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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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即,就見男子微微側(cè)過身,望著自己道:“你可知,這青石玉欄啊,乃吾這一生當中走過的最長、最長的一段路。自是當長?!?/br> 自是當長?寧和聽得心中大驚,此人話中之意,竟是有此梯乃為他所設(shè)之意。難不成,他竟就是當年那位飛升之仙人青云子?!還是說,是自己會錯了意,此人不過在說此梯甚長? 還未等她再細想下去,就聽那男子又問道:“你為何來爬這登仙梯?” 寧和怔了一下,據(jù)實回答道:“為取一寶珠?!?/br> “寶珠?”男子說,“什么寶珠?” 寧和略作回憶:“應(yīng)是叫作……七色玲瓏珠,在器道第七層。” “噢,如此?!鼻嗌滥凶勇犃?,沉吟片刻,道:“那你不必去了,我這有比那珠子更好之物,見你投緣,便送予你罷?!?/br> 說罷,翻手從袖中取出一方木盒,遞向?qū)幒偷溃骸斑?,拿去?!?/br> 寧和又是一驚,忙伸手推拒,口中道:“謝過前輩美意,然無功不受祿,恕晚生不能受,還請前輩收回。” “你不要?”那男子奇道,“你莫不是當我無事戲耍于你不成?這盒中之物當真比你所求那珠子好上千百倍,我瞧你投緣才予你。我看你也非那愚鈍之人,就當真不要?” “當真不要?!睂幒凸笆忠灰?,道:“前輩容稟。一則,和已說過,我與前輩素不相識,更無功績可談,雖黃金萬兩弗能受之。二則,我今日登梯求珠,并非是為我自己所求。受人之托,當忠人之事,還請前輩見諒?!?/br> 那青衣男子聽了笑了笑,將盒子收回來,上下打量寧和片刻,往旁邊一讓,道:“好罷,那你就繼續(xù)走罷?!?/br> 寧和再度一揖,便從他身旁走過,順著石階繼續(xù)往上走去。 剛走出沒幾步,忽地眼前一花,神情恍了恍,整個人一下子定在原處不動了。 良久,風(fēng)中似傳來一聲輕笑:“我倒要看看,你所說是真是假?!?/br> 第三十四章 寧和先是覺得有點冷, 身上黏糊糊,又濕漉漉的,像是走在秋夜中, 忽然跌進了一個泥水坑里。 有個聲音在耳邊輕柔地喚著:“青騅……青騅……” 寧和心頭一震, 竭力睜開眼:“娘——” 然而入目眼前卻只有一片杏色的紗帳, 身下是柔軟的床鋪,淺青色的錦被蓋在身上, 肌膚相接處帶來絲滑中泛著微微涼意的觸感。 床鋪間彌漫著怡人的熏香味道,空氣中還有股淡淡的藥味兒。 寧和愣了一會兒,緩緩坐起身來,心中有些茫然:我這是在何處? 這時,就聽身畔傳來陣細細的腳步聲,隨即有聲音在旁低低地道:“大人,您又做夢了?!?/br> 接著,杏色紗帳被卷起來,有人半蹲在了床邊,奉來一只碧色的瓷碗,碗中盛著褐色的湯藥。瓷勺擱在碗沿, 像淤泥中伸出支碧綠的荷。 方才那聲音又響起來:“大人,喝藥了?!?/br> 寧和微微怔了怔, 轉(zhuǎn)過頭去。映入眼簾是張稚嫩而乖順的臉, 低眉順眼, 恭恭敬敬地伏在自己的床邊。 她恍了一下,想起來這孩子名叫已都,是自己之前在往邊陲小鎮(zhèn)考察尋覓治旱之法時救下的一個孤兒。別的孩子都送與好人家養(yǎng)去了, 只他一個格外倔強,跪在門口非說要報答, 說大人救我,已都只愿此生結(jié)草銜環(huán)、為奴為仆,在大人跟前 效些犬馬之勞。 寧和起初不肯收,見他生生在門前跪了一夜,心下不忍,也就隨他去了。