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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宮五

    琳瑯眼中帶著融融的笑意,“如此巧言令色,莫非少主也想誆騙于我?”她故作嘆息狀:“可惜我沒有什么法寶可騙?!?/br>
謝磬笑著搖搖頭,有些拿她沒辦法:“誰人不知,公主殿下本就是魔域至寶?”

可話一出口他就又立馬打住了,因?yàn)檫@聽著,仿佛明白告訴她,他所圖唯她一般。

謝磬咳嗽了兩聲,遮掩了過去。

琳瑯笑意越發(fā)深刻,扯了扯他的袖子,“誒,以后天天同我講故事好嗎?”

“你是魔尊愛女,又是無道金仙的首席大弟子,聆聽他們的教誨,豈不遠(yuǎn)勝我的陳詞濫調(diào)。”

琳瑯的表情變得有幾分失落,眼睛一轉(zhuǎn),便岔開了話題:“這玄珠幾易其主,要說該還給誰也難說的很,而且哪有將戰(zhàn)利品轉(zhuǎn)手的道理,不如留下吧?!?/br>
“喜歡么?拿著玩吧?!敝x磬不以為意,將珠子推過去。琳瑯把珠子推回去:“一顆黑洞洞的珠子,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,我說留下,是想用來鎮(zhèn)住你的元神?!?/br>
“難道你知道怎么用?”

琳瑯道:“壓在枕下,掛在身邊,吞進(jìn)腹中,哪怕是煎在蛋羹里呢,試試就知道了?!?/br>
“這也只好是死馬當(dāng)活馬醫(yī)?!?/br>
“你說話不要死啊活啊的一一能不能對自己上點(diǎn)心?”

“什么時候你也講起了忌諱?”

“這就是病急亂投醫(yī),你不急我替你急啊?!闭f話間,鶴群從云端經(jīng)過,啼鳴聲悅耳動聽。琳瑯仰首望道,“呀,鳥兒起得真早。一飛凌云,好逍遙自在?!?/br>
“人有惰性,鳥亦不例外。禹城山有幾處道觀豢養(yǎng)了這些仙鶴,早晨有專人放鶴,趕著它們自卯時繞山飛行,辰時方休,風(fēng)雨無阻。你以為它們逍遙自在,可世間何嘗有真正的逍遙自在?”

琳瑯奇道:“呀,你的地盤上居然也有仙門道觀?可真是奇了。臥榻之側(cè),哥哥也容他人鼾睡了?”

謝磬笑道:“我也不全是嗜血之徒?!?/br>
眼看琳瑯便不信。

他用折扇敲了敲掌心,“好吧,我同他們做了樁買賣。在我的地方修煉可以,所得香火錢,全數(shù)分給我,本來嘛,出家人視黃白物如糞土,這就便宜了鄙人而已?!?/br>
琳瑯稱贊道:“實(shí)在是高明,下次我選個洞天福地,也這么干,相信不久的將來,我們就可以用賺來的香火錢蓋一座比天盛宮更氣派的宮殿——就用來養(yǎng)鶴如何?”

謝磬不由放聲笑道:“恐怕那紫薇大君要被你氣活了?!?/br>
琳瑯搖搖頭,糾正他道:“是我們?!?/br>
*

琳瑯在禹城別苑小住幾日后,一位故友便登了門,

“人間芳菲盡,山花始盛開。令兄倒是住了個好地方?!避藉废勺舆M(jìn)門,先眼中一亮,隨即態(tài)度親熱地與她見禮。

琳瑯道:“你怎么找來的?”又環(huán)顧四周,抱歉道:“這里連茶葉都沒有,怠慢了。

“你在這里不也算是半個客人,不必同我客氣?!避藉废勺尤肓俗?,道,“寒江上聯(lián)手屠龍這等天地變色之事,我想不知道也難。也是奇了,你哥哥同魔尊法斗,狠話放絕,惡事做絕,你又竟能和他依舊在同一屋檐下處得一派安穩(wěn),難道兄妹情還未絕?”

琳瑯到底找出杯盞,給芙宸端了一杯清水,道:“那是他同陛下的事。始終,我們不僅僅是父子、父女,還是君王與臣下,施令者與追隨者;總之,我是管不了罷了。”

芙宸吐了一個氣:“你看得挺開,虧我擔(dān)心你,你這父兄一朝鬧翻,你夾在中間未免忒難做了些,這一時半刻還好,萬一你哥哥要你同他站同一條戰(zhàn)線,或你父親命你殺兄,你要如何是好?”

琳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,卻品出了好茶的氣度,“我也想知道,屆時究竟是王命壓過血脈之情,還是這情勝過君上的鐵律呢?!?/br>
“一個娘肚皮里出來,總比陌路人近一層,這就是所謂血脈之情?我們草木修煉成仙的,可永遠(yuǎn)也不能體會了。”芙宸想了想,道,“天盛寶殿那幾位王儲受罰,還不是照樣做天君的好孩子?或許你也不用太擔(dān)心什么?!?/br>
可她語中帶刺,琳瑯只微笑頭:“你還叫我小心,你司掌群芳,撥冗訪我這個魔域公主便罷,還編排你的東家,莫不是神仙當(dāng)夠了,想回去當(dāng)一株隨風(fēng)搖曳的牡丹了?”

芙宸笑道:“那便讓我做公主殿中的一抹清色吧,縱然千般芙蓉,爭做殿下的解語花?”

