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人只是哭，還是苦求哥哥原諒。

    而經(jīng)紀人那邊在確認她們沒有拿走什么東西，手機上也沒拍照片或者視頻之后，也表示念及其年輕且是粉絲，誤入也沒造成什么后果，只須等律師過來，讓她們簽個保密協(xié)議，然后覃昭這邊也出個諒解書，不再追究。

    事情再次陷入對江亞飯店不利的局面，雖然監(jiān)控視頻里的兩個人一路熟練，根本不像事發(fā)之后表現(xiàn)得這般年幼無知，但畢竟也有酒店方面的疏忽，行李員幫她們刷了卡，安保沒及時發(fā)現(xiàn)有攝像頭被遮蓋，客房服務團隊沒發(fā)現(xiàn)后門有人。

    而那個監(jiān)控的盲區(qū)里究竟發(fā)生過什么，似乎成了羅生門。

    叢欣負責跟進這件事，已經(jīng)耗去大半夜又半天，這時候也是累極，腦子都不會轉(zhuǎn)了。

    谷燁跟她差不多，千年難得一天沒換衣服，連發(fā)蠟都失效了，劉海耷拉下來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怎么辦？”他問叢欣。

    叢欣搖搖頭，是不知道，也是不愿意相信，事情真的會這樣稀里糊涂地結(jié)束，覃昭團隊和粉絲和解，兩方的矛頭可能都轉(zhuǎn)向酒店。

    她花了很大力氣消化這件事，緩了緩才開口說：“你做得很好，你放心。報警是我提出的，一路也都是我在負責跟進，之后發(fā)生什么，我負責。”

    谷燁聽著，欲言又止，卻也覺得多說無益，這責任他想幫她分擔也擔不起。兩人就這么坐在派出所問詢室里，直到叢欣的手機震動，她拿起來看，是邱嶺發(fā)來的信息。

    不是文字，卻是一張照片。

    谷燁湊過來看，說：“這什么呀，她用的還是座機嗎？怎么像素這么低？”

    叢欣卻已經(jīng)認出來，那是覃昭套房后門的走廊，遠處另一頭有一個服務機器人的充電樁。

    微信對話窗口上還顯示著“對方正在輸入……”，叢欣卻已經(jīng)笑出來，說：“監(jiān)控有了?！?/br>
    那邊也跟著發(fā)過來，同樣的一句話：監(jiān)控有了！】

    安保部很快派了人，送來那個樓層服務機器人前一天的監(jiān)控視頻。警方直接拉到八點之前那二十分鐘，終于看到了監(jiān)控盲區(qū)里發(fā)生的一切。

    除了送水送拖鞋之外，客房樓層的機器人就在充電樁處待命，遠遠拍下了當時的畫面，很小，但也足夠清晰。

    七點四十五分左右，套房的后門開了，有人往外看了看，又退回去，少頃伸手給門外斜上方的攝像頭套上一個包水果用的白色網(wǎng)兜，然后才從里面走出來。

    不是別人，正是覃昭。

    叢欣屏息看著，既覺幸運，又覺得有些遺憾，之前為什么就沒想到呢？也只有覃昭這般身高，才能這么輕松地把那個攝像頭遮上。

    畫面中，覃昭身上已經(jīng)換了活動要穿的衣服，走到走廊另一側(cè)，開了一點窗，低頭將手中的電子煙含進嘴里，可惜還沒來得及抽上一口，后門又開了，這回是他的經(jīng)紀人走出來。

    監(jiān)控沒有聲音，只能看見經(jīng)紀人蹙眉，很嚴厲地對他說話，從他口中奪下那支電子煙，而后用力扇走那一丁點煙霧，關上了窗。

    兩人隨即轉(zhuǎn)身進了房間，門在他們身后合攏，卻又被一只手擋住。

    許是因為急著上樓參加活動，他們都未曾注意。

    而那兩個粉絲應該也是聽到了兩人當時的對話，才能一進員工通道就鎖定了方向，朝那里靠近，這么湊巧地，及時地，擋住了門。酒店的門態(tài)報警有三種模式，90度開使用門吸的情況下不會報警，門碰上但鎖舌未能正常彈出，五秒之后報警，但要是普通開門，三分鐘才會觸發(fā)蜂鳴。她們于是便有了三分鐘的時間，等待房間里的人離開，去出席樓上即將開始的活動，再偷偷潛入。

