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八、各懷鬼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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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等他們再飛身伏到劉府的瓦上時,這里早已人去樓空。只剩下已被痛苦擊碎的劉夫人,眼底全是哭干了后的枯紅色,絕望一般抓著劉大人的袖子,像每一個失了孩子的婦人一樣,只會重復(fù)著問:“我的孩子呢?”她抬起頭來,不過幾天,面頰就被熬得枯槁,眼窩陷了下去,更襯得那雙眼睛大得嚇人。“大人,蘭兒身上干凈了,蘭兒已經(jīng)干凈了,把蘭兒找回來好不好?”那種絕望中又含著一點不肯熄滅的希望,似乎將劉大人給刺傷了,他下意識避了開來,只低頭望著身前那一方地,眉間的川字已經(jīng)松不開來,仿佛長進了rou里,最后只有些無力地說著:“蘭兒在哪,我也不知道,如今是人為刀俎,我為魚rou,全家說不定都要卷進去了?!?/br>桌上攤了張紙,上面寫著字,從瓦上的縫隙中只能隱約看見幾個零星的字,“名聲”、“日后”、“毀了“,十六看不真切,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。之后,劉大人勸夫人進些吃食,可劉夫人似乎什么都吃不下,只喝了盞熱茶,便繼續(xù)枯坐著。可到底熬了幾夜,又幾經(jīng)波折,不久便終于抵御不住,在榻上瞇著了。十六拉了拉李玄慈的袖子,打算一同去劉姑娘之前呆的房間,好歹找找線索,可李玄慈卻只輕輕豎起一指靜聲,掐了她的后頸要她老實呆著。只見劉大人看著自己睡去的發(fā)妻,起身拿起絨毯輕輕蓋上,就這樣俯身看了妻子一會兒,終于站起身來,拿起小幾上的那封信。接著,叫十六有些意外的是,他拿起燈罩,將那封信湊上火苗,不過片刻,便燒得只?;伊?,隨即,便起身出了房間。待劉大人走出小院,十六才悄聲問道:“方才那信,恐怕就是帶走劉姑娘的人留下的吧,可劉大人怎么就這么燒了?”“燒得這么快的,大半是一捅就要破了的幌子,自然要趕緊毀了?!崩钚软永飵е稽c冷漠,仿佛拿著木棍戳破蟻窩的孽童,冷眼看著四散的螞蟻慌張地逃命。這話驚得十六提高了些音量,“這是他自己偽造的?”隨即又有些困惑,“難道他將自己的女兒藏起來,又哄騙自己的夫人,可這又是為什么?”“幌子是假的,事卻是真的,只是各懷鬼胎,渾水摸魚,自然要騙過這場局里唯一的真心人?!崩钚群c諷刺,簡短說道。李玄慈朝劉大人離去的方向揚了下下巴,道:“至于他要做什么,跟上去便知道了?!?/br>二零九、父子局只見劉大人出了院子,卻沒直接朝外走,而是繞路去了另一個地方,不過片刻,便有一個年輕男子跟在他后面,與他一同往外走,面容瞧著與劉大人有幾分相似,不過更為柔和一些,想必應(yīng)該是劉府的公子。二人行色匆匆出了府,挑了輛最不起眼的烏皮小車,連車夫也未帶,劉公子親自駕了車,朝城外駛?cè)ァ?/br>事出突然,出了府門,李玄慈丟了顆碎銀便牽了別人的馬,十六與他如一對賊夫妻一般,默契地伸了手,李玄慈輕輕一拽,二人便上了馬。馬車?yán)@了不知多少路,經(jīng)過繁華的市集,也穿過僻靜的街角,中間甚至還特意鉆了條極窄的小巷,將將夠一輛小車通過,往來一眼可及,若是跟了人,半點藏不住。可李玄慈馬上功夫不錯,眼力更不錯,一路遠(yuǎn)遠(yuǎn)跟著,硬是沒讓發(fā)現(xiàn),卻也沒跟丟,到了小巷子,也只勒了馬思索片刻,便不知從哪處繞了道,最后是守在那條巷子外,等馬車磕磕絆絆鉆出來的。十六暗暗瞧了這人一眼,他自小雖說長在京城,可原來一直住在宮里,也不知什么時候竟把這抹角拐彎、縱橫如蛛網(wǎng)的小路都摸得如此清楚。想來這傳說中要風(fēng)得風(fēng)要雨得雨、尊貴無匹的小王爺,自小的位子坐得也沒那么容易。他們一路跟到了京郊。馬車停在了一座看起來極荒涼的廟前,說是廟,不如說就是破瓦罩著幾堵殘墻,上面落的灰,全刮下來,再摻些水,都夠?qū)⑦@破廟再翻修一遍的。可即便是這么破敗的地方,小車停下看了眼后,仍然繞到了后門,劉大人才下了車,帶著兒子扣了門。可原來并沒有鎖,輕輕一碰,便吱吱呀呀叫著半開了洞門,只是縫只開了一點,便止住了,是門后抵著半塊破了的石獅子,擋住了去路。正好容得下身量窄些的人進去,劉大人是高官,宰相肚里能撐船,便是不到宰相,肚子也能過人走馬了,那小小的縫隙一看便有些難為人了。