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唉，顧一歧，我終于知道你為何能做大官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若是勤勉些，也能做大官?！?/br>
    孟厭默默退回到姜杌身邊，“我還是喜歡做小官?！?/br>
    姜杌輕輕攬過她，“少cao心，才活得自在。做小官，挺好的?！?/br>
    剩下的半句話，他壓在心底，未曾言語。

    他當(dāng)年冒險入地府。

    或許是活膩了，想尋一個體面的死法。又或許，是真的想尋出酆魂殿。

    他說不清他的目的，只知他那時其實(shí)并沒有十足的把握，一定能留在地府。

    若孟厭當(dāng)年是大官，斷不可能開口留下他。

    天時地利人和，他似乎注定會遇見孟厭。

    三人在房中等到夜色茫茫，也未等到涂吾帝君回房。

    孟厭擔(dān)心他出事，忙去找月浮玉，“月大人，要不去尋尋他？”

    月浮玉搖搖頭，“不用擔(dān)心他。若他真有危險，會自己用法術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是，在永安鎮(zhèn)的結(jié)界中，法力會消失啊……”孟厭入永安鎮(zhèn)的第一日，還不信邪讓姜杌試過，法力的確消失了，“為何涂吾帝君能用？”

    月浮玉忙著寫折子，抬頭不甚耐煩地回了她一句，“他行事，素來喜歡留一個心眼。永安鎮(zhèn)的結(jié)界是他所設(shè)，他有破解的法子。還有，你們少在房里說話，他每夜都在偷聽?！?/br>
    他也是今日在院中修煉，無意間聽涂吾帝君提起他夜里對崔子玉說的情話，才知涂吾帝君的法力并未消失。甚至他們幾人每日說的話，涂吾帝君用耳聽八方術(shù)聽得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孟厭咬著手指，惴惴不安，“我罵過他好幾句，他應(yīng)該不會記仇吧？”

    “不會。若此事查清，他官位不保?！?/br>
    回房后，孟厭環(huán)顧四下。總算想通涂吾帝君為何要選中間的廂房，原是為了方便偷聽他們說話。

    孟厭慢慢坐回床上，“不過，他到底怎么看出那些人有問題的？”

    姜杌：“第一日，他喝完酒回到客棧，便突然開始耍酒瘋。我想，他應(yīng)是在喝酒時，發(fā)現(xiàn)了端倪?！?/br>
    “他的心眼也太多了……”

    那些人以為永安鎮(zhèn)安全，在此為所欲為。

    殊不知，涂吾帝君偷偷還留了一手。他們旁若無人的算計(jì)，被他聽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“從一介鬼差到一方帝君，沒點(diǎn)心眼可不行。”

    次日天晴，一行人一出門，便看見邊家的奴仆抱著喜服往顧一歧房中送。

    往外一打量，府中各處張燈結(jié)彩，小廝們踩在方凳上，正打算往軒窗上貼喜字。

    孟厭裝作生氣，找到在前廳與邊昭義飲茶的涂吾帝君，“老匹夫，你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涂吾帝君撇撇嘴，開口之語極盡嘲諷，“你配不上老夫的義子，二狗如今幡然醒悟，是好事。老夫已幫他定下婚期，你快滾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！”

    孟厭叉腰罵了一會兒，等到邊蕓聞聲來此，才憤憤不平離去。

    一回房，月浮玉捏著一張紙等在房中，“你們今日便上山，通知兩位大人，三日后進(jìn)永安鎮(zhèn)?！?/br>
    姜杌蹙眉盯著那張紙，疑惑開口，“進(jìn)鎮(zhèn)前我看過，鎮(zhèn)外有人盯梢。若他們貿(mào)然進(jìn)來，豈不是打草驚蛇？”

    崔子玉在旁解釋，“涂吾帝君三日后，會將永安鎮(zhèn)的結(jié)界覆蓋到地府鬼差所在的山上。給你們的紙上，是結(jié)界的破解法子，神荼大人一看便知。屆時，鬼差們可隱身入鎮(zhèn)，他說保證無人會發(fā)現(xiàn)。”