琳瑯深知她人來瘋的個性,嘆息笑道:“既然不是來討茶吃,該是有什么正事吧?!?/br>
芙宸終于正色道:“的確有件事情,請你幫忙參詳。我有一園子花兒,已經(jīng)開了靈識,能發(fā)人言,竟在一夜之間無緣無故地盡數(shù)枯死了。四周居民當(dāng)晚睡得死,沒聽到任何動靜,只有一個過路的刀客身有功夫,雖然莫名其妙地困倦了起來,卻沒有睡熟,說二更時昏昏蒙蒙中感到一陣風(fēng),往東去了。我想多半是某路妖魔作怪,攝去花兒們的道行,害了她們的性命?!?/br>
琳瑯見芙宸穿了一身縞素,應(yīng)是為花精服喪,道:“蘇州百花園經(jīng)營多年,竟有人大膽到敢在你的地盤上動土?”

“不是蘇州老家里,是錢塘,在西湖邊開辟了新園子。保護(hù)陣法雖不如蘇州完備,也很花了心思,可我去查看時,陣法絲毫沒有松動的痕跡。”

琳瑯沉吟道:“這事非同小可,你向天盛仙宮稟報(bào)了么?”

“當(dāng)然立刻報(bào)了上去,可前有你爹渡劫成功,成為十方俱滅的天魔至尊,后有你哥哥打翻十八層地獄,兩處正折騰得兵荒馬亂,哪里顧得上我遞的折子。唔,唯一對天盛仙宮而言的好消息便是你渡劫失敗了吧,說起來你夠可以哎,出來后不好好養(yǎng)著,反而追著謝磬到了寒江,你真是半點(diǎn)不計(jì)較他的舊惡??!?/br>
“如果算我與他的舊惡,他與我的恩該怎么算呢?”琳瑯倦然道,“讓他們愛怎么說怎么說去吧。不過你剛才說天君的王儲犯了錯,是什么錯?”

“嘿,一樁好戲?!避藉份p輕擺動她的衣袖,扇起一陣香風(fēng),十分生動的與她道:“大公子姜瑀,私自投胎去了,聽說在凡間做什么官,十世??!愣是不把他爹娘放在眼里,怎么召他都不搭理。二公子姜曦,動了凡心,娶了一凡人女子,那女子陽壽盡,又無修煉成仙的慧根——聽說不光這輩子沒有,往下幾百輩子都沒有,二公子悲痛之下,決定用自己的靈根滋養(yǎng)那凡人,于是定了昊天盟,愛妻生,他生,愛妻死,他亦神魂具滅。”芙宸說著說著竟有些眉飛色舞:“你可不知道。把天君天后氣得血都多吐了幾口——小道消息,天盛仙宮傳,天君天后生的孩子可不如魔尊的一兒一女,不成器、不成器?!?/br>
琳瑯倒無甚笑意:“看來我閉關(guān)五十年,有趣的事發(fā)生了不少?!?/br>
芙宸立即道:“你以為誰都像你啊腦子里只有修煉修煉,要說起與凡人談情說愛,凡間的風(fēng)土人情、飲饌裳服,乃至山川日月、花鳥魚蟲,自有天界魔域所不及的風(fēng)流,這些皆可以思啊?!?/br>
她說得認(rèn)真,琳瑯卻不以為意,但安撫地笑了笑,“當(dāng)然當(dāng)然,仙宮中人自然不似我這般毫無意趣,不解風(fēng)情。只是我那兩位表哥,多年以來,被寄予厚望,如今這般模樣,天盛宮的王儲位可有變化?!?/br>
芙宸嘆息:“你的另一位表哥?!?/br>
琳瑯略挑了眉:“姜沉?”

“是啊……雖說這位是公認(rèn)的好好先生,但我總是害怕他,或許這是植物的直覺吧。”

琳瑯莞爾一笑:“他火精附體,你們花啊草啊,是經(jīng)不起他的折騰?!?/br>
芙宸撇嘴:“快別說了,上次在宴會上不過擦肩而過,我的衣袖被他的火給燎著了,落了好大沒臉……”

“還是說回你的正事吧?!?/br>
琳瑯手指沾著水,在石案上畫著凌亂的線條,出了一會兒神,道:“只是我渡劫失敗,恐怕弄巧成拙,不如我代你去問問我哥?讓他去一趟。”

芙宸忙搖著手:“可不敢勞少主大駕,算我怕了他。”遲疑道:“我有一句話,雖然不中聽,但也要說,總歸你對你哥哥別抱太高的希望。他既然敢弒父奪位,而你從前便深受魔域子民擁戴,他未必不會對你……”

琳瑯雖然神色惘然,卻仍然決然搖頭,像是在說服她,又像是在說服自己:“我同他到底是不同的,你就說我屢教不改吧,你就說我執(zhí)迷不悟吧,我便是為情赴死,也不會對情生怨,我便是滿盤皆錯,也不愿錯得毫無意義。”

“……”芙宸又忍不住拍腿了,最終悻悻道,“等事情結(jié)束,你最好繼續(xù)閉關(guān)吧,魔尊會輕易放過他嗎?你們魔域愛戴魔尊的子民會放過他嗎。你待在他身邊總不相宜。就算他能將功折罪,好比打碎的琉璃再也拼不到一處,你們也不能照舊相處了?!?/br>
“是啊。”琳瑯淺笑,“可若是只剩我一人,除了長埋地宮,我又能有什么好去處?”