于是劉大人退了些距離,讓劉公子跨了一腳進去,想將那石獅子塊搬開。可劉公子剛剛隱沒于門后,青灰色的袍子角都還留在門外,卻突然悶哼一聲,身子一歪,飛快地墜了下去。劉大人反應(yīng)倒也快,伸手便揪住了兒子還留在外面的袍角,可他兩只手抓著自己兒子抓得越緊,自己便越無力反抗,也無從躲避。但即便這樣,父親也到底不能松開親兒的袍角。下一刻,劉大人沒來得及發(fā)出一聲,便如劉公子一樣朝門里癱軟下去,門縫迅速打開了,將二人一起吞了進去,隨著一陣鎖鏈哐當(dāng)之聲,隨即徹底關(guān)上了。十六兩人隱在遠(yuǎn)處的樹上,早在變故發(fā)生時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,如同入了熱鍋的蛙子一樣,幾次欲躍,都被李玄慈按下了。等終于安靜下來,她悄聲問:“如今可都進去了,看動作,里面的人怕是老練得很,你也不怕把人給跟丟了?”“攏共就在這破廟里,能丟到哪去?剛才出去,豈不打草驚蛇。”李玄慈卻只輕輕撣了下一路馬上奔波在袖口留下的灰,“何況若真是能耐的,也不用耍這些無謂的招數(shù)?!?/br>這倒是,十六點點頭,先是挾持女眷,還以這樣不光彩的方式,迫人不得不悄悄前來,隨即又設(shè)下這樣的陷阱,石獅子沉重,二人同行,自然會讓年輕的那個去搬,叫人卡在門中間,動彈不得又難以防御,最后更是以親兒為餌,讓父親陷入兩難,既舍不得松手,便無法回?fù)艋蚨惚?,只能讓自己也一同陷入囹圄?/br>她眉間動了動,這樣的陷阱,似乎藏著些誅心的惡意,仿佛偏要看父子骨rou間硬生生要彼此取舍。這不像是個能攪弄風(fēng)云的高人,反倒像個潛在陰濕里、滿身污糟的小人,能做出來的事。況且李玄慈看起來如此游刃有余,想必人應(yīng)該是丟不了的,他說得也對,是得當(dāng)心不要打草驚蛇。可剛說完這話,李玄慈便起身打算進去,十六有些懵地拉住他。“不是說不打草驚蛇嗎?”“數(shù)數(shù)地上車轍?!崩钚戎坏?。十六這才探出半邊身子,搖搖欲墜地吊在樹上,一道、兩道、三道……八道。再掐指一算,便明白了。之前傳出府中小姐生病的,一共便是八家。人齊了。二一零、有點本事(加更)兩人沒走門,直接上了瓦,只見這破廟的院中靜悄悄的,什么聲音也沒有。李玄慈帶著她直接落了地,十六從他懷里掙脫出來,四處去瞧,若有所思的樣子,隨即往里去推開了院中破殿的門。只見里面低眸而望的,是道教四御諸仙,北極紫微大帝、南極長生大帝、勾陳上宮天皇大帝,最后便是后土娘娘。李玄慈跟了上去,淡淡說道:“人應(yīng)該是在這了?!?/br>“沒錯?!笔c點頭,又有些好奇地問道:“你也會坎卦?”這皇家富貴怎么什么都教,拳腳功夫、兵法謀略、心機算計、殺人滅口,如今連這風(fēng)水的老本行都要被他比下去的話,那她、那她……也沒有什么辦法。可李玄慈挑了下眉,瞧了眼眸子里莫名點怯的十六,暗暗涌了點笑意。最后只用下巴點了下地,漂亮的下頜線劃出道痕跡,十六順著看過去,才發(fā)現(xiàn)門檻前一道寬寬痕跡,灰都被蹭掉了,想來是心寬體胖的各位大人被當(dāng)作豬一樣拖進來時留下的痕跡。她有些心虛地縮回頭,這么明顯的痕跡,她怎么就沒發(fā)現(xiàn)呢。隨即又暗暗慶幸,放下心來,好歹自己吃飯的家伙,他還是不懂的,好歹有一樣,他可比不上自己。何況單方治大病,草先生氣死名醫(yī),她雖眼神有些不好使,可憑著實打?qū)嵉谋臼虏徽諛诱抑胤搅藛帷?/br>等進了這門,看灰的辦法就用不上了,這里似乎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樣荒寂,并沒有多少灰,因此人被拖到了哪,也就瞧不著了。這下十六精神大振,四處勘探起來,捏著指頭掐了半天,十足的街頭老道做派,就差沒像瞎眼的游方道士一樣翻著白眼,要給李玄慈這樣的俏郎君“摸骨”算命。等她終于掐完指頭了,便信誓旦旦指著正上方的后土娘娘像,十分自信地承諾:“我知道人關(guān)在哪了,也知道怎么去了?!?/br>說完便爬墻上炕,爬之前還不忘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給后土娘娘鞠了個老大的躬,口中連連告罪,才爬上了神臺,吭哧吭哧地抱著神像,給她挪了個方向。只聽沉沉一聲,神像原本的地方竟憑空裂出一道縫來,露出個足以讓人通過的通道。十六興奮地抬起頭,頗為瀟灑而豪爽地撩了一把額上落下的頭發(fā),炫耀道:“怎么樣,有點真本事吧?!?/br>可對面偏偏是個不愿意順毛捋的主,只一個飛身上了神臺,沒讓十六得意多久,便掐了她的腰,往臺上的通道下落。