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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宮九

    水鏡中五色流離,漸漸模糊,卻是琳瑯帶著傅宜寧和白竹返回,穿越陰陽之間時玄珠的鏈接出現(xiàn)了扭曲,路邊大蓬大蓬的花朵,搖曳成扭曲的紅色影子。

琳瑯停下了馭風術,摸著那嬌柔纖細的絲縷樣花瓣,道:“這就是大有名頭的彼岸花曼珠沙華么?”

傅宜寧也沒見過這樣的花,之前只顧著逃命,沒來得及好好欣賞,“它們生長在奈何橋頭三途河邊,聽說開一千年,落一千年,花葉永不相見?和地面上它被叫做石蒜花的同類也差不多樣子啊?!?/br>
琳瑯也是一笑:“看來冥界的水土養(yǎng)花也就一般?!?/br>
謝磬見道觀后院有抄手游廊,側壁上墨跡縱橫,是許多歷代訪客留下的題詠,便走近去看。其中一首后面附麗了不少唱和之作的五言詩詞,而恰好有一句提及清姬的名諱。他的視線剛剛落到那個名字上,也頗為驚訝:“這里竟然是她的廟?”

此處原是神女廟,為祭祀曾治水救災的清姬,后人在巫山下建廟,上下舟船經(jīng)由,多在此祈求順航。姜沉道:“落到這里真是趕巧了……不過什么她啊她的,你對姑姑半點感情也沒有嗎?”

謝磬收回目光,點頭:“清巍君見諒吧,我生下來那天就被魔尊抱到前殿丟給群臣撫養(yǎng),總共也沒見過母親幾次,只是琳瑯從小在她身邊,這里的一切要是被她看見了,少不了要觸景生情一番?!?/br>
姜沉微嘆,“你說得是。我現(xiàn)在都還記得姑姑死的那一日,琳瑯撕心裂肺的哭喊,還有她仇視一切的眼神,我曾一度以為她會殺光所有天盛仙宮的神?!彼戳艘谎壑x磬,“是不是她已經(jīng)有所愛,而讓心境平和了呢?”

“清巍君這話的意思好像在遺憾我meimei當初沒有把你一起宰了?如果表弟你有這個意愿,我如今也可以代勞?!?/br>
姜沉頗無語,“不必勞煩……那你想要到前殿去看看姑姑的雕像嗎?”

謝磬輕哼一聲道:“母親早已不存在于這天地間了,看一尊雕像,又有什么意義。凡人紀念了她這么多年,卻不知道紀念的對象早就魂飛魄散,這算是祭神如神在么?!笨伤D了頓之后又嘲諷笑道:“自欺欺人罷了?!?/br>
姜沉忍不住道:“你可真是太冷漠無情了,可不要讓琳瑯聽見,她最是思念姑姑。”

云興靈怪聚,云散鬼神還。茫茫夜潭靜,皎皎秋月彎。還應搖玉佩,來聽水潺潺。

沒多久,琳瑯便回來了,衣袖間飄著一朵紅色的花,她把花遞給謝磬:“給,路上摘的彼岸花?!?/br>
謝磬接下這花,輕笑:“怎么突然想起給我花?”

琳瑯眨眼道:“想著投桃報李,哥哥收下我的花,希望下次也給我送些小禮物,這我便開心了?!?/br>
謝磬頗無奈:“不是剛收了小徒弟嗎?在晚輩面前如此沒正形,你也不怕豎立不起師尊的威嚴?”

“縱我當老師也好,哪怕以后當祖母或是曾曾祖母也好,不也是你的meimei嗎?”

姜沉在一旁目露羨慕之意,“真好,我記得小時候還常常帶你去天禧宮里摘花呢,你好歹隨手也給表哥摘一朵,要知道我可是去不得冥府的?!?/br>
琳瑯微笑道:“清巍君說笑了,天宮的花自然勝過這曼珠沙華?!?/br>
“唉,心意卻是無價的嘛,”

如此,事情已是告一段落。姜沉本來是要去南洲除妖,在路上和他們耽擱這一時已是不妥,于是也要再次啟程了。

傅宜寧對著姜沉恭敬的一揖,道:“多謝上神助我,大恩沒齒難忘?!?/br>
姜沉則笑道:“小事一樁,本君自然看不慣這世間不平事,也總想著多管管閑事。如今你拜得一位好師尊,切記要跟著她勤學苦練,這對你必將大有裨益,何況琳瑯是我的表妹,你叫我一聲舅舅也是使得的?!彼戳艘谎壑x磬明顯冷然的臉,放聲大笑道:“記住了,以后大家可是親戚,見到我就不必總是拜來拜去?!闭f完他便駕云而去,傅宜寧望著他的背影,倒覺得他十分的灑脫。

“寧兒?!绷宅樞χ鴨舅?。

“是,師尊?!备狄藢幑Ь吹拇怪祝群蛩姆愿?。

“你如今還是個凡人,便要走凡人修練那老一套,從煉氣始直到大乘終,從此你將經(jīng)歷無數(shù)個寒暑,你真的想好了,要踏入這斬斷生死輪回的道路么?”

傅宜寧堅定道:“是。無論前路如何,宜寧都不會輕言放棄?!?/br>
琳瑯笑道:“好,既然拜我為師,那么師尊自然也不會虧待你?!彼D頭和謝磬說道:“哥哥,我想帶寧兒回一趟魔域,讓她到寐生珠中去修煉,你要先去錢塘等我么?”