    事情的來龍去脈終于清楚了。

    江亞飯店實行全店無煙制度，所有客房和室內(nèi)公共區(qū)域禁止抽煙，包括覃昭入住的這個套房，每個房間都安裝了煙霧報警裝置，覃昭應該是看到了，生怕觸發(fā)報警才特地跑到房間后門，找了個能開窗的地方。

    而兩個粉絲的行為也被拍得清清楚楚，做實了就是非法侵入。

    但叢欣仍舊覺得奇怪，這種情況下，粉絲不敢報警的理由顯而易見，可經(jīng)紀人也不愿意報警，難道只是因為覃昭抽煙？這件事在娛樂圈或許可以算是一條負面新聞，但也屬于最不足道的那種，根本不至于到了受侵害還不報警的地步。

    忽然間，她想到警察帶兩個粉絲離開酒店時的那一幕。

    她們大聲哭訴，說我們肯定不會亂說話的，覃昭哥哥原諒我們吧。

    當時覃昭的經(jīng)紀人就在隔壁，一定也聽見了。

    那一瞬，叢欣腦中一下出現(xiàn)好幾部阿加莎小說里的場景，偵探附身地想，這兩個私闖的粉絲可能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，而這一聲不會亂說就是存心講給對方聽的，表示你若諒解不追究，我們也就閉嘴不說。

    那支電子煙是否真就只是電子煙那么簡單？還能不能被找到？要是找到了，是否能夠成為證據(jù)？

    她一概不能確定，只知道自己堅持報警，真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。如果她的偵探推理為真，這種事即使兩方私了，將來萬一被發(fā)現(xiàn)，酒店可能被認定為知情不報，也會有責任。

    第58章 名利場

    時為一整天都沒見到叢欣。

    一早上班，他發(fā)了條消息給她，說：有點事跟你談。】

    那邊隔了會兒才回復：等我到酒店找你。】

    他于是等著，但一直等到中午開餐，她還是沒找他。

    時為倒是稀奇了，當時已經(jīng)十一點，難得見她這個dgm來得這么晚。他想再發(fā)消息過去問問，又覺得這樣會不會顯得很煩，打了幾個字全都刪了，把手機扔在辦公桌上，進了后廚。

    待到午餐時段結(jié)束，他回辦公室看了一眼，叢欣那邊仍舊沒動靜，倒是莫亞雷又來找他。還是關于前一晚提起的那個年度主廚的評選，那個推薦人想要約個時間，跟他見面聊聊。

    時為一向不太喜歡這種事，只是一時找不到理由推辭，只得答應下來。

    調(diào)回西餐廚房之后，他的工作一下子清閑了不少。西餐廳跟全日制餐廳不一樣，只做午餐和晚餐兩個時段，后廚不用趕五點的早班，更不用7乘24小時地負責客房服務的供餐。莫亞雷對l'ile的運營狀況和排班也更了如指掌，忙，已經(jīng)不能拿來做借口了。

    少頃，便收到正式的邀請郵件，時間是兩天之后，再看地點，時為才發(fā)現(xiàn)是他去過的——marquis，那家開在南京西路上的super lounge。而他要見的推薦人也是上一次見過的，那里的老板董先生，董其鳴。

    但他仍舊不知道見了面有什么可聊的，難道要他實話實說，自己其實并不想?yún)⒓幽莻€什么評選，對能不能成為年度主廚也根本無所謂嗎？

    他能夠理解莫亞雷的意圖。過去三個多月，他在全日制廚房工作，管食堂的辱受了，三班倒的苦也吃了，不聲不響，照樣搞出一番名堂，又因著前段時間“對月閣”的宣傳，配合mar拍片、餐廳周上擺攤，有了一點自己的知名度。各種拋頭露臉的事情做得太多，也難怪莫亞雷以為他要的就是這個，榮譽，名氣，而他只覺陰差陽錯。

    當然，他也曾有過這樣的階段，仰望那些大獎、榜單、星級。直到進入米三餐廳工作，簡歷上添了一行字，別人看著或許閃光，只有他自己清楚究竟過了怎樣賣命賣靈魂的幾年，對這些東西也都開始祛魅了，再看到執(zhí)著于評獎、摘星的廚師或者餐廳老板甚至會覺得有點好笑。