可十六憋了一會兒,還是憋不住,跟那春日里忍不住往水面冒頭的鱸魚一樣,禁不住地在他懷里蹦跶。“我告訴你哦,廟堂的殿宇一般都是坐北朝南的,這院子明明格局四方,并不曲折逼仄,可這殿卻是坐落在西南角,朝著東北向,既不迎光,而且西南角為坤二宮,是死門,于風(fēng)水上是大忌,既然廟中都是四御神像,又怎會不知避諱。”她說起來沒邊了,“而且獨獨這后土娘娘的像,正好又是坐于殿內(nèi)的東北方,我將她朝向一挪,便合了這殿的走勢,就依樣從生門變了死門,果然,就開了。”說完,她便眼睛亮亮地看向他,也不再說話了,只是那雙圓眼睛眨巴眨巴的,無言勝有言。李玄慈卻還是沒搭理她,只往地道深處繼續(xù)走著。等到那雙圓眼睛慢慢耷拉下來,下一刻便要扭頭不瞧他之前,才終于聽見他的話。“是有點本事?!彼圃沼圃照f道,沒等她高興,又補了一句,“比你師兄強點。”搞得十六本要翹起來的尾巴僵在半空,努力琢磨起來,如果自己此時得意高興,算不算對不起師兄的嚴(yán)肅問題。二一一、殺人游戲沒等十六磨嘰多久,自暗道中便現(xiàn)了一點詭秘的幽光,隱隱投在壁上,還在輕輕晃蕩著,叫人有一種不詳?shù)念A(yù)感。作為一個合格道士的修養(yǎng),此刻她的直覺突突地刺著腦仁,十六低伏下身子,貼著巖壁往前,一雙招子放得格外靈,幾乎成了那夜里倒吊的蝙蝠,警惕著一舉一動。隨著那搖晃的波影在昏暗的巖壁上蕩漾得愈發(fā)妖異,忽地轉(zhuǎn)過一塊巨巖,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灘地下幽池。這倒像是生生往下挖出來的,從地下溢出滿滿的水來,泛著死寂的粼光,暗暗沉在水面下,這里無風(fēng),亦無一絲波瀾,只剩下不知從哪里傳來的汩汩聲,不詳?shù)仨懼?/br>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池中心立著幾道古怪的類似橋的東西,如同蜘蛛的身體一樣,八道木板的最中心交錯疊加在一起,又向四周延伸開。每道木板的兩端,都吊著兩個人,而在木板中心上,也站了幾個人,手被綁縛在后面。十六仔細(xì)一看,發(fā)現(xiàn)其中一道衍伸開的木板兩端,吊的正是劉姑娘和劉公子,而站在木板上中間位置的那些人里,果然也有劉大人。這下她有些明白過來,看來,其他幾道木板上吊著的,大概也都是各府的小姐公子,分別吊在兩頭,而幾位父親,則被反綁著放在了吊橋上。可這是要做什么?十六還有些困惑,可心里那股不詳?shù)念A(yù)感反而愈發(fā)濃了,她轉(zhuǎn)頭看向李玄慈,剛想問他,卻瞧見他目光幽深,正好倒映著那一潭死寂而詭譎的潭水,如同深淵里翻涌著污流。“有點意思?!彼穆曇衾飵е├浔呐d味,那種平日里被隱藏起來、卻從來都有跡可循的漠然和冷血,又不可抑制地現(xiàn)了一線。什么意思?十六歪了眉毛,剛要伸手扯他袖子,要他別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、故作高深,好好說個明白。就聽見洞中一個古怪的聲音在巖壁上回蕩,嘶啞又妖異,辨不出男女,也聽不清年紀(jì),倒像是用金屬活生生劃破了喉嚨的血rou,撕扯著發(fā)出的聲音。“各位大人都是人中龍鳳、國之棟梁,在這寒潭上吊了好一會兒,怕也明白了今日是個什么玩法了吧。”這聲音在狹窄的洞中炸開來,重重的回音如鬼魅的影子一般纏了上來,大家瞬間戒備了起來,一個看上去膽量壯、氣勢也正的大人第一個開了口。“究竟是何方人士,既然費盡千般心機將我們弄到了這里,如今人都在這,還束手就擒毫無還擊之力,竟還不敢以真面目相見嗎,如此矯飾,有何意思?”這話就差直說背后之人沒種,可偏偏說得坦蕩無比、正義凜然,倒不失光風(fēng)霽月之態(tài)。可背后那人聽了似乎并沒有被激怒,反而幽著嗓子,說道:“我是這世上最低賤的人,便是那被叫花子日日尿過的墻角的爛泥糟污,都比我要干凈些。”“而各位大人、公子和小姐們,卻是最高貴,最優(yōu)雅的,平日里時時焚著蘭香、聽著琴曲,食無根之露,賞白羽之鶴?!?/br>“我這樣低賤的人,若不是如今這樣的情勢,又怎么配與各位一見呢?”這番將自己貶低到泥里的話,反而更叫人毛骨悚然,當(dāng)一個人連自己都能看到極輕時,這世上便沒有什么道理能束縛住他,也沒有什么利弊能說服得了他了。這回,倒是一位吊在木板一端的年輕公子忍不住開了口。“配與不配,你不都將我們綁來了嗎,如今你為刀俎,我們?yōu)轸~rou,反倒說這樣假惺惺的話,不過是為了再多羞辱我們幾分罷了。有什么事便沖著我來,將我老父與幼妹放了,起碼我倒敬你是個坦蕩的壞人?!?