謝磬略略一笑:“寐生珠?你倒是對她很上心……放心吧,我就在這神廟打坐,等你回來就是?!?/br>
琳瑯莞爾:“我會盡快回來的。”

魔宮·十

杭州城南有群山,北依運河,西瀕西湖,東南被錢塘江帶過,正是山溫水軟,一派好風光。

謝磬與琳瑯甫一抵杭,先夸的卻不是此地風光:“杭州地脈有王氣,曾是吳越國都,日后也有行在之分。草木精靈借這王氣修行,不說事半功倍,也是頗有助益。芙宸仙子建園于此,大約是圖了這個?!?/br>
芙宸仙子率領群芳在門內迎接琳瑯,只作不期謝磬也至,與他見了禮,應道:“是啊,我們草木一族修仙,說易也易,說難也難。易,是因為天生無七情六欲,少思慮少雜念,進境少凝滯;難,是因為原身不能移動,修成神通前無法自保,稍遇天災人禍便丟了性命。這些花兒已經(jīng)修成了神識,卡在了化形一關上,我把她們從蘇州遷到杭州,意思是讓她們受這里的水土靈氣滋養(yǎng),早日修出人形。因著她們受境界限制,學不成什么保命法術,所以園中留了木奴看守,再加六層大陣保護。卻不料根本防不了賊。唉,總歸怪我急于求成,又疏忽大意。殿下、公主請這邊來?!?/br>
這所百花園位于西子湖畔孤山上,原本是鐘靈毓秀之地,又以聚靈陣養(yǎng)起一脈造化之氣,不受時序輪回的寒暑變化,花四時不謝,草八節(jié)長青。如今好似突遭霜打,滿園花草全部枯萎,連沿墻根種的橘樹都垂頭喪氣。

“橘樹有通靈辟惡之能,南人常常奉古橘為鄉(xiāng)里神樹,呼為‘社橘’。若經(jīng)神仙點化脫胎成形,可供驅策,看家護院,不費衣食?!绷宅樀?,“這園中木奴足有百余,仙子出手果然闊氣?!避藉房嘈?“別說了,當不得妖邪一擊,被入室搶劫殺人越貨了都?!?/br>
分掌群芳的仙子們跟在芙宸身后,她們千年未見琳瑯公主,如今見面,少不得湊上前與她一敘契闊之情。百花園為防鳥雀啄食花朵,在墻頭懸掛了一溜小銅鈴,其上鑄造了符篆,可令鈴鐺自響驅走鳥雀,因此園中只有花香而無鳥語,這些花仙子們的聲音或清脆或婉轉,倒是宛如鶯啼燕語,一時不歇。琳瑯周旋其中,顧盼左右,打過幾十聲招呼,回頭見謝磬已經(jīng)轉過假山石不見了影子,趕緊同一干紅巾翠袖道了聲歉追上去。

“我哥哥呢?”

白竹指了指:“屋頂?!?/br>
謝磬立在屋脊上,環(huán)顧一周,仍舊掠到平地上,對芙宸道:“為了尋找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,仙子不反對我造成一點破壞吧?”

“當然當然,請便請便,”芙宸連聲道,“小仙請求殿下不惜一切代價地查清這伙惡徒。”

“一伙?”謝磬挑眉,“仙子認為作案者不止一個?”

“這是我的想法?!避藉仿?,“不太可能有一個人同時殺傷百余木奴,破掉六重大陣,侵入百花園的過程中還不引起周圍的注意,除非此賊法術特別高深到了碾壓這些木奴的程度,又能身外化身來解開這些陣法。”

“你能肯定陣法被動過么?”

芙宸搖頭嘆氣:“不能。老實說吧,這里的保護陣法是依青帝陛下所傳的陣圖布置的,小仙道行淺薄,腦筋愚鈍,只會依樣畫葫蘆,理解不透其中關竅。我看不出它被解開的痕跡,但也真不敢說它沒有被解開過?!?/br>
“既然仙子沒有異議,那么現(xiàn)在我就來破除這陣法,看看它是否被動過。”謝磬的指尖從袖中探出,凝聚著一點星芒,顯然是靈力蘊集。

琳瑯忽然道:“我來吧。青帝太嗥是上古神明,他流傳的陣圖絕非小打小鬧,若破陣不成,會反受其害。不是我作為昊天金仙的弟子吹噓,昆侖蜃墟宮在陣法方面的研究,恐怕父親也有所不及。安全起見,還是讓我來吧?!?/br>
“難得,你也有看不起他的時候?!?/br>
琳瑯:“……隨你怎么說吧?!?/br>
只是擔心他元神受損,強來恐怕再有危害。

她并指成劍劃過虛空,隨著她書寫的手勢,金色的符文源源不斷地涌出,在她面前漂浮成行列,如同有一面看不見的石碑被緩緩揭幕。

謝磬道:“你的手勢倒是華麗得很,沒怎么見過?!?/br>
琳瑯道:“道門弟子,縱然各有玄妙不同,然而大道歸一,既然本元相同,那么表象如何也不出奇。或者你是想說我?guī)熥鸶】?”