    作為廚師，他知道摘星后的chef大多忙著開加盟店、出書、拍廣告。

    代入餐廳經(jīng)營者，行業(yè)里也早有調(diào)研數(shù)據(jù)，被評上星級的餐廳反而比沒星的更加容易倒閉。

    尤其是那些新開店，號稱一年入圍，兩年摘星的一代天驕們。一時間榮譽加身，搜索量暴增，顧客暴增。餐廳要增加餐位，擴招員工。廚師也自抬身價，要求漲薪，否則就帶著名聲跳槽去別家。房東再趁機漲一波房價，供應商漲一波食材價格，整個經(jīng)營成本一下就上去了。

    倘若營業(yè)額一直能保持剛出名時的水平倒還好說，只可惜這種隨著榮譽而來的客流，也隨時可能因為輿論消失，有種一驚一乍的脆弱，實在難與直線上揚的成本匹配。

    而且，莫亞雷想要推薦他參評的這個獎，還散發(fā)著一股子裙帶關系的味道。

    主辦方國際背景，來頭不小，進入中國之后，同樣每年發(fā)布年度餐廳指南，評選年度主廚獎、年輕廚師獎，算是國內(nèi)最著名的餐飲類榜單之一。

    各家合作伙伴和贊助商自然也都是著名企業(yè)，有賣調(diào)料的，有賣酒的，余下咖啡、茶葉、橄欖油，不一而足，一條龍用下來，完全夠給一家餐廳配齊供應商。

    時為在網(wǎng)上搜了搜董其鳴，果然，也是贊助企業(yè)的老板之一。

    百度詞條對他的介紹是企業(yè)家和餐飲人，名下除了marquis，還開著一家名叫“爵燴”的公司，專營各種食品、酒類，號稱為遍布中國八十多座城市，三百多家高品質(zhì)餐廳的一千多家門店供應高端食材。詞條的配圖都是他在各家名店與名廚們的合影，下面還列舉了他參加過的各種頭部餐飲活動，以及參與投資拍攝的美食紀錄片。

    所以這種獎真的有獨立性嗎？他玩味地想，到底是靠師承，靠裙帶，還是別的什么？無論怎么看，似乎那些贊助商品牌才是最大的贏家。

    再翻到最近幾年的獲獎名單，他又發(fā)現(xiàn)另一個熟悉的名字。錢宏毅就得過這個年度主廚獎，omni也連續(xù)幾年上了這個推薦餐廳的“銀餐叉”榜單。

    當時還是兩餐之間的休息時間，他干脆打了個電話給錢宏毅。

    對面很快接了，還是那種親切的態(tài)度，聽他提起評獎的事，也熱情解說。

    直到時為開口問：“你當時的推薦人是不是就是omni現(xiàn)在的供應商啊？”

    大約問得太過直接，對面怔了怔才笑起來，也沒正面回答，只說：“兄弟你懂的?！?/br>
    時為意會，之前在法國工作，也不是沒見過這種事。而國內(nèi)的精致餐飲又特別偏愛進口食材，溢價空間不小，其中可做的文章就更多了。

    他沒再往下問，錢宏毅也已經(jīng)扯開話題，說：“你這次還真是踩對了點，今年精致餐飲生意真不好做。其他城市，包括北京，從老牌子到新網(wǎng)紅，多少家關門的。那么些個外國主廚，要么回老家，要么移師上海，搞得我們這里的fine dining也都拼上性價比了。比起來還是你們酒店好啊，本來就屬于重資產(chǎn)投資，老板也不致于急吼吼地想著一年兩年回本，尤其是江亞飯店這種國企業(yè)主，連房子都是自己的，從成本上算，跟我們這種餐廳就完全不是一回事，生意好做許多……”

    時為看過l’ile的報表，其實也是連續(xù)很多年微利甚至虧損了，再聽到這番仿佛世風日下的議論，也不知是夸還是罵他呢，只客套問了聲：“你新店快開張了吧？”

    不想錢宏毅噎了噎，才答：“還在談，不過也快了，快了……”

    時為品出背后的意思，估計是之前要見的那個投資人最后沒談成，幾個月之前說得聲勢浩大、仿佛立刻就要開張的新店又變做“在談”了。他不禁疑惑，錢宏毅當時究竟是要開新店，所以拉他加入，還是打算先拉他入伙，以期望開成這家新店呢？