說罷胸口起伏,久久不語。

琳瑯?biāo)蛙藉冯x開時,到了門口,低聲道:“你與你的花花草草朝夕相處久了,舍不得是正常,但花開花謝、草枯草榮本也是常事,死而不能復(fù)生,節(jié)哀吧。我過幾天便去一趟,能不能幫上忙不知道,總會盡力的?!?/br>
芙宸拉一拉琳瑯的袖子,道:“你也多看開些。江南好風(fēng)景,我不求你幫多大忙,就當(dāng)去散散心也好?!?/br>
琳瑯目送芙宸仙子離去后,在門邊站立不動,良久。

魔宮·六

“芙宸算得精明。”謝磬道,“她說不敢用我,其實(shí)清楚找你和找我是一樣的,若你答應(yīng)了就多半會附贈一個我。用凡間的話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?!?/br>
琳瑯并不反駁他,道:“我答應(yīng)她,是因?yàn)槟钏戎覀兊那榉帧D悴辉敢獗挥?jì)算的話,就不要去了?!?/br>
謝磬一挑眉:“為什么不去?有我這天下無雙的大魔頭在,正該查看是哪路稀奇的妖魔作亂,搶了我的生計(jì)?!?/br>
“……”琳瑯道,“但我還是覺得你該休息養(yǎng)傷?!?/br>
“你難道就不該?”謝磬正色道,“又不是傷筋動骨,難道躺在床上能躺好?活動身體,陶冶情cao,才能令真氣流通,早日修補(bǔ)好元神?!?/br>
琳瑯道:“這是你誆我的歪理吧?”

謝磬愈加嚴(yán)肅:“本君獨(dú)修的禹城山秘術(shù),法用先天,道成九轉(zhuǎn),其中種種神奇之處不可為外人道,但當(dāng)真有此功效?!?/br>
“當(dāng)真?”

“當(dāng)真。”

“‘早日修補(bǔ)好’是多早?”

謝磬望望天空:“說不準(zhǔn),或許三五百年吧。”

琳瑯道:“你九轉(zhuǎn)輪回元功大成,世間幾乎無物可以破你護(hù)身真氣,君上就這般厲害,傷了你后自己卻毫發(fā)無傷,順便渡劫?”

“可不是么?!敝x磬笑笑,不以為意道:“我當(dāng)初其實(shí)在你閉關(guān)的天絕峰留下一道禁制,本意是教你永世不得出,用元神與其相連,沒想到造反失敗,被他打開了天絕峰,元神自然受損?!?/br>
琳瑯聽他用如此冷靜的語氣說起令她心悸的話,一時半刻的難過已然不能概括她的內(nèi)心了,只偏了身子,輕聲道:“害人害己……何若來哉。”

“害人之時,誰會預(yù)想到害己之日?”謝磬道,“不過禍害遺千年,我現(xiàn)在死不了,也害不了你,你大可放心,或者你想給我點(diǎn)顏色看看,一掌打死我也是可行?!?/br>
琳瑯啞然片刻,道:“用元神鎖門果然不是什么好習(xí)慣?!?/br>
*

“巫山巫峽長,垂柳復(fù)垂楊。同心且同折,故人懷故鄉(xiāng)。山似蓮花艷,流如明月光。寒夜猿聲徹,游子淚沾裳……”

兩岸的重巒疊嶂遮蔽了天空,時近正午,日頭才漸漸在巫峽中露面。船家少女們手把纜繩,互相較著勁,比賽誰的船快、誰的衣裳明媚、誰的歌喉清亮甜脆,再哀傷的句子也被唱得無憂無慮。

謝磬皺眉。心想:“這什么人寫的歌,又是故鄉(xiāng)游子,又是蓮花明月,簡直句句戳她心口。”

不久前他們要動身去錢塘?xí)r,謝磬剛要駕云起飛,琳瑯突然拉住他道:“可不可以走水路?我想看一眼巫山,看一眼母親的遺跡?!薄麄兊哪赣H清姬公主曾在此治水,她離去后,當(dāng)?shù)厝顺鲇趹涯?,便為她建立了廟宇。

這便牽扯出往事來了,他們的母親并非天魔,而是天神,乃是當(dāng)初紫薇大帝的第三女,性情純善,立志蕩平天下妖魔,后為了感化魔尊,入魔域,同他結(jié)成夫妻,生下兩個完全繼承了父親血脈的小魔頭。

這場結(jié)合,一個出于對天下人的大善心,另一個……單純覺得有趣。

可惜清姬公主經(jīng)過許久的努力,終于發(fā)現(xiàn)謝嶽是個不折不扣的魔,感化不成,于是起了殺他的心思,可惜仍舊失敗,只好帶著女兒逃回天盛。

五年后,逝于天盛誅妖臺。

謝磬遂折了一枚葦葉化成白篷船,船上雖然帆槳俱全,但以手段,自然用不著這些東西,只打入一道排空馭氣咒,便無論上天入地,皆可馳騁如意。

這葉小舟在寒江下水,自曲瀾進(jìn)入沔江,速度快得讓旁人看不清,只隱約留下眼底的殘影,又輕靈得梭子一樣,在往來船只的縫隙間轉(zhuǎn)折。琳瑯坐在船頭,縱覽了一路江景,偶爾和著鄰船上的歌聲默默打拍子,不顧被江風(fēng)吹得云鬟霧鬢。謝磬卻一直在艙中靜坐調(diào)息,經(jīng)由巫山邊時也絲毫未動。白竹倒很活躍,現(xiàn)出了原形,一忽兒蹲踞在船舷上伸出爪子拍打浪頭,一忽兒跳進(jìn)水里游上一程。

那樣不知愁的少女歌聲里,琳瑯久久凝望著祁山。江水疾流,山鋒很快落到了船后,她仍手搭涼棚去回顧,正望得出神時,頭頂金光陡漲,竟是一團(tuán)火焰朝著這個方向飛了下來!