謝磬道:“對不起,我沒有這個意思。只是因為好看,所以多說了兩句?!?/br>
金色的符文流轉,倒卷而上,一字字如同楔子打入空中。孤山上方原有極淡的綠意,卷舒不定,如云如霞,在符文釘入的剎那,那綠意遽然氤氳開來,當空綻放了無盡的無根花朵。花海迅速生發(fā)著,淹沒了符文的金光。

謝磬上前半步,幾乎就要出手,衣袖卻垂了下去,攥緊了手指。

哪怕琳瑯正在施術中也感覺到了他的擔心,不由得心中一軟,隨即又思考起來:“青帝掌東方木行。金克木?!甭砸凰妓骱螅瑥哪X后摘下一枚金押發(fā)往空投去。那押發(fā)是一只展翅欲飛的蝴蝶形狀,翩翩穿入碧色天花中,在主人的閉目凝神cao縱下,一變十,十變百,輕巧地一陣盤旋,所到之處符文的金光重新浮凸出來,天花隨之枯萎,但瞬息重新生長成一派爛漫,又在瞬息間凋零。如是幾度枯榮之后,綠色云幕重新垂落,紛紛的金色蝴蝶聚在一處,仍舊化為原本的一片金鈿,雙翼合攏落下,棲到了琳瑯手上。

“你家這護山大陣實在厲害?!绷宅槺犻_眼睛,語含敬畏,“我剝到第五層,再往下,恐怕就要吃點苦頭了。不過我敢說這五層都完整無缺。如果說近日有人闖過陣,那么這人回頭還要把陣法修補復原,真是不辭勞苦?!?/br>
謝磬道:“你借助的是普通金器,若用仙家煉器法寶,當不止于此。而且你閉關渡劫失敗,動用不了法力,修為上只會不進則退。伏羲創(chuàng)制八卦,可謂陣法宗師,現(xiàn)在你能解他的陣解到過半,倒也出乎意料了?!?/br>
琳瑯搖搖頭“哥哥就不用替我找借口顧全面子啦,”她湊近了他,笑道:“或許,我可以理解成,你其實在含蓄地夸我?”

“隨便怎么想吧?!敝x磬言歸正傳,“芙宸仙子可曾詢問過當坊土地本境山神,杭州上空巡查路過的日夜游神、四值功曹、六丁六甲等,可曾在當晚看到什么異樣,聽到什么動靜?”

“我問過,可惜幾乎得不到什么證詞,因為他們全無察覺異常,只有夜游神留心過,約摸二更時湖上有一陣風繞孤山盤旋一圈,從西往東去了,這也和一個凡人刀客說的相同。風向雖然怪異,但稍縱即逝,所以夜游神當時未曾多想。”芙宸攢眉道,“只憑一陣風破我護山大陣,手腳不可說不快,動作不可說不利落了?!?/br>
“除非不經(jīng)過陣法進來?!敝x磬道。

“不經(jīng)過陣法進來?”芙宸重復道,“還能怎么進來?”

“比如說,地底,水中?!敝x磬道,“除防備空中來客外,我相信百花園也設了屏障阻止地行和水行的不速之客。但花草生長必須汲取地下水土靈脈,稟賦又最為嬌弱,定然用不得指地成鋼術這等太過霸道的禁制,而要用更為溫和的手段,這或許就留下了可乘之機?!?/br>
“園子里是有四顆辟水珠和四顆照地珠,防五行遁術的?!避藉仿勓裕泵φ惺肿鞣?,八顆珠子從八個方向的角樓上飛起懸在空中,果然都已經(jīng)黯淡無光。

琳瑯沉吟道:“如此說來,那陣風也不一定是真了?”

“這一伙入侵者,一夜之間偷襲了一園花精木奴,不僅鎮(zhèn)壓了所有反抗,而且沒令半聲求救傳出去。而此賊竟然在離開時弄出了一陣大風,難道忽然放松了警惕,唯恐天下不知么?所以多半是個障眼法。”謝磬抬手一指墻頭密密排布的護花鈴,“若有人乘風出入百花園,風起時這些鈴鐺定會作響,豈能不引起夜游神的注意?

“主人,讓我聞聞看!”說話間,白竹自告奮勇地四處低頭聞了一圈,跑回謝磬旁邊,歉然表示沒有收獲,而且他好像對花粉過敏——“阿嚏!”

謝磬臉上流露了一點忍俊不禁的意思,吩咐道:“你看看自己這點出息。進屋歇著去吧。我暫時不用你?!?/br>
百花園以“園”為名,卻不單單是一個種花的露天園子,面積廣袤,其中樓閣玲瓏,假山清瘦,曲折水渠將花圃分門別類地隔開。謝磬四處查看,推動門窗,偶爾捻起花床的泥土。一眾花仙子遠遠近近地以目光追隨著他,一個個花前柳下,掩袖障扇,眼神好奇,琳瑯倒是泰然處之,折斷枝條前,問了芙宸一句:“枯死徹底了的花精,不會痛吧?”

“唉,不會了?!?/br>
琳瑯皺眉道:“這么多花圃里,都是花精?”

“哪有那樣大的造化!三分地的一塊花圃,至多能養(yǎng)出一株開了靈智修出神識的,其余的只是普通花卉罷了,不知痛癢的。她們成了人形以后,或者補各地花仙之缺,或者去天宮仙山執(zhí)役,或者留在百花園種花。在天宮仙山最累,還得看上仙臉色,大家都不大情愿去做,不過好處是一來長見識,二來學本領。修道者追求長生,有違天道自然,隔五百年要受天降的三災試煉,躲得過去躲不過去,端看自家本領。殿下同公主天生圣骨,又受神尊、魔尊兩脈正法,所以渡這等劫都不大打緊。我們族中卻是近年來連連遭劫隕落,眼看后繼乏人,我這才著了急。”芙宸絮絮說了這一篇,謝磬忽然從一片石榴林指出一株小樹,斷然道:“這個還有救。從圃里移出來,放在日光中祛除陰寒之氣,三五月之后可以復蘇?!?/br>
他手指之處,那棵小樹落盡了花葉,看起來普普通通。芙宸喜出望外:“其他的呢?”