    但他一向是那種不好意思駁人面子的人，聽出來錢不想多談，便也沒再問，又寒暄幾句就把電話掛斷了。

    再看一眼微信，叢欣仍舊沒動靜。

    時為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，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早上那句話沒說清楚。一時想要再解釋一句，自己找她，只是想跟她談談莫亞雷忽然轉(zhuǎn)變的態(tài)度，以及此后在西餐廚房的工作。但轉(zhuǎn)念又覺得越描越黑，還是不說的好，各種措辭打了幾行字，又全都刪掉了。

    直到晚餐開始備餐的時候，他才聽到餐飲部的人在傳，說昨晚客房出了點狀況，dgm和gsm一起去派出所了，兩個人今天大半天都沒來酒店，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小事情。

    前一夜入住的富豪、名人和明星很多，自然有人樂于八卦，各種猜測到底出了什么事。也有人掃興，說你們還是別猜了，猜來猜去都是皇帝的金鋤頭。

    時為并不關心那些，他只想到叢欣。

    他抽空從廚房出來，站在走廊角落里打她的手機，鈴響了許久，卻一直無人接聽。

    一直到晚上，都是這個狀態(tài)，搞得他簡直懷疑是不是她自己被抓進去了，甚至開始后悔之前沒加谷燁的微信，否則現(xiàn)在至少還能多個人問一問，她到底在哪個派出所，過去試試能不能把人領出來。

    直到閉餐之后，他下班回到住的地方，開門進去，看見地上一雙女鞋。

    他怔了怔，才反應過來，她已經(jīng)在這里了。

    房間里沒開燈，他走過去，借玄關些微的燈光往里看，有個人蜷身躺在床上，睡得人事不省。

    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，靜靜笑出來。

    等他洗了澡，換了衣服出來，走進臥室，坐到床邊。她大約聽到些聲音，將醒未醒，翻了個身，頭枕上來，胳膊腿壓過來。他靠著枕頭半躺，她的臉就貼在他側(cè)腹，呼吸弄得他有點癢。他想笑，生理性的那種，又好想立刻把她叫起來問，今天這出算什么？不給他回電話，卻又睡在他床上？這次倒是沒開車來，所以不會半夜跑了，但這根本不是關鍵好嗎？

    他這邊正想著，她似乎更清醒了一點，一次深呼吸之后，惺忪睜開眼睛。

    時為看看她，說：“我早上找你，是想跟你說說西餐廚房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才開了個頭就被她打斷，又閉上眼睛，蹭著他搖頭，說：“別，你別跟我說這個，聽不了，頭疼?！?/br>
    時為忍笑，說：“哦，那你睡吧。”

    他試圖調(diào)整兩人的姿勢，脫身出來。她卻偏不動地方，仍舊閉著眼睛，囁嚅地說：“就要抱著。”

    他終于笑出來，輕輕的呼吸似的一聲，說：“行，那就抱著。”

    她滿意了，于是就那樣在黑暗中抱了許久，而后像是又醒了一點過來，整個人慢慢趴到他身上，鉆進他的衣服里，往他脖子那里拱。他睡覺穿的舊t恤又大又寬松，還真讓她鉆出來了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？”時為也是服了，低頭看她從領口露出的臉。

    她也睜眼看他，輕吻他的嘴唇，說：“被你吵醒了，我現(xiàn)在有點睡不著……”

    他領會她的意思，說：“叢欣，你把我當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她無聲微笑，又閉上眼睛，輕輕吻他，貼著他的嘴唇說：“當蜜糖，當牛奶，當安眠藥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早晨，時為醒來的時候，身邊已經(jīng)空了，他緩了緩，聽到衛(wèi)生間傳來哼著歌刷牙的聲音，才確定叢欣還在。

    等他起床走過去，她正俯身在臺盆前面洗臉。

    他靠在門邊看著她，她可能沒聽見，抬頭拿毛巾擦干，才在鏡子里對上他的目光，一下露出微笑，而后往旁邊讓了讓，分了一半地方給他。那是個極其家常的動作，不知道為什么卻叫他有不一樣的感覺，他走過去，沒有洗漱，從身后抱住她，低頭親吻她的后頸。

    她也就讓他這么抱著，直到看到臺盆旁邊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，才轉(zhuǎn)身把他的t恤領子往旁邊扯了一把，笑說：“露肩了，還挺性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