琳瑯被晃得眼前一花,身形向船外歪去,險(xiǎn)些就要落水的電光石火間,腰間被人伸手一撈,將她帶著轉(zhuǎn)了半圈,仍舊帶回了船上。她睜眼去看時,謝磬已經(jīng)放開了手,止住了航船的行進(jìn),嘴角一抹冷笑道:“清巍君有禮?!?/br>
姜沉落在船尾,道:“殿下表哥有禮,公主表妹有禮?!闭f完對著琳瑯微微一笑。

他身邊飄著一個人,著一身白裙,卻難掩天姿國色,形體呈半透明,顯然是魂魄。琳瑯只看了一眼就道:“她還沒死,如何魂魄離體了?”

姜沉指著那人道:“這姑娘要去向魔界求助,半路遇到了我。我看她挺可憐,又從天上看到了你們二人,想來這不是巧了嗎?以她魂魄飄蕩的速度絕對攔不上你們的路,所以就送她幾步,沒成想沖撞了表妹,十分對不起——傅宜寧,你自己來說?!?/br>
謝磬道:“難得。向魔求告,不是告魔的狀。——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,我們上岸說?!?/br>
岸邊正有一所道觀。隨著他話音落下,白篷船自水中飛起,連帶著乘客一并落到了道觀后院中。琳瑯劃了一個阻隔凡人視線的結(jié)界,道:“你叫傅宜寧?為什么相求?

那姑娘一記長揖:“在下傅宜寧,永安京城人士,要去往魔界,學(xué)一身本身,向閻羅殿討一個公道?!?/br>
琳瑯奇道:“公道?他們犯了何事?”

那姑娘平靜的抬起頭,眼中卻帶淚,連見慣了三界內(nèi)不少美人的琳瑯都要贊一句我見猶憐。

傅宜寧道:“閻羅王與凡間王孫勾結(jié),戕害人命,買賣陽壽,顛倒是非!”

謝磬道:“這個罪名不小,被告的來歷也有趣。你且將事情始末陳說一遍?!?/br>
傅宜寧道:“我父親本是永安朝廷的丞相,三年前發(fā)現(xiàn)皇上的一個皇子和官員勾結(jié),私吞了救災(zāi)物資,害了因遼北大雪而斷糧斷食的數(shù)千人命,我父知悉后接連遞了十幾道撘子,可那昏君根本不在乎,說我父親掌握的都是不是證據(jù),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,可見這本就是一句玩笑罷了。后來我父親用了些手段,讓那個皇子落人口實(shí),引得朝堂和百姓群情激奮,這才迫使那昏君下令處斬了他。”

琳瑯道:“你父親倒是仁義又多智,只是恐怕要被皇帝記恨了?!毕肓讼?,又道,“可這也是你們?nèi)碎g的恩怨,怎么又牽扯了閻羅殿呢?”

傅宜寧長吁一聲道:“自那皇子死后,家父便覺全身時時劇痛如遭鞭打,請了多少郎中都不見效,只是逐日地皮rou紅腫潰爛,骨節(jié)沉重動彈不得,終于性命病垂。家父躺倒后,我一直守在他旁邊,盡管幾天幾夜不合眼,但因?yàn)樾募比绶?,也不曾犯困。那時他已經(jīng)只有眼睛能動了,一個半夜忽然開口對我說,皇室賄賂陰間差役來害他。再沒過多久他便去世了……家父死后,我族中各位叔伯開始爭權(quán)奪利,最終皇帝以結(jié)黨營私的罪名抄了我家。而我父親死前,曾給我安排了退路,我才逃過一劫,再之后我暗暗打聽到,皇家私底下召集道士大作法事。”傅宜寧雖然語聲悲慨,卻敘述得平靜隱忍,仿佛已經(jīng)將同樣的話講過許多次。

琳瑯道:“看來冥府被賄賂了,不分善惡,和打手何異。”

謝磬道:“這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了。”傅宜寧繼續(xù)道:“我不想父親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,他為了百姓,怎能如此下場。我心想父親受惡鬼欺凌慘死,而我命不該絕,再苦再難,我都要向冥府討個公道救他回來。我先到了東平城隍去告狀?!?/br>
姜沉道:“城隍郡司是鬼仙衙門,與凡間陰陽相隔,常人連看也看不見,你是怎么到的?”

傅宜寧道:“一位年輕的道長幫了我,他告訴我他本在鐘南山修行。替我引出了魂魄,讓我心里想著往前走,腳下就有路,一路便到了官衙前?!?/br>
琳瑯道:“大約是你精誠所至,魂魄離體,突破了陰陽的界限?!?/br>
傅宜寧道:“萬萬想不到,城隍郡司早已收了那皇室的禮,沆瀣一氣,打了我三十杖,把我扔出了官衙。我想城隍郡司貪贓枉法,只有地位更高的冥府才能制裁,于是奔赴酆都,擊鼓鳴冤?!?/br>
謝磬道:“酆都鬼城有十殿冥王,你可記得去的是哪一殿?”

傅宜寧咬牙道:“第五!”