謝磬淡淡道:“沒救了?!?/br>
琳瑯看了一眼那石榴樹道:“倒也不必等三五月,我現(xiàn)在用搜魂術,從她的記憶里看當夜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吧?!彼笸艘徊?,額心金光發(fā)出,將石榴樹籠罩其中?;ㄏ蓚兟牭筋倦y同類有救,早已歡然奔來,圍著琳瑯擁成了圈子。她們雖然因為遇到喪事,并未盛妝插戴,卻個個自有一段天然花香,頓時芬芳襲人,聞之纏綿入骨。

“好個狡猾的對手。”數(shù)息之后,琳瑯收回神光,聲色不動,“她的識海一片空白,記憶被清洗得非常徹底,靈力也空空蕩蕩。救回來后,只能從頭修煉了。”

不顧周圍迭起的惋惜嘆恨聲,謝磬又疾走幾步,撥開樹下的深草叢,現(xiàn)出一口青苔斑駁的石井:“這口井的水通往何處?”

一個花仙道:“這井……廢棄很久了呀!”

謝磬不語,踢了一塊石子進去。眾仙不解之際,井中并沒有傳來落水聲,反而清脆地一響,似乎石子碰撞到了什么堅硬的實體上?;芈曃唇^,謝磬已向井中迅疾地俯身一探,再站直時,掌中握了一把碎冰。時值六月,這井中竟然凍了個徹底!

“園子里引了山泉澆灌,這井的確是廢棄很久了?!避藉敷@訝道,“我們之前竟沒注意過有什么不對?!?/br>
“因為我是有意去找它的。捱過凍的植物即使解凍后,也不是原來的樣子?,F(xiàn)在看來,入侵者多半精通水性,從地下暗河侵入,由水井出來,一瞬間凍住了整個百花園,令受害者無法動彈,進而為所欲為?!敝x磬解釋,“通常來說,法術的使用會留下痕跡。我目前能摸到法力的脈絡,只是摸不到來歷?!?/br>
“看來情況很復雜了?!绷宅槅枴?/br>
“可能吧?!敝x磬指間翻覆,冰片閃耀著一點刀兵一樣的冷光,“至少目的是明確的,如芙宸仙子所說,這樁蓄意謀殺——可以說屠殺,只為了奪取她們的道行?!?/br>
芙宸臉色煞白,在側恨聲道:“一園花精,合起來該有萬年多的道行……惡徒!”

謝磬對琳瑯道:“我去找一個朋友,查一查事情,你就在這等我?!?/br>
“什么朋友?”

謝磬避而不答,“放心吧,不會有什么危險?!?/br>
琳瑯嘆一口氣,“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一二,你恐怕是想上天宮找司南星君吧,雖然素來你的膽子不小,可你如今受了傷,能不能冷靜一些?”

謝磬見瞞不過她,索性笑道:“司南同我還有一頓酒沒喝,所以此行也不是去找茬的,天宮如今沒有能勘察到我動向的人在。況且我這不是為了查案子么,這千百年來,如果出了什么怪物魔頭,第一個要疑心的可是他們神仙思凡下界作亂,查勘諸天星斗、各宿神王有無點卯不到,從三微垣中,到四天門上,風云雷電各部,廂軍禁軍將師……聽說近年來用在天曹辦案中,頗有效果?!敝x磬似笑非笑看著琳瑯,“你看,他們天宮似乎比我們魔域還要亂。”

“他似乎還沒有看出什么眉目?!敝x磬攜白竹縱地離去后,芙宸請琳瑯坐在孤山高處喝茶,評論了句。

“我倒看到了很多雙眉目,都是花仙子的清眉秀目?!绷宅橀e閑道,“真是好一陣香風呢。”

“她們此來,一者是因為物傷同類,送這些橫遭天殤的花精最后一程,再者是為了見你,多年不見,難免想念,第三……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?!避藉返?,“她們嘴上不承認,我可知道,是為了看你哥哥?!?/br>
琳瑯道:“討厭不討厭,這時候來看熱鬧,我打量你們花仙最好心,沒想到也是落井下石的。”

芙宸忙笑道:“你想岔啦。這位魔界少主、魔尊的大殿下、魔頭爺爺,做小魔王的時候,一方面是手眼通天,氣焰喧天,大家不敢言而敢怒,另一方面呢,卻是本事又了得,生得又好看,惹得各界姑娘們個個好奇。聞名不如見面,如今他看起來像是失勢了,可怕也不可怕了,她們可不要趁機來瞄一眼這傳說中的角色?”

“該說你的花仙子們和你一樣膽大,我們兄妹可是魔域中人,她們這樣興致勃勃地圍觀,不怕受牽連嗎?”

