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月氏、北陳留、西柔利，東軒轅。百年前，月氏勢大，漸有統(tǒng)一四國之勢。結(jié)果月氏昏帝寵幸侫臣無度，橫征暴斂，大修宮殿高樓。陳留宣帝當(dāng)機(jī)立斷，出兵攻打月氏。短短三年，吞沒了月氏大半疆土和城邑。

    自宣帝始，陳留王朝三代帝王勵精圖治。

    經(jīng)百年，南伐月氏，西征柔利，東討軒轅，眼下儼然已是人間第一王朝。

    他們今日要去的便是陳留王朝西邊的一座富庶城邑：廬郡。

    寒猶在，雪未殘，百草回芽。少咸山在廬郡百里之外，隱于一片崇山峻嶺中。

    山下有一小鎮(zhèn)，名曰岐山鎮(zhèn)。山中有一太平教，伏樗生前常去教中問道。

    三人沿著山路，拾級而上。

    太平教位于少咸山金門峰，從山下遙望，峰頂常年金光閃爍，如同佛光映門，以此得名。

    孟厭看著遙不可及的金門峰，氣喘吁吁，“崔大人，這太平教，怎聽著有些像邪門歪教？”

    十幾年前，她在地府便聽過一樁駭人的邪教殺。人案。

    教主自稱是“彌勒佛”下界，創(chuàng)立彌勒教，鼓吹殺人積功。信徒們?yōu)榱四茉绲菢O樂，成仙成佛。紛紛舉起屠刀，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暴徒。

    以佛之名，殺人興教。此教幾年內(nèi)，殺了足足三百人。

    更有甚者，為了積功，因不敢殺身強(qiáng)體壯之人，便殺病弱婦孺，有的連親子老母都未放過。

    事發(fā)后，彌勒佛在人間的香火減半，佛像被砸，罵聲一片。

    有一回，他到地府品湯。席間與一眾孟婆提起此事，捶足頓胸，心緒難平，“那賊人，真真毀老僧名聲！”

    崔子玉知她說的是彌勒教，聽罷緩緩搖頭，“你錯了，太平教四十年前遷來此處。教主儋耳老祖與四位弟子，常行好事。而且，我昨夜找岐山鎮(zhèn)的土地神問過，此地百年間，只伏樗消失?！?/br>
    彌勒教講殺人積功，太平教卻講行善積功。

    凡太平教教眾，需日行一善，不論善行大小。

    三人疾行了約一個時辰，才在峰頂金光合攏時，走到太平教山門。

    一間不大的古剎，巧借山勢與巨石，造在懸崖之上。佛門破敗，紅墻露白，香火不盛。進(jìn)山門先至觀音洞，再往上，是以鑿石為階梯的通道，迤邐伸向最高處的的大雄寶殿。

    沿石階盤旋而上，走至峰頂，方見一塊木牌，上書“太平教”。

    往來的一僧一尼，身形消瘦，穿著發(fā)白的僧袍。見到生人到訪，兩人先是一怔，后是合掌上前，“三位施主，可是來此問道？”

    崔子玉兩手合一，微微低頭，“我們兄妹三人，今日途徑此地。聽聞儋耳老祖于佛法一事，頗有見解，特來聽經(jīng)聞法。”

    兩人回禮，引他們?nèi)雰?nèi)，“貧尼乃沙棠，他是沈亭松?！?/br>
    他們一路走到一處崖邊的佛臺，儋耳老祖慈眉善目，盤坐在蒲團(tuán)上。

    他手拿念珠，正閉目誦經(jīng)。身旁兩人隨他動作，口中亦是念念有詞。孟厭走近一聽，三人念的是《妙法蓮華經(jīng)》。

    “老祖在唱吟佛法，諸位可去禪房等候?！?/br>
    沈亭松引三人去禪房，邊走邊說，“山路崎嶇，石下洞窟相連，常有香客不慎跌入山洞。自二十年前起，老祖便不準(zhǔn)村人上山。若遇禮佛日，他會一早下山，于山腳草棚內(nèi)，開道場，弘揚(yáng)佛法。”

    “這事，和土地神說的，能對上?！?/br>
    崔子玉悄悄走到孟厭身邊，“土地神還說，他去聽過幾回，這儋耳老祖確實不像假僧?！?/br>
    一行人穿行間，兩山相對，雙峰縹緲，云霧從山下升騰而起。

    松柏婆娑，臨淵高聳。偶有仙雀在林間鳴唱，金光萬丈，似萬劍穿云過。

    三人等了約半個時辰，儋耳老祖手持念珠，笑著入內(nèi)，身后跟著三人，“老僧聽聞三位施主來此問道？”

    “我們兄妹三人想來聽聽佛法。”

    聞言，儋耳老祖哈哈大笑，指著孟厭與溫僖道：“兩位施主舉止親昵，何來兄妹之說？”

    孟厭側(cè)頭看溫僖，沒發(fā)覺不對勁之處。順著崔子玉無語的眼神，她往下看，果真發(fā)現(xiàn)一只手在她腰側(cè)亂摸，“你主子辦正事呢，把你的手拿開！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，孟厭，今夜在床上別求我?！?/br>
    “滾出去?！?/br>
    溫僖咬牙切齒，跑去禪房外一棵樹下飲茶賞景。

    等他一走，孟厭開口，“老祖，我們其實是捕役，來此是為查清伏樗因何而死?！?/br>
    語罷，儋耳老祖身邊一女尼應(yīng)道：“施主，伏樗只是消失。生死之事，不可妄斷?！?/br>
    兩人不好表明身份，只好改口說是來尋伏樗。