魔宮·七

謝磬點(diǎn)頭,示意傅宜寧繼續(xù)講述。

傅宜寧道:“我到了酆都不久,兩個差役鬼鬼祟祟地找上了我,說是城隍和郡司想要息事寧人,若我放棄上訴,可以送我千金作補(bǔ)償。我問他們:‘若我答應(yīng)你們,我爹爹能不能還陽?’他們說我爹的鬼魂已經(jīng)移交酆都,而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閻王,已經(jīng)將他神魂具滅了。我便說:‘莫說你們不能救我爹,就是能,我也不會就此放棄。我雖為女子,卻也讀過書,知道爹爹的志向?yàn)楹危椅笕?,與你們同流合污,卻無可能。’那差役惱羞成怒道:‘官府求和,你硬是不肯,真是鐵板一塊!那你等著瞧鐵板怎樣被挫成灰!”

琳瑯道:“你說得倒鏗鏘有力,頗有膽色,只是恐怕要為這份膽色吃點(diǎn)苦頭?!?/br>
“果然,閻羅王傳我升堂對質(zhì)時,看完我的狀書,就判我誣告官長,當(dāng)堂處我笞刑。我不服氣試圖分辯,閻羅王說擾亂公堂罪加一等,又處我火刑。我在火里繼續(xù)罵他,他大發(fā)雷霆,命差役把我從火里拉出來按在鋸床上,同時問我悔不悔改。我早打定主意死不回頭,閻羅王也沒了法子,只得叫人把我打入監(jiān)獄,聽候發(fā)落?!?/br>
謝磬道:“酆都第五殿冥王,叫做閻羅王,治獄最為森嚴(yán),你怎么從他手里逃出來的?”

傅宜寧答道:“有位判官私放了我,又給我指了回陽間的路。我懇請他說:‘不料陰曹黑暗一至于斯,我要如何才能為父親申冤?尊官如果可憐我,便請為我指條明路,否則,我寧愿死在九幽地獄?!@位判官想了很久才告訴我,‘是也,這酆都鬼城也和天宮勾結(jié),你如今是叫天天不靈,叫地地不應(yīng)了,如此,有一位魔界公主,性情溫和,雖是魔身卻道法自然,道心秉正,她住在魔域天絕宮中。你如有幸找到了她,求告于原委,她或許會助你一臂之力?!缓笪冶銖嫩憾汲鎏?,剛剛奔出數(shù)十里,忽然見到了這位貴人的車駕。”

姜沉無奈道:“她在路當(dāng)中躲閃不及,沖撞了儀仗,被天兵捉住,押到了我的車前?!苯列Φ?,抱著胳臂,似有看戲之意:“說來也是我們天宮的失敗,這孩子寧愿投奔魔界公主,也不愿上達(dá)天聽,唉,可見天宮尸位素餐者眾多,失了民心啊?!?/br>
琳瑯沒有說什么,畢竟他們天宮的事,和他們這樣的魔也無甚關(guān)系,只是看著傅宜寧,笑道:“那你剛才為何說要找我們學(xué)本事,求我辦事不來得更好?”

傅宜寧恭敬的一揖,“經(jīng)歷過前面兩件事,宜寧深知求告無門的無奈,倘若我能習(xí)一身本事,便不用再求任何人?!?/br>
琳瑯笑意更深:“對了,你既是去衙門告狀,有訟書么?”

傅宜寧從懷中取出一封書道:“訟書在此。”

琳瑯卻不接那訟書,道:“你撞到我手上來,你可知我是什么人?是那十惡不赦的魔域公主,我勸你還是省些氣力,接受和解,拿上那一千金趁早回家的好。否則,憑你一己之力、一面之詞,恐怕扳不倒閻羅王,反而白白受苦?!?/br>
傅宜寧道:“這仇我是討定了。我已然是錯認(rèn)了這天地神祗,若連公主也不愿收我為徒,那么我便再去別處拜師,只是不管都作威作福,殺人活人已久,然而公義自在人心,就算殺盡世上人,也滅不了世上的人心!”

琳瑯道:“這么說,你不死心?”

傅宜寧道:“父冤未伸,我心不死!”

“你一介凡人,欲如何?!?/br>
“身之所受,心之所想,浮生所欠,何止一死,塵世無由,竟識九還。”

琳瑯一拍不停地發(fā)問:“當(dāng)真不怕?”

傅宜寧答道:“彼以其權(quán),吾以吾心,不公不義,吾便抗?fàn)幍降?何懼乎哉!”

琳瑯道:“說得好。”忽然手下紫光暴漲,甩出一條長鞭。待紫光散去后,地面已經(jīng)裂開,現(xiàn)出一條通往地下的路來。她道:“你這和徒弟我收下了,拜師不急在一時,只是有一件事問你,敢不敢再走一趟酆都?”

傅宜寧此刻有些怔楞:“公主這是……”

琳瑯滿目璨然,笑靨傾國傾城:“給我的小徒兒一個見面禮,帶她先去討一個公道。”

姜沉在琳瑯出言恐嚇傅宜寧時已經(jīng)幾次忍不住向前,不過被謝磬攔住了,這時沖上去道:“我也去?!?/br>
謝磬淡淡審視他一眼:“你是至陽至剛之體,去不得冥府。普通鬼魂見了你,會立時融化。而且此行這位姑娘求的是我meimei,請勿越俎代庖?!?/br>
傅宜寧率先走下了那長得似乎沒有盡頭的路,琳瑯望了一眼她的背影,對謝磬道:“哥哥,借你的白竹一用?”