“你說這事,其實怪尷尬的……你別多心,只是現(xiàn)在外面都在傳你哥哥被天盛宮詔安了。魔界待不下去,說不定就要上天做官啦?!避藉窋傞_雙手,“我不為自個,只是替你委屈哎,真的太便宜他了。”

琳瑯嘴角噙了抹無奈的笑,“可我也希望事情最好如此簡單,如果他真的只是厭倦了當魔,想要當神仙,我也不至于整日心緒不寧,總感覺頭上懸著一把劍一般?!绷宅樥f著,卻自己搖了搖頭,“不,他一定不愿意做什么神仙。我以為痛苦的事情,恐怕他樂在其中,他什么也不告訴我。”她眼風向園中一瞥,轉開了話題,“照你的說法,我哥哥這些年名聲向來不大好,當然以前也不怎么樣……連我都想不到我閉關這些年他竟到處惹事生非;可是,花仙子們看他的眼神似乎熱切得很呢?!?/br>
“嚯,這種眼神我見得多了?!避藉飞酚薪槭?、憂憂愁愁地說,“我眼里他鎮(zhèn)妹弒父、傷天害理,別人可沒有妹吾妹以及人之妹、爹吾爹以及人之爹的覺悟。女兒家看男子的心思,即使負心薄涼,哪怕罪大惡極,有一張臉就抵一百條罪名。他要是做錯了什么,要么被人陷害,要么逼不得已,總之是青泥里的白蓮花,一意孤行的殉道者,可以引起憐惜甚至崇拜的。照你哥哥今天露的這一面,她們芳心里估計已經(jīng)原諒了他了。”

魔宮·十一

琳瑯撫額:“什么方心圓心的,你不是說草木一族天生沒有七情六欲么,哪來這樣多彎彎繞繞的心思?”

芙宸理所當然地看了她一眼:“我輩苦苦修行,一大目的就是要修成人形;既得了人形,自然不獨要學人的吃飯穿衣,也要學這萬物,你看他的臉色多可怕?!避藉肪次返卣f,“視若無睹,旁若無人。以前是炙手可熱,現(xiàn)在就是冷若冰霜?!?/br>
琳瑯道:“如果他溫柔起來……怕更可怕?!?/br>
芙宸同意道:“冷面冷心,突然轉了性子,想想是有點可怕?!?/br>
琳瑯忽地一笑:“不,我是說,比起他的憤怒來,他的溫柔令人更難抵御?!?/br>
芙宸也掩口而笑,伸出手去替琳瑯扶正了髻邊的簪子:“幸好我沒福氣,只需要抵御你哥哥的憤怒?!?/br>
“得了,知道你不待見他了。”琳瑯道,“你手下那些花枝招展里少了幾位沒到場,比方說,薔薇和杏花呢?”

“薔薇,杏花,都是凡人死后得了仙緣的,卻對生前的夫君舊情未了,并不多看其他男子一眼。”芙宸說到這里聳了聳鼻子,“她們原本是人間后妃,可惜男人廢物,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住,真不知看上他們哪一點了?!?/br>
琳瑯道:“世人說耽于情而不悟,想必就是如此了。”

“讓人盲目的不只是愛情?!避藉芳又亓苏Z氣,見琳瑯只顧捻著茶盞轉動,俯首觀察龍井的碧綠浮沫,似將她的重點當做了耳旁風,只得吁了口氣道:“而且她們與你有點淵源?!?/br>
琳瑯奇道:“我?這與我有什么關系?”

芙宸道:“公主不常在人間走動,所以不知道,人間對于你的傳說有千百種,其中最為出名的是你的美貌讓帝王為你折腰?!?/br>
琳瑯更不明白了,“帝王?為我?折腰?你這每個字我都聽懂了,怎么合在一起好生糊涂?”

“唉,好大一筆風流債,偏偏本人居然半分不知道。你還記得四千年前你曾救過一落難的少年嗎?”

琳瑯道:“羞愧,我雖不常救人,但你突然這么一提,我是如何也想不起來的。”

芙宸再嘆氣:“我就知道。你救的那位是國君的太子,正在逃亡途中呢,你這一順手可不止挽救了一個國家的命運,還俘獲了一個少年的芳心。”

琳瑯:“……”

“后來他將你奉為國家的保護神,為你塑了雕像,放在寢宮中日夜相對,且終生沒有娶妻?!?/br>
“那他的皇位傳給誰了?”

“傳給了他哥哥的兒子……你的重點不對吧!”

琳瑯忍笑道:“很抱歉,你繼續(xù)。”

“總之那之后,你的美貌廣為流傳,后人爭相附庸風雅,以盼魔女的降臨,哪怕他們知道你是魔尊的公主,卻也忍不住做做美夢,說不定能做魔尊的駙馬爺呢?!?/br>
琳瑯雖然不知道這么奇怪的事曾經(jīng)發(fā)生過,卻突然想起往事來,低聲道:“難怪有一段時間他對我鼻子不是鼻子,眼睛不是眼睛的……”

“他?誰啊,你哥哥?”

琳瑯揉揉額角:“那這和你那兩個花仙子有什么關系呢?”

“唉,后來她們的丈夫也是人間帝王,非要讓她們住在和你寢宮同名的宮殿里,還給她們一把劍,常常做舞,取個什么名來著……瑯仙。這腦子,怪不得最后亡國了呢?!彼值?“都說由來意態(tài)偷不成,卻不料傾國可以傳傾城啊?!?/br>
琳瑯搖搖頭:“莫要取笑我了?!?/br>
芙宸便又否認道:“我說這些可不是挖苦你,要我說那些凡人還算有眼力見,你的確是六界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大美人??!只不過西子捧心,本就是學不成的,何況以凡女來摹擬神女呢。她們都要等脫了凡胎、登了仙籍后,才及得上你幾分?!?/br>
琳瑯不贊同道:“焉知凡女就一定不如仙女呢?”

“人間夸女孩子漂亮,都說貌若天仙,這前提難道不是默認仙女最美嗎?”

琳瑯含笑道:“我就不說美不在乎皮相而在乎心靈那些陳詞濫調了。我只請問一句,譬如說,人們夸風景好,說江山如畫,夸山水畫好,卻又說畫圖逼真,那么,到底是自然的風景好呢,還是畫兒上的風景好呢?”