從此,便叫他在跟在身邊做了個侍奉筆墨的書童。 接過藥碗,入口溫苦。寧和又怔了一下,我是為何而病? 隨即,她想了起來。 自己正是越州州牧,前日朝廷發(fā)下文書,說是將推行當朝秦司空所擬之新法,要各州重新丈量統(tǒng)計治下土地人丁。寧和記得,自己悉心研究過那位秦司空之法,覺出此法能在不少朝廷收入下大為減輕百姓賦稅,又能削除些冗政,正是利國利民之舉。只是相對的,百姓賦稅少了,受損的便是那些慣為好藏匿人丁、收斂土地的地方豪強、勛貴人家們。故欲行此法,阻力不可謂不大。 寧和觀此法,頓時以秦司空為當朝棟梁,更乃舍身取義之圣賢。于是欲要將此法于任地順利施行,以隔空助那秦司空一臂之力。而她這一病,也正是因苦思解決之法,夙興夜寐一連七日,終于想出了章程,結(jié)果剛吩咐安排下去,心下一松,人就一下病倒了。 想起自己想出之法,寧和精神一振,三兩口將藥灌下便翻身而起,迫不及待就想出門看一看所行之效果。 “已都,拿衣來!” 那候在一旁的少年已都一聽,連忙捧著藥碗跪倒在地,苦求著阻攔道:“大人,您如今病還未好,怎可出去風(fēng)吹日曬。您這一病三日,小人心中憂甚,還望大人萬萬愛惜身體……” 寧和被這一攔,心頭有些無奈。但她慣不喜與人為難,又憐這孩子一片赤誠,便道:“好罷,我不出去了,你快起來吧。” 已都千恩萬謝地起來,被寧和打發(fā)出去煮茶。而她自己,則披了件外裳起來,推開門走去了書房。 既暫不能出門,寧和便打算趁這時間將自己所想寫下成篇,送往京城予那秦司空,若能于他有些助益,也算不枉她這些日來一場辛苦了。 天漸漸黑了下來,屋中一燈如豆。中途已都悄悄躬著腰進來添了幾回茶水燈油,而那案前端坐人影一動也未動過。屋中只余筆墨沙沙聲,伏案至天明。 寧和寫了一夜,已都蹲坐在門口的石階上,也候了一夜。時不時回頭看門內(nèi)燈光一眼,尚還稚嫩的眉眼里映滿了深深的憂慮:大人一直如此,長此以往,身體可怎吃得消啊…… 第二日,寧和近五更才歇下,天一亮就又起了來,收拾衣裝要出門。 已都這回不敢再攔了,只取了大人出行常用物什跟在后面。 除了已都之外,整個偌大的州牧府中就只余一個馬夫、一個廚娘。自寧和搬進這州牧府中以來,別說修繕,大部分的房屋院落都是空置的。 已都還曾聽大人說過,等過些日子騰出空閑來,就將府中劃出大半來,送予州學(xué)里的生員們住。反正空著也是空著,不如拿來將本州州學(xué)擴大些,昌些文教也好。 已都想,大人真是他見過最好最好的官了。大人明明身為一州之牧,卻連從前他們村的里正瞧著都比她更有“官威”些。大人與人為善,待人親切,對待下屬從未有斥罵之語,每日日夜為公務(wù)為百姓cao勞,從未有享樂之行……大人不僅是他見過最好的官,也是他見過最好的人。 已都出生的村落此處偏遠,當?shù)厝舜蠖夹欧钣蛲鈧鱽淼摹伴L樂佛”。已都心中覺得,他的大人,就像是走在人間的神佛。 越州治下四郡七十二縣六百八十四村,寧和特意羅列出了一冊表,每一處按豪強多寡從高到低排列。排名尤其前列的,寧和便親自走上一趟,以督促法令施行。她把這冊子隨身揣著,若有新的見聞發(fā)現(xiàn),就記上一筆。每成功處理完一處,就把經(jīng)歷心得成文一篇,附在此表之后。 三月過去,此表已積成厚厚一摞。 這日,寧和來到河?xùn)|郡治下伯農(nóng)縣。此縣于她那表上,排位在整個河?xùn)|郡最前。入得縣城之后,伯農(nóng)縣官以官驛受雨暫損為由,將寧和一行安排在了縣中一處客棧之中。 當夜,寧和正欲睡下,忽聽得外頭有敲門聲。已都去問,就聽門外回話是一女聲,自說是店主人渾家,求官老爺開門一見。 