    “老僧相信她還活著，”儋耳老祖捻著佛珠，滿目擔(dān)憂，悵然道：“她悟性極高，常行好事，老僧有心引她入道?？上А?/br>
    “她消失之前，你們可曾見過她？”

    “不曾?！?/br>
    五人異口同聲，“那一日是禮佛日，貧僧四人隨老祖在山下傳佛法。至第二日，有官差上山尋人。我們才知伏樗昨日上山后，離奇消失。”

    “她上山之事，是誰說的？”

    “伏樗的meimei伏湫，她們姐妹相依為命?！?/br>
    孟厭不解，伏樗消失時不到二十，一個和離在家的女子，為何會常來山中談經(jīng)誦佛、坐論禪理。

    儋耳老祖陷入回憶，“她的舅姑以多言為由，逼她與夫婿義絕。她被休后，心生死意，便想?yún)⑽蚍鸱ǎ卣裆鷻C(jī)?！?/br>
    另一人補(bǔ)充道：“伏樗消失前，她的夫婿常偷偷陪她上山。”

    崔子玉與孟厭對視一眼，“她的夫婿是誰？”

    “岐山鎮(zhèn)趙老爺?shù)膬鹤樱w遠(yuǎn)弘?！?/br>
    伏樗消失后，趙遠(yuǎn)弘行遍少咸山，尋了她半年。

    正欲出鎮(zhèn)尋人時，被其爹娘發(fā)現(xiàn)，至此便關(guān)在家中，不得自由。

    他們?nèi)ド较拢紶枙牭剿南ⅰ?/br>
    聽說人瘋了，原先與他定親的女子退婚后，他的爹娘為他另娶了一位妻子。

    “走，我們?nèi)枂栚w遠(yuǎn)弘?！?/br>
    孟厭與崔子玉向五人道謝后，急忙離開。

    一出門，瞧見立在崖邊的溫僖。

    孟厭白眼一翻，好心勸慰，“崔大人，日后若你耐不住寂寞，也想找一暖床跟班。聽過來人一句勸，千萬莫找相貌好的?！?/br>
    譬如溫僖，整日為了一點小事，拈酸吃醋，要死要活。

    她一個主子，到頭來還得低聲下氣哄他。

    崔子玉冷面冷語：“哦，本官修無情道。再者說，我瞧你挺喜歡他的?！?/br>
    孟厭小臉漲紅，急急辯解：“我就是見色起意，只是圖他相貌，沒圖其他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快喊他走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我們別理他？讓他自個待在這兒？”

    “孟厭，你個無情無義的王八蛋！”

    溫僖的聲音近在耳邊，孟厭不敢回頭，兀自自說自話，“崔大人，你莫勸了。我最是舍不下阿僖，我去叫他吧?！?/br>
    一回頭，她撞進(jìn)溫僖的懷里，“哎呀，阿僖，我正想叫你下山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別以為我沒聽見，今夜有你好果子吃，”溫僖說話陰森森，面色冷冰冰，“敢拋下我，信不信我卷了你的家當(dāng)一走了之，讓你連九品閑官都做不成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倆能不能快點？”

    遠(yuǎn)處的崔子玉看兩人還立在原處調(diào)風(fēng)弄月，心中連聲道后悔。

    早知孟厭這般不著調(diào)，她當(dāng)日就該勸鐘馗大人將孟厭退回輪回司。

    她常從地府同僚的口中，聽到孟厭的名字。無外乎她有一絕色跟班，而此男子名為跟班，實為暖床。

    當(dāng)年，孟厭未經(jīng)地府同意，與溫僖先成好事。因溫僖那時已沾染地府仙人氣息，不能投胎，便做了孟厭的跟班。

    從前，她以為孟厭是因私自收跟班一事，被地府責(zé)罰，導(dǎo)致績效月月墊底。

    今日方知，地府屬實不易，這般偷懶耍滑之人，竟能安然在地府做三十年的官！

    “這就來?！?/br>
    孟厭拉扯溫僖，邊走邊哄他，“方才崔大人在呢，我若不趕你出去，萬一她回去告狀，你我可就得收拾包袱滾出地府了。你別生氣，等這月俸祿發(fā)了，我再給你買一身白袍?！?/br>
    “哼，算你有點良心，我要章家成衣鋪的。”

    “行！”

    孟厭銀牙咬碎，才從口中蹦出這一字。

    章家成衣鋪的白袍，一件少說也得二兩銀子。溫僖沒來地府前，她每月最少能存四兩銀子。自溫僖來后，她每月銀子見底不說，還欠了一堆外債，尚不知猴年馬月才能還清。

    “聽聲音，你好似很不情愿？”

    “做人主子嘛，哪有容易的?！?/br>
    第4章 萬象佛（四）

    三人到了山下，一路問路，問到了趙遠(yuǎn)弘家。

    鎮(zhèn)上的百姓，一提起趙家，嘆氣又搖頭，“遠(yuǎn)弘爹娘拿兒子的婚事攀附權(quán)貴，害了伏樗，害了遠(yuǎn)弘?！?/br>
    趙家在鎮(zhèn)子?xùn)|邊，兩進(jìn)的宅院。

    一扇朱紅大門，依然能辨出十年前岐山鎮(zhèn)大戶趙家的風(fēng)光。

    遠(yuǎn)山忽然傳來一聲鼓響，似奔雷滾滾。

    孟厭乍然聽見鼓聲，朝少咸山看去，“什么鼓，這么響？”

    身后傳來一女子爽朗的聲音，“是儋耳老祖的守神鼓，每日晨昏響，為百姓祈福。”

    三人回頭，發(fā)現(xiàn)一面貌清秀的婦人。

    “三位立在我家門口，可是要找人？”

    “夫人，我們是捕役，來此是想找趙遠(yuǎn)弘問一件事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