/br>這便是少年人的熱血了,如白晝流星,即便短暫得注定要消逝,可在這樣幽暗的地方,卻依然耀著遮不住的光芒。背后那人似乎被這話給刺中了,明顯停滯了一瞬,接著才說道:“好孩子,可真是個好孩子?!?/br>“可惜了,你們的命不落在你們手中,也不落在我手中,而是落在你們這群皮rou腐朽、心竅污濁的父親手中?!?/br>十六眉頭一皺,下意識在心中道了聲不好。“如今這八道吊橋,每道都綁了你們的兒子和女兒,只要你們往其中一邊稍稍邁上這么幾步,這道吊橋便會失去平衡,一個落進水里,一個升到空中。”“不用逃避,也別想著拖延,我已經(jīng)放了下面的水閘,再過一會兒,你們便會眼睜睜看著水漲起來,將你們的兒子女兒都淹死。”“選一邊,至少,還能活一個?!?/br>說完這句話,那背后的黑影似乎想起了什么極有趣的事情一樣,咯咯笑了起來,閑閑補了一句?!睂α?,忘了說一件事,你們的女兒們,每一個,我說的是每一個,都被我破了身子,玩了不知多少遍,到最后是我都玩膩了這些千金大小姐,看了她們的皮rou都覺得想吐,還不如那街邊巷角十個銅板便能扒了褲子上一回的老妓帶勁兒,才決定收手的?!?/br>“這里面,懷了我的種的,還不止一個呢,可惜都被你們打掉了,真是沒意思。”“好了,不啰嗦了,是要金尊玉貴、光耀門楣的香火,還是殘花敗柳、連老妓都不如的女兒,選吧?!?/br>“趁他們都被淹死之前?!?/br>二一二、真兇(2500)一瞬間的死寂。死寂過后,是帶著絕望的哀嚎,仿佛從身體內(nèi)部破碎,從口中泣出帶著血的碎塊,這樣恨,卻連血沫都濺不到罪魁禍?zhǔn)咨砩稀?/br>這些姑娘們,或是懷胎被發(fā)現(xiàn),或是某日醒來時被人發(fā)現(xiàn)身上落了痕跡,可誰都說不清究竟是如何發(fā)生的,只能被最親的父母一遍遍懷疑質(zhì)問,被關(guān)在家中惶惶不曾有一刻安眠,甚至有人生生從腹中刮下血rou來,丟了半條命去。她們無一不是瓊枝玉葉,生于鐘鳴鼎食之家,履絲曳縞,食露聞蘭,父兄得力,家人慈愛,俱是在愛中長大,懷著期望正要展開未來的人生。可一朝逢變,就什么都沒有了,那些少女情愫中還未曾言說出口的、甚至只有個模模糊糊影子的想象,都永遠(yuǎn)成為了泡影,她們被捆在恥辱里,連自己的命都交了出去。她們咒罵著、憤恨著,可是因為自小生在種蘭的溫室當(dāng)中,甚至連難聽話都說不出幾句,只能在多日的折磨后,虛弱無力地罵著“無恥”這樣軟綿綿的話來。而她們的兄弟,或許知道了家中有不尋常,可也不約而同被父母隱瞞了實情,如今聽到,更是如遭雷劈,自己的姐妹被羞辱成“不如街邊十文錢的老妓”,怒得幾乎要吃人,即便手被捆縛吊了起來,也全力掙扎著,更有那血性的,大聲叫嚷著“狗賊,我非要手刃你不可!給我把刀,與我一戰(zhàn),生死不論!”可無論是心碎的哭泣還是憤怒的復(fù)仇,都沒有絲毫打動背后那人。反而享受一般,聽著他們的掙扎與怨憤,這些陰暗又極端的情緒,就如同特別的養(yǎng)料一般,滋養(yǎng)著他的愉悅,短暫平息了他長久以來未有一刻停歇的憤怒。“再多叫些,再多恨些?!彼兆淼卣f著,隨即又油滑而詭異地轉(zhuǎn)了調(diào)子,“對了,不止我,也別忘記你們的父親,他們可什么都沒說呢?!?/br>十六此時才注意到,站在吊橋上的父親們,面色有震怒、激恨,可最后還是被道道老辣的皺紋掩了下去,變成一種混合著掙扎與狠戾的沉默。他們的兒女們同時望了過來,有些愣愣地叫著父親。小兒女的喚聲,幾乎叫人落下淚來,在宦海沉浮十?dāng)?shù)年的“大人”們,亦忍不住紅了眼眶,甚至從蒼老的眼角中滴出渾濁的淚水,流入面上的溝壑,消失在平日里精心打理過的須髯中。那個一直背后的人,似乎十分痛快地大笑出聲,“這便對了,不愧是國之棟梁,最善分析利弊,這些小的們只顧著叫囂,你們幾個老的卻發(fā)現(xiàn)了這水一直在漲吧?!?/br>“我沒有嚇唬你們,這水如今漲得還不快,可之后便不會這樣悠閑了,瞧見那邊石頭上點的那只香嗎,方才你們說了那么多廢話,香都燃完一半了,等燃完另一半時,你們的兒子女兒,一個不剩,全要去見閻王了?!?/br>“別再溫情脈脈了,快選一邊吧,至少,還能活一個?!?/br>如同鬼魅在耳邊低語,之后,便再沒有聲音了。只有潺潺的流水聲不知從哪個暗道里涌進來,冰涼而黑暗的地下水正在靜默而無情地上漲著。姑娘們的繡鞋、公子們的馬靴,都垂在水面上,離著不過一寸的距離,絲絨制的繡花鞋上翩翩欲飛的蝴蝶,頃刻便要沾染上死亡的水汽,再也飛不起來了。有人哀哀叫著“爹爹、爹爹”,卻再說不出什么別的話來,只能遙遙望著自己的同胞血親的身影,同時都噎住了嗓子,說不出求活的話來,陷入雙雙的沉默中。