    得了涂吾帝君的承諾，孟厭帶著姜杌回房收拾包袱。

    顧一歧來過一次，惆悵地看著兩人離開。姜杌臨出門前，故作哀傷，拍拍他的肩，“弟弟，好好和邊二小姐過日子～我和桃仙有空，會來看你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忘說了。成親文書等鐘馗大人同意后，還需本官首肯～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姜杌牽著孟厭，在這日午后離開永安鎮(zhèn)。

    只是，方走出鎮(zhèn)外百步，他們的身后已然跟了不少妖怪。姜杌滿臉無奈，“我這具身子，惦記的人可真多?！蹦┝?，他不忘擠眉弄眼逗逗身邊的孟厭，“放心，我的身子，只準(zhǔn)你惦記?！?/br>
    又走了幾步，四面八方出現(xiàn)幾個妖怪朝他們走來。

    來者不善，孟厭本就走得心驚膽戰(zhàn)。一聽他還有閑心調(diào)侃自己，氣不打一處來，“你這壞妖，煩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辦？”上山的路被四個妖怪擋住，孟厭低聲問姜杌，“他們對付妖怪極有一套，你打得過他們嗎？”

    姜杌攬著她，徑直走過去。

    前面的妖怪側(cè)身讓開一條道，等他們走過，后面的數(shù)十個妖怪不緊不慢跟上來。

    走到一處樹林，那群妖怪忽地散開。每人手中拿著一截繩索，站在四個方位，口中默念咒語。

    霎時，從天而降的紅光將兩人罩在其中。

    繩索圍成一個圈，一再收緊。直到將兩人的手腳纏住，動彈不得。

    “你想想法子啊！”孟厭背對著姜杌，心中又氣又怕。方才，她提議將兩位鬼帝大人喊過來，姜杌不讓，結(jié)果轉(zhuǎn)眼落到這群妖怪手上，“再過三日，便是領(lǐng)俸祿的日子。你不知道，我頭回在地府領(lǐng)到二十兩……”

    后面幾句，孟厭一開口，已帶了隱隱的哭腔。

    “縛妖索，好東西?！苯坏皖^看了一眼捆住自己的繩索，低低笑起來，“蠢貨，跟我之前，竟不知打聽打聽我是誰。我當(dāng)年不要的縛妖索，也敢拿來捆我？”

    話音落，繩索被一把憑空出現(xiàn)的骨劍割斷，斷成幾截。

    姜杌左手握著骨劍，右手牽著孟厭。

    隨著劍光閃過，無數(shù)聲慘嚎驚起滿山鳥雀。

    神荼帶著一隊(duì)鬼差聞聲趕來，一來便見數(shù)十個妖怪倒在地上。上手一模，已經(jīng)了無氣息，“姜杌，你好歹留一兩個活口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留了活口?！苯徽f完，飛身從樹上拎下來兩個妖怪。一只手拖著一個，眼神清澈，笑吟吟走向神荼，“你瞧，他們倆活得好好的，還能哭呢?！?/br>
    第105章 人之惡（七）

    “走吧……”

    神荼無奈搖頭，帶兩人去山洞。

    孟厭早在鬼差出現(xiàn)時，便看見躲在樹后的阿旁阿防。記起他倆的俸祿，她忙走過去指責(zé)，“狐朋狗友，每月的俸祿比我多，還整日讓我請你們吃喝！”

    阿旁和阿防對視一眼，方出口問道：“你怎會知曉我倆的俸祿比你多？”

    姜杌默不作聲走過，拉走孟厭。

    阿旁阿防追上來，語氣幽怨，“雖說你常請我們哥倆吃喝，但是上回幫你和顧一歧cao辦定親宴，光買喜服，便花了我們不少銀子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。　苯换仡^，眸中閃過狠厲之色，“原來是你倆攛掇她和顧一歧成親?！?/br>
    阿旁阿防見勢不對，趕忙低頭溜走。