謝磬點(diǎn)頭:“你自便。”

琳瑯道了一聲謝,又吩咐道:“白竹,你帶她去糾倫宮外等我?!彼只剡^頭,手上托著一顆墨色的珠子,其上水汽流轉(zhuǎn),隨著她畫圓的手勢,凝結(jié)出了一面水鏡,懸浮在虛空中:“這顆玄珠帶在我身邊,畫面與水鏡鏈接,你若不放心我,隨時查看就是了?!?/br>
謝磬嘆一聲:“你想的周到,看來為兄只有在這等你回來了。”

姜沉湊過去看水鏡,謝磬道:“請你別湊太近,不然水都要被你蒸干了?!?/br>
第五殿閻羅王,居糾倫宮,司掌東北方沃憔石下的啼哭大地獄與十六誅心小地獄。袞冕王者高高在上,魑魅魍魎羅列殿下,鐵山血海,影影憧憧。

就身份來說,魔界公主是為帝王女,就階層來說,無上昊天神也高于冥府鬼仙,所以閻羅王讓出位置請琳瑯上座時,琳瑯便不客氣地坐在當(dāng)中,開門見山道:“我來是為一件案子,要提五個鬼魂出來對質(zhì),請貴官多多配合:其一是京城帝王第六子?!庇挚戳艘谎鄹狄藢?,“我忘了問,令尊大名?”

“傅玉書?!?/br>
琳瑯道:“嗯,第二個是京城傅玉書。第三個是城隍,第四個是郡司。”

閻羅王坐在側(cè)首,聞言眉頭一跳:“那這第五個?”

“第五個么,是閻羅王殿下,”琳瑯停了一停,才說完這句話,“的記室?!?/br>
閻羅王道:“我的記室,既不管生死輪回,又不管福簡罪牘,不知公主提他為何?”

琳瑯輕輕叩擊著玉案,漫聲道:“殿下的記室,雖不直接管轄六道勾魂轉(zhuǎn)世,卻對糾倫宮業(yè)務(wù)最為熟悉,也與下層官吏交往最多,是以須他出來做個證人。還有幾個,待會兒要依照情況傳喚?!?/br>
“這……這其余幾鬼沒問題,但那傅玉書,已然是投胎去了?!?/br>
傅宜寧立時反駁:“你胡說!我父親分明是被你泯滅了魂魄!”

閻羅王臉色一變,還不待發(fā)作,琳瑯便揮揮手,示意傅宜寧稍安勿躁。

“那就提其余幾人來見,也無妨。傅宜寧,你去原告那邊站好。”

少頃,檻車送到,其中的囚人正是皇六子、郡司、城隍以及若干鬼差。令原告被告分列兩旁,當(dāng)堂對勘,往來辯駁。傅宜寧口齒流利,頭腦清晰,而城隍郡司等自被拘入檻車,由審者成為被審者,便已戰(zhàn)栗如鼠,很快不能抵擋,招了個一干二凈。琳瑯執(zhí)義其中,間或傳喚新的證人,翻閱呈上的證物,指出其中錯漏抵牾之處,神情一直似笑非笑。

水鏡外的姜沉不禁道:“表妹這個表情真是怕人得很,讓我想起當(dāng)年她上天盛宮來殺紫薇大帝時一般的表情。”又嘆氣道:“琳瑯會收這個孩子,可是也想起了當(dāng)年事?”

謝磬自然沒有和他閑話當(dāng)年的打算,“閻羅王一直臉色青白,攥著拳頭,不發(fā)一言,恐怕不妙。”

待兩方的陳詞辯護(hù)告一段落,琳瑯道:“明真科其十一日:肆行兇逆,傷人不忌,其罪深重。其十三日:殺害無道,酷虐為行,當(dāng)受惡對。九幽章其四十六日:冥官受所監(jiān)臨,納賄枉法,當(dāng)剮。你們可認(rèn)罪?”不理會底下一片叩首求饒之聲,壓低了三分聲音,微微側(cè)頭對閻羅王道,“殿下想必也知道自己所犯何罪了,是預(yù)備自己走下去呢,還是待我請君入甕?”

閻羅王急道:“刑不上大夫,何況八議有議貴議功的規(guī)矩,我是昊天冊封的王爵,七百年來有功于天下,且你一個魔域公主,憑什么定我的……”

琳瑯打斷道:“涉及殺無辜者,是為不道,在十惡之列。犯十惡者,按律不在八議論贖之限。至于我,本宮的師尊是昊天無道金仙,處理你,綽綽有余。”彬彬有禮地一伸手,“請吧?”

閻羅王眼角血管暴突,卻強(qiáng)自按捺住了聲腔:“公主,你不要欺人太甚。憑你有天大能耐,入了別家地盤,就算按規(guī)矩辦事,也總要給主人留一分體面。再者說,你父兄也是十惡不赦,你何必和我過不去?”

琳瑯道:“此話怎講?天有天條,地有地例。無論天譴何時對我族降下,我自絕無二話;而今日拿你與否,豈可通融?”

“我再無能,也絕不甘心這樣當(dāng)眾被你拿下!”閻羅王拍案而起,玉案應(yīng).聲化為齏粉。玉屑飛揚(yáng)中,琳瑯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:“哦,你要拒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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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玉書,傅宜寧,不知道有沒有以前的讀者朋友還記得他們哈哈哈~

沒錯,修書的時候順手一起修了~

這幾章是公主帶飛系列,哥哥表示沒有用武之力,伐開心。

魔宮·八

琳瑯這種似乎聽之任之的態(tài)度反而愈發(fā)觸怒了閻羅王,他錚然從身邊拔出佩劍來,直指琳瑯:“冥府司罪業(yè)之報(bào),這誅心地獄中的劍林獄,能誅八十四種有罪心,是以又稱問心陣。謝琳瑯,你若想定我的罪,就先接我這一劍!