寧和聽出這婦人語氣不對,便令已都將人放進來。門一開,便撲進來一瘦弱婦人,未語先哭,泣涕漣漣,說丈夫糊涂,為錢利迷眼,又畏懼強權(quán),故與此處縣官豪強勾結(jié)欲陰害于您。 那婦人泣道:“您是越州州牧寧大老爺,小婦人知道您,您是天下一等的好官,萬不當葬身此處。小婦人今夜已以酒將我夫伙計幾人醉倒,還請老爺趁此速速離去罷!” 說罷,慌忙而來,又慌忙走了。 寧和得此提醒,趕忙叫醒副官幾人,一行連夜棄了馬車,只架著幾匹快馬離開。到得城門邊,以官印文書喝得守官開門,才得以逃出城去。 那伯農(nóng)縣縣官豪強得知事情敗露,先后派了幾隊軍兵蒙面戴草笠來追。 寧和等人一路為逃回州城,繞小路翻山越嶺,其中艱險實非常人能想。 有一回行至一處山廟,險些尋不到出路,還多虧了有一過路青衣道人指點方向,才不至迷失山間。 寧和與那道人匆匆道過謝,又匆匆領(lǐng)著副官差役幾人打馬遠去。 她本就先病過一場,接著為新法之事cao勞數(shù)月,后又為考察實情四方奔波,再經(jīng)此番逃難風(fēng)餐露宿日夜兼程,整個人已經(jīng)瘦得有些脫形,支在外袍里幾乎只剩了一把伶仃骨頭。 僅得那雙眼睛,還是清亮而有神的。 卻說為他們指路那青衣道人站在路旁,目送著他們遠去之后默然良久,忽自語道:“奇哉,怪哉。奇哉!怪哉!” “堂堂一修仙之人,心中名利所念,竟是于凡間為官!為官就罷,她從前是個書生,又入道不久,也并非不能理解。”道人簡直匪夷所思,“可她心心念念,就只當一小小州牧?還將自己當成了這副模樣?可真是、真是……” “——奇哉!怪哉!” 第三十五章 “大人, 你歇會兒吧?!币讯夹⌒牡貙⒁粡埢疑耐妹馀蹫閷幒团?,動作時碰到她的肩頭,發(fā)覺手下觸感硬而嶙峋, 像是只剩了一把細瘦骨頭。頓時唇角顫了顫, 只覺心尖上如同被一把羽毛輕輕掃過, 酸澀難當。目中發(fā)紅,幾乎想要掉下淚來。 寧和背對著這方, 未曾看見他的表情。她正立在屋檐下,憑欄遙望著遠處青空,那里山巒如障,層峰相疊,一行野雁高飛而過。那是北方,大趙皇城所在的方向。 天蒼蒼,秋色濃。 秋風(fēng)吹過,卷落院中梧桐幾片黃葉。寧和神情淡淡,目中一片沉郁之色。 她立了一會兒,回過身,看向身后的已都時, 眼中終于帶上了點笑意,伸出手比了比他的頭頂方向, 有些感慨地道:“不知不覺, 你都這么高了。不錯。我記得……以前你來時, 可還不及我腰高呢。長大了啊?!?/br> 可不是長大了么。已都在寧和面前總是躬著身子的,可如今就算他這么躬著,也已經(jīng)比寧和高出了一個頭來。 已都才剛勉強忍耐下的情緒, 被這簡單一句話又引得險些控制不住,連忙咬緊牙關(guān), 將腦袋深深地埋下去。 七年了,他是長大了,可大人,可大人她卻老了…… 已都想起了七年前,他剛剛見到大人時的情景。 那時他父死了,母親跟人走了,meimei剛餓死。而他自己,縮在空空如也的米缸邊上,呆呆數(shù)著最后的日子。然后大人來了,走進了這間破朽的屋子里,輕聲而溫和地同自己說話,望著自己的眼神既憐憫,又溫柔。在已都的記憶里,那日站在窗口的大人身上籠罩著一層潔凈而美麗的光,有著世上最秀美的臉龐。有人將已都帶去吃飯,那里有許多和他一樣的孩子。后來,已都聽人說,大人的名諱叫作寧和,是他們越州的州牧。 七年了,他長大了 ??伤L了這七年,就眼睜睜看著大人日夜cao勞了這七年??粗笕艘蝗找蝗盏淖兊媚菢邮荨⒛菢邮?,瘦得幾乎都脫了形。尤其在去年,京中那位秦司空貶官遭斥、變法也被迫中止的消息傳來之后,大人心頭憂慮,更是于這一年間,連兩鬢也漸漸的斑白了。 