    姜杌盯著兩人的背影，滿腔怒火堆在心頭，“他們倆一天到晚凈知道添亂?！?/br>
    孟厭順口應(yīng)他，語氣中略帶遺憾，“阿旁阿防最是仗義，他們做這么多事，不過是為了幫我圓夢罷了?！?/br>
    話一開口，已覺不對。

    身側(cè)之人，周身寒意逼人。孟厭傻笑幾聲，借口有事，忙追著阿旁阿防而去。

    山洞中，神荼看完信，幽幽說道：“涂吾帝君看來是打算用修為保官位?！?/br>
    孟厭：“神荼大人，這是何意？”

    神荼還未開口，一旁的蔡郁壘了然一笑，“千年修為設(shè)下的結(jié)界，撤去難，擴(kuò)大亦難。他私自向凡人泄露三界秘密，致無辜者枉死，無數(shù)魂魄丟失，闖下滔天大罪，官位難保。此番，他散修為抓住永安鎮(zhèn)這十人。玉帝大人一向心慈手軟，看他修為不在，定不會再行貶官?！?/br>
    孟厭后知后覺：“他的心眼，果真多……”

    怪不得涂吾帝君非要自己編故事騙那群人，他們還以為他于心有愧，不想他們冒險。

    原來是準(zhǔn)備將功贖罪，好保住官位，免得又被貶下凡。

    蔡郁壘撫須一笑，“三界之中，察言觀色與趨利避害這八字。涂吾帝君，最是精通?！?/br>
    神荼附和著笑了笑，轉(zhuǎn)瞬又嘆惋道：“他從前自私自利，唯利是圖。不知為何下凡一趟，竟這般信任凡人，最后招致大禍……”

    孟厭望向山洞外無盡的黑夜，“許是難得遇到一群真心待他之人，也想做一回?zé)o私之人吧?！?/br>
    在山上等待的三日，孟厭無事可做，每日不是找阿旁阿防閑扯，便是與姜杌在崖邊賞雪。

    遠(yuǎn)處的永安鎮(zhèn)，一到夜里，隱隱有紅燈籠亮起。

    孟厭駐足眺望，猜測紅燈籠來自邊家，“哎呀，明日便是顧一歧成親的日子?！?/br>
    姜杌側(cè)目看她，咬牙切齒，“怎么，你打算去搶親？”

    “你真小氣，我順嘴說說而已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嗎？我入地府第一年，聽說你特別喜歡顧一歧。甚至為了他，勤勉了半年之久?！?/br>
    身邊的男子論起舊事，一件接一件數(shù)落不停。

    孟厭耳根子難受，趕緊開口打斷，“我……后來不喜歡他了。”

    姜杌冷哼一聲，“還不是因?yàn)樗麙佅履阕吡??！?/br>
    “不是不是?！泵蠀捳f起當(dāng)日在齊郡，她從顧一歧嘴里得到的答案，“我猜，在他走之前，我便不喜歡他了?！?/br>
    顧一歧生前死得太早，有太多的不甘心。

    可她不同，她生前過得太苦。在地府的每一日，都心滿意足。

    他們注定，不是同路人。

    姜杌哼哼兩聲，算是滿意她的說辭，“對了，你怎會喜歡顧一歧？”

    當(dāng)年他入地府后，只聽功曹司的幾人提過幾句，說孟厭對顧一歧一見鐘情。

    孟厭雙手捧著臉，認(rèn)真想了想，“我好似在人間遇見過顧一歧，他曾答應(yīng)我，會來地府找我。后來，我在金雞鄉(xiāng)遇見他，覺得有緣，便喜歡上他了?！?/br>
    姜杌啞然失色，“你怎么確定，你在人間遇見的男子是顧一歧？”

    孟厭回頭看他，眸中清亮，似繁星閃閃，“他長得俊俏，又穿一身白衣。當(dāng)日那個男子也長得俊俏，答應(yīng)會穿白衣來找我?！?/br>
    夜風(fēng)在吹，姜杌沒有言語，許久后才憋出一句話，“你真是個傻子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