琳瑯依舊坐在原處,嘴角帶出鋒利的弧度,微笑道:“殿下準(zhǔn)備單個上,還是讓手下一起來?最好快點(diǎn),我趕時間?!?/br>
她不說則罷,一發(fā)此言,殿上鬼卒頓時腳底抹油,從閻羅王身邊齊刷刷跑了個干凈,生怕和前上司關(guān)系劃清得不夠徹底。閻羅王沉聲道:“不必幫手,我自七百年前輸與你后,時時不忘與你再決高下,今日正可了了!”

那柄劍脫手破空而出,向琳瑯飛來。

閻羅王驟然發(fā)難,水鏡另一端的姜沉卻驚訝地“咦”了一聲。

因?yàn)檫@柄劍雖然青光逼人,去勢卻并不快,甚至可以說極緩慢,即使一個武學(xué)法術(shù)都稀松平常的人,只要看準(zhǔn)了來勢,也可以躲過。琳瑯保持端坐的姿勢不動,整個人帶著玉座疾退,冷笑:“米粒之珠,也放光華?!?/br>
閻羅王不怒反笑,仿佛是出于炫耀,或是為了解答疑惑,他道:“你以為這是全部嗎?不。此陣有八萬四千劍樹,各高八萬四千由旬,一樹生八萬四千劍枝,一枝生八萬四千劍花,一花生八萬四千劍果。起!”

眨眼間,在空中的一劍已化萬億劍,鋪天蓋地,四面八方,如同瘋狂生長的密林,每一劍都指向了琳瑯。隨著劍的生長,鐵流從地下涌出,糾倫宮開始地動山搖,整座沃憔石都在塌陷,竟是閻羅王抽了冥府第五層的所有礦脈來鑄劍!閻羅王叱道:“就算你能出萬億刀,也仍必有劍會擊中你!它穿過的不是兵器的破綻,而是心!”

玉座的靠背抵上了大殿的后墻,萬億鐵劍向琳瑯刺來,已然是退無可退的境地。

琳瑯不退。她站起身來,進(jìn)了一步。而這一步也是極盡從容。

廣袖一展,手中長刀顯現(xiàn),整個地面一震,隨即緩緩地沉了一沉,這一沉之間,地底沸騰的鐵流齊齊平息,所有的劍頓時如臣民朝見君王,倒伏了下去。凡接近她衣角的劍,無以不立時被無形力道壓制得彎折。劍花凋零,劍果枯萎,劍林柔順得像是某種藤蔓。

對手發(fā)了萬億劍,劍芒耀得人睜不開眼,琳瑯只凌空出了一刀——而刀尖停駐在虛空里,淡淡的刀光簡直謙虛得近似驕傲。

閻羅王仿佛也被那破陣的一刀定住了,嘶吼道:“怎么可能……我參悟了七百年?!?/br>
“你的心被腐蝕了,你的劍便隨之生銹,就算再參悟七百年,也是廢物?!绷宅樖盏吨绷?,語氣漠然,“叩問我的心?你先問問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?!?/br>
她斷定道:“七百年前你能在我刀下過五十招,但今日你連讓我出第二刀的資格都沒有。”

水鏡外的姜沉似乎有些觸動,嘆道:“她的刀銳利依舊啊?!?/br>
謝磬道:“你看到她的刀,你能想到什么?”

姜沉認(rèn)真地想了一會兒,道:“她的刀太冷了。我想象中的北國冰雪大概就是這樣子,深山下雪,一下就是一甲子,可以凍僵所有飛禽走獸。但……非常好看。”

謝磬輕輕勾了嘴角道:“是啊,她現(xiàn)在打架打得這么好看,也得是無數(shù)次生死里滾出來才練出來的。我記得她最狼狽的樣子,一身血,哪里有半點(diǎn)風(fēng)華?!?/br>
姜沉撇了他一眼,“那你呢,又是何苦,既然心疼她多年的不易,為何又要下狠手對她?”

謝磬不作答,只是極為冷淡的看了他一眼。

姜沉擺擺手,“別這么看著我,你的豐功偉績傳遍六界啦,趁meimei閉關(guān)之時封印了她,趁父親要渡劫時偷襲了他,盡管天下人都知道你們魔域不講道義,可你這做法也狠得讓天下人爭相討論,而且有傳聞,你是被天盛宮召安了?!?/br>
面對姜沉的試探,謝磬也只是滿不在意的一笑:“只可惜……封印不成功,奪位也不成功?!?/br>
閻羅王竟然迅速地平靜了下來。他從地上拔起一把折彎了的劍,勁力灌注,劍上青芒吞吐,映得他須發(fā)皆青。他將長劍插入地面,道:“也許你說的對。但我不會有更多參悟的時間了。問心劍陣,共有八百四十招,第一招被破,后面的八百三十八招也都沒臉拿出來了,但我至少還有與入陣者同歸于盡的最后一著。來!”

傅宜寧脫口喊道:“不!”她已把琳瑯視作雪冤救難的恩人,雖然自身不通武學(xué)法術(shù),但也聽得出閻羅王話中威脅意思,當(dāng)下不顧自身安危,就從階下奔過來;比他更快的,是白竹撲上的黑色身影,然而問心劍陣復(fù)活只在剎那間,青色鐵光如洪水決堤般漫延開來,淹沒了整座大殿,以他們的速度,如何能來得及?