“好吧好吧,我辯不過你,所以要趕你走了?!避藉沸χ屏宅樥酒饋?,“就算你哥哥說只在天上待一刻鐘,地下也是三四天的工夫,我趁這時間回蘇州料理事情,你可以下山游玩一下杭州。”芙宸想了想,擊掌喚出一緋衣垂髫小女,“這妮子是個伶俐的,讓她給你領路,有什么想吃的、想玩的,盡管跟她說。”

“我都多大歲數(shù)了,還能走丟了不成?!绷宅樖?,向女孩彎下膝蓋去,“你好啊,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阿措。”女孩抱著麻包,麻包里一株連土挖出的石榴樹,正是方才謝磬救下的那一株。她用下巴點了一下懷里的石榴樹,“這是我的朋友,她叫醋醋。不過醋醋受傷了,不能和你打招呼。”

琳瑯溫聲道:“你去安頓好醋醋再來吧?!?/br>
阿措屈膝行了個禮,轉身離去了。

芙宸道:“你似乎脾氣養(yǎng)好了不少呀。”

琳瑯道:“我以前脾氣很差么?”

“脾氣當然不差,就是不愛搭理人,說起來你哥哥現(xiàn)在更像以前的你,你現(xiàn)在更像以前的你哥哥?”芙宸道,“可了不得,不懂你們兄妹這是做什么?!?/br>
琳瑯失笑:“或許我們都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?!?/br>
“說的什么話!”芙宸抓住她的手搖了起來,“不管你是什么模樣我都很喜歡,你哥哥嘛……心思比海深,我們不搭理他不就得了?!?/br>
“開個玩笑,我以前也不討厭他的樣子的,倒是他總愛逗我,讓我多笑笑?!绷宅槹参康嘏牧伺能藉返氖直常?,“這一時半會兒,我們之間的結是解不開了,我有別的事情先要弄清楚?!?/br>
“你可要及時回來啊。你不回來,我不敢見你哥哥。你在這里,你哥哥就好像刀劍有了鞘,我才不怕落個炮灰一樣的下場?!?/br>
琳瑯警告她:“你最好別把我在他那里的分量看得太重要?!?/br>
芙宸道:“我猜他過去做下那些事情,無非是因為被功名利祿蒙了眼。但如今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估計他也不能上下其手,咱們且拭目以待。讓我放心的至少有一點,你跟他在一起,看起來心情比我想像的好?!避藉房旎畹嘏闹宅樀募绨?。琳瑯身形比她高挑,這個動作完成得有點困難。

*

阿措領她出了芙宸園。時當盛夏,一出百花園的結界,蟬鳴就兜頭灑了下來,一陣雨似的。

琳瑯望了一眼天空,問道:“今天是幾月幾日?”

“六月廿一?!卑⒋氪鸬么嗔?。

琳瑯道:“六月二十四是他的生日。不知道他回來趕不趕得上。”

阿措叫了起來:“啊呀,真巧,蓮花生日也是這一日!”

琳瑯漫聲應了一聲,從孤山看去,西湖一碧萬頃,沿岸點綴柳汀花塢,參差疏密之間是天然與人工的纖稂得衷?!八f得對,杭州的確有龍脈,如果說西湖是龍眼,那孤山就是龍的瞳孔?!y怪這地方養(yǎng)出了你們這么些鐘靈毓秀的女孩子?!?/br>
阿措道:“我不是,我在禹城山長大的,我和醋醋小時候住在那。后來杭州建了園子以后,醋醋搬來了這里,芙宸仙子有時也派我來照顧花草?!?/br>
“禹城山?那倒是巧了,我哥哥的洞府也在那?!绷宅樞Φ?,又再問,“那芙宸仙子自己常到杭州來么?”

“不常來?!?/br>
“那她怎么選定地方建園子的?”

“請人幫忙看了風水。”

“什么人?”

“聽說是鳳霞山將軍?!?/br>
琳瑯蹙眉:“是不是闞明達?”

“正是他。”

闞明達按輩分算,其實是琳瑯的師叔,和她的師尊無道上神同出一門,此人卻投機取巧慣了,不僅出賣過同門還挑撥過妖王來對付魔尊,后來不知怎的,倒上天做官去了。

琳瑯道:“他心術不正?!?/br>
阿措道:“芙宸仙子也這么說,要我們避著他走。不過她又說這個闞明達曾在天尊座下聽講,看風水很準?!?/br>
琳瑯低聲道:“百花園現(xiàn)在出了事,這人就是第一號可疑。等哥哥回來,我得告訴他這件事?!?/br>
阿措道:“我沒親眼見過他,不知道他人品好壞、可不可疑。芙宸仙子剛在孤山上開辟園林時,杭州還不是現(xiàn)在的樣子,所以沒有其他神仙相中這里。后來西湖變漂亮了,大家才知道孤山的確是風水寶地,闞明達也的確有眼光?!?/br>
琳瑯現(xiàn)出回憶的神色,道:“按人間的時間來算,我上次出魔域經(jīng)過杭州,已經(jīng)是千年前了,那時杭州因為離海太近,水源大都非咸則苦,居民不多,也談不上什么景致。”