有人哭嚎著懇求,“爹,你有幾個兒子,可只有我一個女兒啊,我是您和娘老來得女,所以才留到今日都未出閣,如果我早早嫁了,便不會落到今日處境,爹你不能不管我??!”,她的兄弟在生死之間也再不退讓,急急說著“爹,是她破了身子壞了家門風(fēng)氣,你不能為了meimei便舍了我??!”偏偏這人正是剛剛出言要決一生死的熱血少年。還有人沉默著,最后只訣別一般對父親說著,“父親,我生為七尺男兒,斷沒有踩著幼妹的尸骨獨活的道理,就算您選了我,我也絕無顏茍活,求您救meimei吧”,他年幼的meimei,被吊在另一端,不斷地?fù)u著頭,眼淚一串串落下來,卻咬著牙喊:“父親,救哥哥,家中只有我們兩個,以后母親還要哥哥照拂,家中門楣還要他支撐!”凡間百態(tài)凝于這一刻。可無論是怎樣的艱難抉擇,那吞噬性命的水,依然無情而沉默地上涌著,石塊上燃著的香,每一點落下的灰,都是無聲的催命符。在這樣的拉扯中,痛苦的父親們,終于慢慢做出了選擇。八人中,六人開始朝自己的女兒那邊走去,一人停在原處,始終邁不了這一步。只有一個人,極為緩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兒子,便是方才說不愿茍活的那位少年。這樣一來,便呈現(xiàn)出了極詭異的畫面,八根縱橫交錯的吊橋上,有六根都緩慢地朝一邊傾斜起來,只有一根朝著反方向上揚著。慌亂的尖叫聲響起來,那些此前從未受過什么苦的姑娘們腳尖觸到了冰涼的潭水,接著是裙擺被染濕了,慢慢地到了膝蓋。可無論她們?nèi)绾伟?、哭泣,甚至開始咒罵起自己的父兄,依然無可挽回地在往下沉著。十六早就按捺不住,立刻便要跳起來,卻被李玄慈按住肩膀,她頭一次露了兇相,惡狠狠問道:“做甚,難道看著她們?nèi)ニ???/br>李玄慈卻道:“你此刻出去,背后那人立刻便能斷了所有人的繩子,到時候下餃子一樣落水里,以你那狗刨的水平,能救幾個上來?”這話一說,十六才穩(wěn)下心神來細(xì)細(xì)看著,原來那吊橋上綁的繩子似乎有些古怪,連著什么卡扣,想來只要有人在機關(guān)上一按,所有吊著的人便都可能一下子落進水里。“那怎么辦,就光等著嗎?”她心中焦急,扯住李玄慈的袖子癡癡望著,眼里全是指望,仿佛堅信這人天生便能辦成任何事情。“等?!彼麉s只說了一個字。十六強自按捺情緒,可眼看著垂進水里的人都快要淹到胸口了,到處都是瀕死掙扎之聲,終于忍不住脾氣,罵道:“得等到什么時候?格老子的,不等了,大不了我狗刨去救人,能救一個是一個?!?/br>可她還未沖出去,李玄慈的劍卻先飛了出去,在昏暗的洞中亮出一線雪色,比流星還快。鏗的一聲!血花四濺,一個藏在石縫交錯的極狹窄處的陰影被牢牢釘住,劍尖甚至刺進石頭里三分。李玄慈這才信步走了出來,身后跟著個小沒良心的跟屁蟲,如今正一臉崇拜地望著他,恨不得從腸子里搜刮出詞匯來贊美這人的臭屁和威風(fēng)。“怎么?終于按捺不住,要從陰溝里鉆出來,欣賞自己的杰作了?!?/br>他聲音里含著一點輕蔑,下一刻,將那陰影罩住面容的袍子給掀了下來。竟然是個面容清秀的姑娘模樣,看上去不到三十,發(fā)絲全束在頭頂上,倒像是道士打扮。“我猜得沒錯,果然是你?!?/br>“守清真人?!?/br>二一三、怪物(2300)這聲守清真人喚出,瞬間驚得所有人都不知如何言語。連慣于裝相的十六也禁不住瞪圓了眼睛,在地上被刺穿肩骨的女子,與低頭睨著她的李玄慈之間,來回地望著,直到目光過于放肆,被李玄慈一下捉住,朝她挑著眉毛望了過來。“怎么,這一池子的蠢貨沒想到便罷了,你也反應(yīng)不過來?”他語氣里帶著些隱隱的捉弄,仿佛故意捉了蜻蜓翅膀的孽童。可十六此時卻沒同他置氣,反而斂了睫毛,低頭思索起來。不等她說什么,身后寒潭中的眾人終于反應(yīng)過來,幾位姑娘反應(yīng)尤為劇烈,有驚得忘了哭泣的,也有性子潑辣些的,再顧不得體統(tǒng),撕心裂肺地怒罵起來。“竟是你,竟是你!”這疊疊的斥聲藏了多少驚怒和怨恨。“這些時日來我未有一刻閉過眼,便是困倦到極點時,依然咬著牙去想究竟是何時遭了暗算,可我越是想,便越想不出一點線索,就更怕、更怨、更恨!”“無冤無仇,到底為何要這樣害我!說,與你同謀害我之人是誰!”這些泣血的控訴,卻半點沒掀起波瀾,守清被對穿了肩膀,聽到這怒罵,卻詭異地浮起一點微笑,仿佛他人的怨恨與痛苦短暫治愈了她身上的傷痛。李玄慈歪了下頭,睨了眼這古怪的變態(tài)。這些少女的苦痛沒有叫他動容,可李玄慈卻突然起了點興趣,既然別人的痛苦對地上這怪物而言是養(yǎng)分,那么她自己的痛苦呢?