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號樓。

    把批條還了回去，小吳撓撓頭，一邊開門，一邊嘀咕：“怎么想起來看他了？”

    小吳的聲音很輕，被開門時瘋跑出來的風(fēng)吹散了，對方?jīng)]有聽見。

    小吳也沒再追問，在病房里看了一圈，就把門拉上出去了。

    病房里開著窗，窗外有鐵欄桿。

    成大雄坐在床上，頭上纏著一圈紗布，目光發(fā)直地看著窗外被欄桿分成一塊一塊的天空。

    聽見腳步聲到身邊了，才緩緩轉(zhuǎn)回頭。

    看清來人的樣子以后，他的表情很復(fù)雜：“你？”

    “你應(yīng)該不認(rèn)識我。”

    成大雄搖了搖頭：“不認(rèn)識，但是……我在警隊(duì)那里看見過你……”說到這兒，他好像有點(diǎn)局促，迅速把目光移開，低頭看著一點(diǎn)花紋都沒有的被單，“你是警察?！?/br>
    他說的是廢話。

    這個病房除了警察，沒人進(jìn)的來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警察?！蹦蠋Z坐到另一張床上，眼睛看著對面，剛好接住成大雄因?yàn)樗脑捇砣惶鸬哪抗猓霸趺?？你希望我是警察？?/br>
    成大雄掃到自己的發(fā)梢，因?yàn)楹镁脹]有打理，變長變油黏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局促的感覺迅速發(fā)酵成自卑，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南嶼干凈蓬松的頭發(fā)，又低下頭：“就算你不是警察，也是跟他們一伙的?！彼淖齑较袷丘ぴ诹艘黄?，不肯張開，“我說了，我不記得我是怎么殺人，怎么剝皮的，你不要白費(fèi)力氣了。”

    “還有人問你這些問題么？”南嶼眉梢微微挑起來，他的眉很長，挑起來有一種長眉入鬢的既視感，更讓人覺得他是從古畫里走出來的翩翩公子，“怎么殺人，怎么剝皮，怎么處理尸體，怎么把人皮放出去……這些還有人在問你么？”

    他的聲音太好聽了，冷，卻讓人向往，清清淡淡地說著殺人剝皮的字眼，像念詩一樣讓人心悸。

    成大雄糾結(jié)了一會，還是忍不住抬起頭，南嶼又一次接住他看向自己的目光，不只是目光，還有藏在目光里那些齷齪骯臟的欲望。

    成大雄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不由自主地在腦海里一遍遍回放南嶼的聲音。

    殺人，剝皮，尸體，人皮……

    成大雄緩緩閉上眼，他竟然從這些詞里找到了從未體驗(yàn)過的快感。

    “還有么？”

    這三個字像一盆冷水倒在成大雄頭上，成大雄打了一個冷戰(zhàn)，醒了過來：“……這兩天沒有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以后也不會有了?！蹦蠋Z看著成大雄的眼睛，沒有任何感情地宣布，“這些問題的答案，警察都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知道了？”成大雄瞪著眼睛，被紗布分開的頭簾露出印著深刻抬頭紋的腦門，他的眉心在抽搐，連帶著那三條深深的溝壑也在動，他的聲音有點(diǎn)尖銳，“你們都知道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是警察?！蹦蠋Z糾正他，沒有因?yàn)橐呀?jīng)說過一遍而有不耐。

    成大雄還沉浸在震驚里，瞪著眼睛轉(zhuǎn)回頭，對著床單喃喃自語：“警察們都知道了！警察們都知道了！警察們……”像是被按了暫停鍵，他連呼吸都頓住了，半天才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人一樣猛地倒了一口氣，“所以，現(xiàn)在我想不想得起來都沒有意義了，是么？他們找到證據(jù)了！我要被審判了！我要被槍……”

    成大雄蒙住了臉，在手掌里急促地呼吸。

    時間，風(fēng)，絕望都在這種類似瀕死的掙扎里流逝。世界變得遙遠(yuǎn)，人變得麻木，這也算涅槃的一種。

    從手掌里涅槃重生的成大雄用自以為無堅(jiān)不摧的表情看著南嶼：“沒關(guān)系。我早就想到有這一天了……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，他開始照搬電視里與此情此景相似的臺詞，“在我做那些事情的時候，我就知道。我不后悔！我一點(diǎn)！也不后悔！”

    聲音很大，大得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。

    成大雄渾身都在發(fā)抖，可還是堅(jiān)定地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沒什么可失去的了。

    “劉遠(yuǎn)走了?！?/br>
    自以為是的堅(jiān)強(qiáng)比軟弱還不堪一擊。

    四個字粉碎了成大雄用盡心血建立的城墻。

    “昨天中午他乘坐由宴城始發(fā)，荷城為終點(diǎn)站的長途汽車。如果順利的話，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已經(jīng)到荷城了?！?/br>
    南嶼像是被凝固在時光里的一副油畫，一處微表情小動作都沒有，就連眼神都是不冷不熱的，成大雄看著他，希望找到他在撒謊的蛛絲馬跡，到最后才發(fā)現(xiàn)，他盯著的是一個人形喇叭，不會冷嘲熱諷，也不會笑里藏刀，他就是一副畫，你看到什么，便是什么。

    成大雄看到的是濃墨重彩的悲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