阿措道:“那你來的時候確實很早就,后來有一位杭州刺史,在西湖上修了石函橋和石函閘,那時西湖還叫做錢塘湖,又鑿了六口井把湖水引進城里,杭州人從此喝上了清水。再后來,放錢塘湖水流進運河,灌溉了沿河的上千頃田地,杭州城便漸漸繁盛起來。不過芙宸仙子請闞明達看風水時,西湖因為長年不治理,已經(jīng)被淤泥和葑草堵塞過半了。直到蘇東坡來做杭州知州,修復了六井,開通了運河,疏浚了西湖,杭州才變成現(xiàn)在模樣。你不是說西湖是龍眼嗎?蘇東坡也是這么說的:‘西湖像杭州的眉目,怎么能讓它荒廢呢?’”阿措指向橫亙湖面的一道翠綠,“這條長堤,就是當時用從西湖挖出的淤泥葑草筑成,杭州人管它叫蘇堤。

琳瑯聽完點頭道:“你講得真好。那么,我們去堤上走走吧?!?/br>
兩人飛向蘇堤的途中,阿措道:“在杭州,除了孤山百花園外,我最喜歡蘇堤。近年來畫家評出了西湖十景,其中第一就是蘇堤春曉?!?/br>
“這樣說,我來得不巧了?”

“春夏秋冬,每一時節(jié)都有每一時節(jié)的好處嘛。”

蘇堤以春景著稱,現(xiàn)在雖無春花爛漫,但也果然是夏柳陰陰,鶯鳥滴瀝,堤上六橋飛起的弧度如美人弓腰,但一派好風光。

阿措殷勤建議:“公主,你想到書坊去看看嗎?前邊不遠處就有一家。白居易和蘇東坡都是有名的詩人,他們的詩集這里賣得最多。”

琳瑯反問回去:“你想到到書坊去看看嗎?”

阿措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歪歪頭:“被你發(fā)現(xiàn)啦?我正想去,有一本書,我想買好久啦?!?/br>
“那我也想去,”阿措小小歡呼了一聲,琳瑯對她莞爾道,“你可以順路買你想要的書。”

此朝代,雕版術流行,造紙業(yè)發(fā)達,又正當文教盛世,因此書坊、書肆極為繁榮。蘇堤綿延數(shù)里,堤上有供游人玩賞休息的六橋九亭,阿措口中的書坊即設在其中一座振衣亭里。兩人一踏進書坊,伙計便熟絡地招呼上來,對阿措道:“還有三本,再晚,可就沒有了?!?/br>
阿措拍著胸口:“幸好沒來晚!”回頭對琳瑯心有余悸地道,“公主…琳瑯jiejie可能不知道,蘇東坡的詩詞文章,差不多四海之內人人都愛,杭州人對他又尤其愛戴,為這位父母官建過生祠的,所以杭州地面上他的詩集刊刻再多,一上市也會被哄搶得干干凈凈?!?/br>
“嗯,難怪你這樣喜歡,又這樣緊張?!绷宅樥f著,隨手從架上抽了一本,卻在看到墨藍封面上“蘇軾”兩個字時道,“原來這位蘇東坡的名諱是蘇軾啊?!?/br>
伙計笑了,語氣里隱隱有與有榮焉的驕傲:“蘇公諱軾,號東坡居士,眉州眉山人。——難道姑娘聽說過當世另一個眉山蘇軾?”

“應該不曾。只是我閑來讀書少,不識蘇公的大名,見笑了。”琳瑯打開書,恰好翻到一首道是:“縱使相逢應不識,塵滿面,鬢如霜?!?/br>
阿措捧了另一本書,探頭道:“這是東坡悼念亡妻的一首詞。我沒有這種經(jīng)歷,也不懂這種感覺,可是讀的時候總會很難過?!?/br>
“這說的是夫妻恩愛不到頭,再見時面目全非……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有這種經(jīng)歷,永遠不要懂這種感覺才好。”琳瑯輕聲說著,低頭又翻了幾頁——這一頁上是一首七律,末句日:“與君世世為兄弟,更結來生未了因。”

阿措道:“這是東坡因為烏臺詩案入獄時,以為自己將死,寫給弟弟子由的絕命詩?!?/br>
琳瑯沒有問什么是烏臺詩案,只默默地再翻了一次,這次翻到了一首,卻仍舊是詩人寫給弟弟子由的?!拔矣孙L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?!绷宅槻挥X出聲念了出來,“御風而行,泠然善也……可這天地間規(guī)矩太多,即便仙人乘風,又哪能做到逍遙游呢?”

魔宮·十二

忽然,門口一個聲音朗朗道:“這天地廣袤,并不是非此即彼、非白皆黑,縱然其間規(guī)矩眾多,也總有從心所欲而不逾矩的余地?!?/br>
午后豐沛的日光傾斜落下,光柱里微塵漂浮,逆著光望去,書坊門口站了一道修長筆直的剪影,青衫落落,如同新竹。

琳瑯問:“即使以孔子之圣,也須至七十方能從心所欲不逾矩,對于常人來說,難道不會太遲了么?”

“圣人不得而見,見君子斯可矣。君子博學于文,約之以禮,亦可以弗畔矣?!眮砣瞬饺霑恢?,到了光線較暗處,琳瑯才分辨出這人的年紀——非常年輕,幾乎還算得上少年。他雖然答得流利自若,卻在看清琳瑯后臉頰微微紅,歉然道,“貿然接話,在下冒昧了——請問這里還有沒有?”

伙計道:“我家還有三本,這兩位姑娘各拿一本,您拿一本,正正好嘞。”

“等等?!绷宅樝蚯耙徊?,將錢放到案上,阻止道,“不是正正好,我要買兩本?!?/br>
伙計將手一放:“先來后到,公子如果真想要,請同先來的客人打商量吧?!?/br>
年輕人毫不猶豫,向琳瑯一揖:“在下心儀此書已久,懇請姑娘割愛?!?/br>
琳瑯把書抄在手里,饒有興趣:“你說博學于文,而文當載道;似詞曲這等謔浪游戲之作,不過用以言情,豈在君子博學的范疇之內?”