李玄慈并不對苦難動容,可他總是惡意地享受著刺穿他人用作保護的皮囊,無論是身體上,還是靈魂上的。“她不是拉皮條的老鴇?!崩钚容p輕揚起一點尾調(diào),滿意地看著守清那被愉悅暗暗占領(lǐng)的表情,裂開了縫隙。李玄慈一把抽出了守清肩上的劍,不顧從傷口噴涌而出的殷紅,用還滴著血的劍尖挑過守清的袍子。“這是個怪物。”李玄慈輕輕咪起眼來,長睫掩住了閃著涼薄和惡意的眸子,刻意放輕了語調(diào),用一種混合了挑釁和冷漠的口氣說道。這似乎是種天賦,他天生便能捕捉到這些在他人眼中可怖之人的軟肋,然后輕描淡寫地狠狠刺穿。不為別的,只因為這能讓他覺得不那么無聊。這句話比之前所有女孩的眼淚和控訴,都更為有效地激怒了守清,她原本清秀而鎮(zhèn)定的面容扭曲起來,甚至不顧一切地要朝他撲上去。可李玄慈卻恰巧逮了這個空,血劍又一次狠戾地刺進了原來的傷口中,甚至故意挑了劍刃的方向,讓利刃在她的血rou中刺著轉(zhuǎn)過一遍。血濺出來,落在巖石上,迅速地變冷。“急什么,最有意思的部分,要留到最后?!彼心欠N帶著淡漠的興奮又涌現(xiàn)了一些。隨即轉(zhuǎn)向一旁瞧著他的模樣,如今已經(jīng)大膽放肆到毫不遮掩地在一旁翻起白眼來的十六,挑了下左眉,問道:“還沒想出來?”十六心中對此人既愛裝腔作勢又十分唬人的姿態(tài),如今心中早已不像初逢時嚇得走不了道,十分冷靜而成熟地說道:“你都把答案擺出來了,我當(dāng)然也想出來了?!?/br>又不甘示弱地補了一句,“我又不是豬。”“事出反常即為妖,細(xì)細(xì)尋思過此事發(fā)展的脈絡(luò),其中不合理之處,再從如今情態(tài)反推回去,便能找到答案了?!?/br>“首先,這些姑娘們的家族都不是尋常居于市井熱鬧的小門小戶,全都是朝中位高權(quán)重的文武大臣的女兒,管教極嚴(yán),若要接近,無非那幾條路子,姑嫂長輩,閨閣密友,胭脂水粉、刺繡調(diào)香?!?/br>“可若是外男,是絕難接近的,更不用說趁夜游走于如此多重臣的府宅間,偶爾或許還有可能,可這些閨秀中有懷了身孕的,能診出身孕,一般都要懷胎兩到三月,說明這持續(xù)了不短時間?!?/br>“這么多家閨秀,這么森嚴(yán)的府院,這么長的時間,除了能常常以正當(dāng)名義誘姑娘們前來道觀,或自己去到她們府中的女真人,還能有誰呢?”“第二,我原來曾以為,守清真人是牽扯進去,被殺人滅口,擔(dān)心同樣留有怪香的各家姑娘們也遭遇不測,所以才匆匆趕去劉府查看?!?/br>“不測確實是不測了,可動靜卻不小,全然不是為了消滅線索,反而異常張揚地直接脅迫了各府的大人和公子前來此地,半點不像是要將這事遮掩過去的樣子。守清去世不過幾日,這些女子便接二連三地出事,時間靠得這樣緊,也不像是為了拖延時間?!?/br>“既然背后之人早已打算挑破此事、大做文章,當(dāng)初又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地將守清房中的神像和香都?xì)ィ€做出一副劫財殺人的假象呢?”“現(xiàn)在我便明白了,那番故作的假象,確實是要毀尸滅跡,可目的卻是為了保護道觀中的弟子?!?/br>“守清真人去世在先,她們事發(fā)在后,這樣便不容易疑心到道觀身上,即便疑心,屆時也已死無對證,那么觀中的女弟子們,自然不會被各家權(quán)貴的雷霆之怒波及太多了?!?/br>“既能游走于各家之間而不被懷疑,又對道觀女弟子心存保護,兩者兼具的,只可能是守清一人爾。”十六說完長長這一段分析,望著被釘在石頭上,奄奄喘息的女真人,,眼中神情亦復(fù)雜起來。“看起來,你也猜到內(nèi)里因由了?!崩钚韧搜凼纳袂?,便知道她曉得了。只見十六極輕地點了下頭,卻沉默下來,半天才繼續(xù)說。“同理,若她只是中間引路,jian污的另有其人,這些女子到道觀中時被迷暈就算了,她想帶著外男時常進入各府卻絕難實現(xiàn)。那么唯一的可能,便是直接對這些女子下手之人,就是能留宿各府還不引懷疑的守清。”“而我曾聽街角賣茶的大姐說,道觀里收留的,全是與她一樣被丟棄的女嬰,而這些被害的姑娘們,在閨中素來都以在家中頗受寵愛而出名?!?/br>“她護著同為棄嬰的女弟子們,卻對這些閨秀如此痛恨,想來,與她被遺棄的身世脫不了干系。”“兩相結(jié)合,或許,她當(dāng)年被遺棄的原因,或許便是因為她身懷殊異?!?/br>十六說得委婉,可眾人卻聽明白了。此時,地上的守清望了過來,連眉眼上被濺了自己的血,那目光怨毒中帶著一點可悲的執(zhí)拗。