讓何燕蘭這么失態(tài)的，她只知道駱應(yīng)鈞有這個本事。

    結(jié)合那天何燕鴻的違和，難道何燕鴻真的和駱應(yīng)鈞有來往，所以那么篤定她的錢不是駱應(yīng)鈞給的？

    她再大膽猜測猜測，駱應(yīng)鈞當(dāng)年一窮二白離開時，都有心留下兩百萬。會不會后來又寄過錢，但是被貪婪無度的何燕鴻昧下。

    是不是的，查查再說。她已經(jīng)讓趙旭峰找人去摸何燕鴻的底，趙旭峰有兩個偵察兵的戰(zhàn)友退伍后當(dāng)起了私家偵探，聽著就覺得專業(yè)對口。

    8號，上午九點(diǎn)，何以寧應(yīng)郭主任的邀請參觀以前就讀的學(xué)校。

    村小學(xué)早就拆了，因為學(xué)生數(shù)量不足和教學(xué)資源，附近幾個村的小學(xué)合并成一所小學(xué)搬到了鎮(zhèn)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