“當世詞曲的源頭是詩經(jīng),詩經(jīng)降而為楚辭,楚辭降而為五言、七言,詞曲正是五言、七言之變體?!娊?jīng)居六經(jīng)之首,屬圣賢之教,豈不也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么?”

“既然詩三百不離于情,圣人卻又說它思無邪,何解?”

“飲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發(fā)乎情,止乎禮義。發(fā)乎情,民之性也;止乎禮義,先王之澤也?!?/br>
“信手拈來和里兩句成文作答,果然流利妥帖?!绷宅樜⑽尤荨?/br>
“記問之學而已?!蹦贻p人低了低聲。

“就是記問之學,也難得了?!绷宅樀?,“俗謂兒女情長,英雄氣短,這又何解呢?”

“所謂情,雖發(fā)端兒女之間,卻通于人道之大。有情之人,事親則孝,事君則貞,交友則信,處事則深。所謂‘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’,如果心中無情,不能推而愛人,談何為天地立心,又怎能稱得上英雄呢?”

琳瑯嗤地一笑。侃侃而談的年輕人再次赧顏:“姑娘可是笑我紙上談兵?”

“我覺得你言之有理,”琳瑯展顏微笑,“我笑,是因為想起有人對我說過,情愛本是人之本性,沒有愛心,哪會有慈悲之心,又怎能造福世人?!?/br>
年輕人欣然贊同道:“正是如此!博愛之謂仁,行而宜之之謂義。若敢愛敢行,有仁有義,您口中的人就是君子?!?/br>
琳瑯低聲道:“只可惜,她早已不在了。”

那年輕人當即道了聲抱歉:“勾起姑娘的傷心事屬實不該?!?/br>
琳瑯不在意道:“這書我本來是想送我哥哥的,但又怕他未必喜歡。你拿去吧?!蹦贻p人欲從懷中取錢時,琳瑯已經(jīng)把書隔著條案推了去,“不必了,這書我送給你?!?/br>
“阿措,拿上你的書,我們走吧。”出了書坊,阿措道:“咱們往前走,過了蘇堤,轉過去就能望見金山寺了?!?/br>
“不了,佛門的地方,我去不合適?!?/br>
阿措珍而重之地把那冊收起了,道:“有道理。好吧,您想去哪里?”

“我想看看你說的蘇東坡生祠,如果李泌和白居易有祠堂,也去看看?!?/br>
“三間屋子,中間掛個畫像,有什么好看呀?”

琳瑯道:“我對治水的人懷有天然好感?!?/br>
阿措開始掰著手指數(shù):“李泌李鄴侯的嘉澤廟在涌金門西井城下,白居易的白公祠在孤山南麓…對了,還有一位治水的神仙,我記得清姬公主的神女廟也在不遠的地方?!卑⒋氡牧似饋?,開心的和她說到。

琳瑯微怔,心口驀地一痛,母親么……

她輕笑道:“那就請你帶路吧?!?/br>
阿措一邊走一邊和她閑聊道:“神女廟那里種了好多桃樹呢,而那里的桃花,聽說就是從您哥哥的禹城山挖來的,唉,我至今仍覺得禹城仙山的桃花最燦爛,最好看,花開的時候,半面山像是在紅云里一樣。”阿措問道,“殿下他喜歡桃花嗎?”

“他對什么花的興趣都一般,不過我喜歡桃花。我們就去神女廟吧。”琳瑯剛剛舉步,卻立刻停住了,“差點糊涂了,現(xiàn)在是六月里,哪里會有桃花,這下真是來得不巧了。”

阿措道:“唉對哦,不過公主想看桃花便去禹城山呀,那里的桃花是一年四季都開放的?!彼f完又懊惱的捶捶腦袋,“不對不對現(xiàn)在不是那樣了,禹城山的桃樹害病很久了,突然之間地全都枯了,不長葉,不開花,不結果,但也不會腐朽,就直愣愣地站在那兒,站了這么些年。”

琳瑯微微一震:“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?”

“有五十年了?!?/br>
琳瑯站在柳陰里想了片刻,似乎下定了決心,再次道:“我們去神女廟那里吧?!?/br>
此處是杭州的一處繁華街道,車馬行人絡繹不絕,街口搭了一座戲臺,在拍板的連串作響中,伶人往來出入,魚龍舞走變化,五色繚亂,令人目不暇接。兩人沒有駕云,只在人群里尋常漫步,走近了神女廟。阿措見琳瑯向著戲臺方向張望,于是介紹道:“這種只在要鬧寬闊處做場的,叫作‘打野呵’,都不是什么高明戲班。你喜歡看戲的話,下次我?guī)闳ネ呱??!?/br>
琳瑯定定地望了片刻,終于開口:“我看的不是戲——你看。”

阿措順著她的視線定睛看去,戲臺后方,所有的桃樹竟然在這六月里煥發(fā)了生機,逐漸抽條吐蕊,滿樹滿枝如燒如灼,仿佛在琳瑯目光所及的那一瞬間復蘇。風過處,桃花片片飛散,如同成千上萬蝴蝶當空起舞,也真如紅云從天而降?!?/br>
阿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,伸手捉住了一片花瓣,轉過頭去看琳瑯,“呀,公主,你怎么哭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