十六目光中微微的悲涼之意,似乎比純?nèi)坏膮拹焊哟掏戳耸厍?,她冷哼一聲,第一次開口,聲音已恢復(fù)了女子的腔調(diào)。“沒錯,我便是怪物,是雌雄同體的怪物!”二一四、淬毒的秘密與母親(二更,2700)“我便是怪物,是雌雄同體的怪物!”她的聲音里似乎含著血,帶著積年成冰的怨毒,和終于傾瀉而出再無遮攔的痛快。周圍靜下來,片刻后,被吊著的人中,幾位小公子和姑娘便有些哆嗦地叫了出來,“怪…….怪物!這個怪物!”聽到這聲音,還在吊橋上的幾位大人們就變了臉色,到底是老練的,急忙使了個眼色過去示意噓聲,這人雖受了傷,可也是走到末路的窮寇,他們卻還未得自由,激怒她不見得明智。可還不等他父親示意,守清眼神刺了過去,淬了毒一樣,幾乎要將她生生剮下一層皮來。那種陰暗的、透著腥涼的眼神,和蛇信子一樣叫人頭皮發(fā)麻,這些貴子貴女們從小長在閨中,哪里見識過這么可怖的人,即便恨得牙癢癢,在這樣的目光之下,連方才那個叫喊的公子也沒了聲音。可見著他們退縮,守清反倒笑起來,視線掃過這些被捆綁得動彈不得的金尊玉貴,擰起一邊唇角,辛辣地諷刺起來。“是啊,我是怪物,可你們又是什么呢?”“是被怪物睡了千遍百遍的下賤貨,是被養(yǎng)在溫室里、家中劇變都被瞞著的蠢笨的豬,是自以為身居高位翻云覆雨、卻被我這個怪物踩在腳底的廢物們?!?/br>她將這些人挨個刺了一遍,眼底里滿是痛快。可十六看不下去了。“照你這么說,被人陷害是惡,天真無知是惡,勤懇效力是惡,連家族和睦都是惡,唯獨你害人是對,作惡是對,什么都是對?只有你的苦叫做苦?”守清的眼神猛地朝十六刺了過來,帶著明晃晃而坦白的劣怨。“她們受過什么苦!她們的苦也叫苦!一個個金尊玉貴、聞香焚蘭,連個雨點子都未曾受過,人生最大的煩惱,不過是愁到底是嫁個將軍,還是嫁個狀元更好。”“我呢,我卻生來這副人不人、鬼不鬼的模樣,數(shù)九寒天被生身父母裹了塊藍(lán)布就丟在這廟外,想活活凍死我?!?/br>“我活著的每一日,都是個怪物,披著尋常女子的皮囊,卻生了這樣恥辱的身體,方才那女子說,她這些時日沒閉眼過,可那之前呢,她連夢都是甜的吧。而我生在這世上的每一日,都未曾有過一刻安眠!”十六截斷了她的話,“你生來有異,又被遺棄,確實是遭了大罪,可你也被師父撿了,好好養(yǎng)育,傳授道業(yè),交托道觀,比起那些荒年里被當(dāng)豬狗一樣賣掉的兒女,總可以靠自己立足于天地,謀一份安穩(wěn),可你呢,你可曾想過這樣多辜負(fù)養(yǎng)大你的師父?”這話從十六口中說,倒有些物類其傷,她是真正想到了自己的師父。這世上善多,惡更多,可既然有人自小便給了她一份寶貴的善意,十六便想好好握住,從未想讓自己墮入歧途過。但接下來的話,卻叫人吃驚。“師父?”守清笑了下,眸中第一次出現(xiàn)了復(fù)雜而動搖的神情,不算柔軟,卻叫人看了便心頭一酸。“我雖生得下賤,可難道自小便連心都下賤嗎?”她抬起頭來,面容上是一種蒼白的執(zhí)拗,“她養(yǎng)大了我,我一直愛著她,即便她對我總是淡淡,教習(xí)醫(yī)術(shù)時也總有保留,可我還是覺得她是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,所以我愛她,像對母親一樣?!?/br>“沒人能忍受我這副模樣,連親身父母都不能,可師父她卻撿了我,養(yǎng)大了我,她是唯一知道我的秘密,卻依然親近我的人?!?/br>“所以她死后,我發(fā)了奮學(xué)習(xí)醫(yī)術(shù),努力治病交際,將道觀經(jīng)營得很好,還撿了許多一樣被遺棄的女嬰?!?/br>“這座廟,就是附近的女娃娃廟,那些多余的女嬰,如果家人不忍心,或是僥幸命大沒被淹死和捂死,就會丟到這里來自生自滅,我被丟到這里,也來這里撿人?!?/br>“可有一次,我來這里時,正巧碰見一個年輕媳婦和她的婆婆來丟女嬰,可那老婦一見我,便如遭雷劈一樣,而她和我長得……十分相像。”“那老婦當(dāng)即連孩子都顧不上,便拉著媳婦走了,我追了上去,百般盤問,才知道………”說到這里,守清喉頭甚至起了些哽咽,這樣喪心病狂之人,卻流露出有如常人的脆弱,叫人看了十分復(fù)雜,心頭惶惶。“他們不過尋常農(nóng)戶,一心想生個男孩延續(xù)香火,卻接連生了幾個丫頭,懷我時已快盼紅了眼,人人都說這胎看著像男孩,但生下來卻是個不男不女的,家里養(yǎng)不起,也丟不起人,所以才丟了?!薄比糁皇沁@樣,我也早已料到,并無什么好吃驚的?!?/br>“可我不是生來這樣,我本來可以不是生來這樣的!”她突然嘶吼起來,激烈到不顧肩上還釘著的劍,生生撕扯著傷口,也要怒吼出來。