青色的光陣是驟然停止的,仿佛天降寒流,將劍林都凍結(jié)。閻羅王保持了發(fā)動陣法的手勢,不可置信地回頭去看,他的背后無聲無息地站了一個人,穿一身冥官服色,將一支筆抵在閻羅王喉嚨上:“殿下,回頭是岸。收手吧。”

“我說過,今日你沒有讓我出第二刀的資格,可惜你不信。”琳瑯發(fā)出一句嘆息,聲音既真誠,又無奈,儼然慈悲為懷。

閻羅王被那一支單薄的筆封住了所有法力流動,怒道:“卑鄙!不敢堂堂正正對決,竟然在我身邊埋伏暗樁!”

“說來你也許不信,今日之前,我并不認(rèn)識他,但我看到他第一眼就知道他和閻羅王殿下不在同一條戰(zhàn)線?!绷宅樀溃芭?,納賄枉法、濫刑傷人、拒捕犯上……數(shù)罪并罰,這閻羅王大約也該換人了。你若不能參悟劍心,至少以后會有充分的時間來參悟‘離心離德’這四個字?!?/br>
來人無聲無息地立在黑暗中,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,手穩(wěn)穩(wěn)架在閻羅王頸邊,向著琳瑯頷首為禮:“在下韓庶,忝居糾輪宮廷尉,掌刑辟。不能全禮,公主贖罪。”

“您就是放我的那位君子!”傅宜寧驚喜莫名,當(dāng)即以大禮深深拜了下去,再向琳瑯道:“公主,這位就是我向您提過的指點(diǎn)我迷津的判官?!?/br>
那人簡短地道:“是。不敢當(dāng)指點(diǎn)迷津?!?/br>
鬼卒上前,帶走情緒失控的前任閻羅王時,琳瑯向韓庶道:“麻煩借筆一用?!?/br>
她接了筆,刷刷揮灑,不多時寫下一篇判詞,擲給傅宜寧:“徒兒,讀來聽。”

傅宜寧讀道:“勘得冥王者:職膺王爵,身受天職,自應(yīng)貞白以率僚屬,不當(dāng)貪墨以速謗議。而乃狐假虎威,徒夸品秩之尊;鯨吞魚吸,竟玷人臣之節(jié)。當(dāng)掬西江之水,為爾湔腸;即燒東壁之床,請君入甕?!?/br>
姜沉道:“好一個請君入甕。”

只聽傅宜寧又讀道:“城隍、郡司,雖則職居下列,而盡瘁者不辭折腰;即或勢逼大僚,而有志者亦應(yīng)強(qiáng)項(xiàng)。乃上下其鷹鷙之手,既罔念夫民貧;且飛揚(yáng)其狙獪之jian,更不嫌乎鬼瘦。是宜剔髓伐毛,暫罰冥死;所當(dāng)脫皮換革,仍令胎生。呀,底下還有小吏?可他們不過奉命辦事……”.

“知為吏者奉法利民,不知為吏者枉法以害民。他們雖然官微職輕,但所謂縣官不如現(xiàn)管,長官吸血,小吏敲髓,其盤剝之苛酷、態(tài)度之囂張,在此案中并不遜于城隍和郡司?!绷宅樀溃澳闱易x來?!?/br>
“隸役者:只宜公門修行,庶還落蓐之身;何得苦海生波,益造彌天之孽?飛揚(yáng)跋扈,陡生六月之霜;隳突叫號,橫斷九衢之路。肆yin威于冥界,咸知獄吏為尊;助酷虐于昏官,共以屠伯是懼。當(dāng)以法場之內(nèi),斷其首領(lǐng);更向湯鑊之中,舒其筋骨。”

傅宜寧惻然蹙眉道:“會不會太狠?”

琳瑯笑道:“小徒兒真是大德之人。我是說這很好——然而以德報(bào)怨,何以報(bào)德?”琳瑯舒緩了語氣,解釋道,“法令所以導(dǎo)民也,刑罰所以禁jian也。這般懲處,他們也不過是挨痛長記性,我若說將他們做成油炸鬼送與鐘馗吃,那才是真狠。”

“鐘馗”兩字一出口,果然一眾鬼吏都開始發(fā)抖,手足上的鐐銬瑟瑟作響。傅宜寧這便知道自己拜的師尊是如此有趣,忍笑念了下去:“皇六子為皇親國戚而不仁,狡而多詐。割奪四輩,慳厭一身。金光蓋地,因使閻摩殿上盡是塵霾;銅氣熏天,遂教枉死城中全無日月。復(fù)使吞火食炭,髡截械鎖,往返針刀之上,還生牛馬之身,以報(bào)宿冤?!?/br>
姜沉在水鏡外道:“這人生前死后恃貴而驕慣了,沒有了錢,必然十分痛苦,而且從此不能欺壓別人,只有仰人鼻息的份,活該?!?/br>
琳瑯聽她讀完,卻微微嘆息:“可惜不能替你救得父親回來,傅宜寧,你可還愿意拜我為師?”

傅宜寧含淚下跪而拜:“公主大恩,小女無以為報(bào),又蒙公主不棄,肯收我這庸才為徒,我……”

琳瑯上前幾步,用微涼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,“噓——只需要告訴我,你愿不愿意?!?/br>
傅宜寧堅(jiān)定而欣喜道:“愿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