大人老了。才七年,就老了這么多了。頭上白發(fā),臉上紋路,冬夏也常病了??梢讯加X得,大人笑起來,還是從前那樣,謙謙儒雅、秀美溫和,是舉世也難尋的風(fēng)華。 已都從前以為自己最怕的是餓,最怕的是死,他見過父親母親餓得發(fā)瘋的樣子,也見過meimei生生餓死時失去光彩的眼眸,他怕極了。然而直到今日,他才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,自己原來更怕的,是大人變老。就像是螻蟻草芥看著頭頂大山將傾,惶惶不可終日。 已都忍不住道:“大人,您要不……”您要不不管了吧,您要不告老了吧,您要不,不當這個州牧了吧! 可當他對上寧和看來的略帶疑惑的目光時,卻忽然什么也說不出來了,就像從前的每一次那樣。 大人的眼睛里還有未散的思緒,顯是方才正在思考著什么。已都知道,她想的定是越州百姓,想的是如何變法,又或者,那位遠在京城的秦司空。自己又怎么能拿這樣的話來打擾大人呢。 于是已都頓了一下,改口說:“您要不,先用飯吧。” 寧和方才所想,正是京城之事。已都只是一個小小侍從,能知的自是有限。而寧和自己,卻再清楚不過:京中此刻正是風(fēng)起云涌時刻,新舊兩排、新法舊法,再兼諸子奪嫡,多方勢力競相角力,局勢云譎波詭,整個大趙官場之中一片風(fēng)聲鶴唳。 她自己身為地方官,雖曾在變法一事上鼎力支持過那位曾經(jīng)的秦司空,按說也有干系。但,寧和是位女子。作為整個大趙僅有的一名女官員,還是正三品,且多年來有些口碑名望,她是特殊的??梢哉f具備某種象征意義,像是枚護身符一般,朝中變動輕易波及不到她???,也因她是個女子,便注定了,她此生入不得京;也注定了,她此生也無法參與到那些真正左右航向的變化與博弈當中去。諸子林立的朝堂之中,寧和始終是個異類。 自去歲起,寧和聽聞秦司空被貶一事,便格外密切地關(guān)注著朝中相關(guān)形式。越是等,心中便越是嘆息。隨著當今病重,新法一條接一條的被逐漸廢除,再等到新君繼位……在寧和看來,結(jié)局其實已經(jīng)注定,而她無能為力。 寧和如今最擔(dān)心的,其實已經(jīng)不是這場注定失敗的變法,而是它的發(fā)起人,曾經(jīng)的秦司空、如今的秦左仆射。寧和自己為這變法一事殫精竭慮八載有余,即使生性豁達,得出不成之論時尚痛心疾首;而那位不知耗盡了多少年心血構(gòu)思,又花費了多少功夫?qū)⒅O(shè)法推行的秦司空,又當如何?怕是早已將之視為一生志向所系。且寧和這些年來與其通信,深知此人性情外和內(nèi)剛,一身傲骨。變法若敗,恐心氣折。 前日,當寧和在所收邸報之上見到朝中新相任命一則,心中憂慮更是升到了頂峰。 用過晚飯,寧和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當中。她將已都屏退,自己將油燈挑亮,端著站起身來,在書房中走動。 她將這些年來自己為新法所作卷宗文章一應(yīng)全都翻找出來,一一羅列堆放在屋中空地上。最終足足堆成三摞,每摞都有將近一人高。 寧和在這三摞紙頁前,靜靜立了有一刻鐘。然后她忽輕輕笑了笑,坐回了桌邊。 油燈將那張已然帶了些蒼老痕跡的面容描摹得明明滅滅。 案前一書生,目中映燈火,鬢間白發(fā)生。 寧和自匣中取過一卷黃封白紙,提筆即書,墨跡流暢,行云流水,頃刻成篇。 黃封白紙,乃大趙奏疏所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