“是她,她去求了那據(jù)說極靈驗的轉(zhuǎn)胎丸,當(dāng)做寶貝一樣,日日服、夜夜服,生生把我催成了個男不男、女不女的怪物!”“我本來可以當(dāng)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,哪怕要在家里受盡白眼,哪怕要吃糠咽菜,哪怕要日日被打罵,可我還是個人,是個人!不是怪物!”“他們把我生成這副模樣,就扔了,不要了,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?!?/br>守清臉上是扭曲的怨恨,將她本來清秀的面目融得十分可怕,十六看了,張了張口,卻什么都說不出來。守清眼尖地看見了十六微張的唇,諷刺道:“你是不是還想說,我到底有個師父?”“是啊,我有個好師父,一個給我生母吃轉(zhuǎn)胎丸的好師父!”“不然你以為,普通農(nóng)戶,哪里有本事弄來這么多昂貴的轉(zhuǎn)胎丸天天吃?是我那師父,她想得這些權(quán)貴的青眼,才研制出了這藥,若是能幫貴婦人一舉得男,自然會要錢有錢、要名有名。”“她不敢將這些藥輕易給那些大戶人家的婦人用,就先找了我生母做試驗,結(jié)果催下我這么個怪物,她自然不敢再繼續(xù),也就沒法再做平步青云的美夢了,反而不得不收養(yǎng)了我,又花錢封了我父母的口,好保全她的名聲?!?/br>“師父,我的好師父,我十幾年來一直視為生母,是我這世上唯一真正敬愛的人,結(jié)果,卻是害我變成怪物的元兇,你說,好笑不好笑?”守清諷刺地望向潭中吊著的女子們,眼神是報復(fù)后的痛快。這個秘密被心驚膽顫地守了這么多年,早就被慪出了最陰毒的怨恨,像永不融化的冰山一樣,死死壓在心頭,未有一刻喘息。“所以,你才要報復(fù)?”十六有些艱難地問道。“當(dāng)然,我下毒殺了那兩個人全家,包括他們后來生出來的兒子,娶來的兒媳,把師父的尸骨挖了出來,挫骨揚灰,再把牌位丟到了糞池里?!?/br>“不過這樣哪夠呢?”守清眼里浮起一點帶著惡意的愉悅,望向那些姑娘們,繼續(xù)說著。“這群大家閨秀,明明與我一樣,生成個女子,可憑什么我要被害得不男不女,我那些女弟子們要自小被丟棄,她們卻被如珠如寶地疼愛著,在父母懷里撒嬌,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擔(dān)心,這是憑什么,這公平嗎?”守清仿佛自問自答一樣搖搖頭,道:“不公平,上天不公平,所以我讓這世道變得公平些?!?/br>“我要看看,她們被玷污了、懷了孽種,跟我一樣變成了高門里的怪物,她們的父母,還會不會如此疼愛她們?”“我還要這些女子看看,待父母要在她們和兄弟之間做個抉擇的時候,那些千般的嬌溺、萬般的寵愛,會不會像泡沫一樣噗的一下全碎了?”她甚至笑了出來。“無關(guān)緊要時,自然是花團錦簇,可遇了關(guān)卡,就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寶貝了?!?/br>本單元情節(jié)背景補充說明*清代筆記引所載,嘉靖中,瑞州府有藍(lán)道婆者,身具陰陽二體,無髭須,因束足為女形,專習(xí)女紅,極其工巧。大族多延為女師,教習(xí)刺繡織纴之類。即與女子昕夕同寢處,初不甚覺,至午夜陽道乃見,因與yin亂。后至一家,女徒伴宿,藍(lán)婆求jian,女子不從,尋與父母語其故。因令老嫗試之,果然。首于官,捕至訊實,以巨枷遍游市里。女子曾失身者縊死甚眾,道婆仍杖死。所以人家叁姑六婆不許入門,以此。同時還有記載彭節(jié)齋為江西經(jīng)略使。有人招一尼。教女刺繡。女忽有娠。父母究問。云是尼也。告官屢驗。皆是女形。有人教以豬脂油涂其陰。令犬舐之。已而陰中果露男形。再舐。陽物頓出。彭判是為妖物。奏聞斬之。*轉(zhuǎn)胎丸,用來改變胎兒性別的藥丸,由于其含有大量雄激素,孕期服用后可能一定程度改變胎兒的體表性癥,造成雙性人的特征,但并不會生出睪丸之類的男性生殖器官,也不會真正改變胎兒的性別,同時對孕婦和胎兒都會造成很大的損害。本章情節(jié)根據(jù)劇情需求對兩者進行了一定的結(jié)合跟夸張,事實上服用轉(zhuǎn)胎丸并不會真的扭轉(zhuǎn)性別,即便表現(xiàn)為雙性人性征,但如果生理性別為女,體表表現(xiàn)出的男性性征,也不會具有生殖能力,這一點上情節(jié)并不完全科學(xué),特此說明,請勿代入現(xiàn)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