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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,原因之一就是她受不了每天上鏡頭前,都要被造型師梳化成一個都快不認得的自己。所謂專業(yè)形象,她自嘲跟畫皮的鬼沒兩樣。那時也正逢他連任“立委”,在黨里頭的青壯派里聲勢爬竄最快,作為妻子的她竟會進一步替他想到,夫在政壇自己又是媒體人這樣并不好,不知哪一天就會被在野黨,甚至黨內自己人拿出來批斗。她情愿每天綁個馬尾一件黑色T恤,跟有創(chuàng)意點子的年輕人互動激蕩,一點也不眷戀過去的那塊美女招牌。若說妻子是女性主義者,他也并不同意。她只是一直有自己的想法。而且隨著年齡增長,她對很多事物看法的轉變,有時也會讓他微微吃驚。像是不知從何時開始,她不再看電視,卻更認真地報紙以及一切的紙本。有時他甚至會覺得,妻子比他更適合出來參政。她冷靜且擅于組織規(guī)劃,而且還是出生政治世家,不像他,只是一個老芋仔之子。能從當年的反對黨運動中出頭,他自己都明白,與其說是他姚瑞峰有多大的本事,不如說是當年政治現(xiàn)實的風向把他吹到了后來的位置。就像是誰也沒想到,作為反對黨,他們那么快就取得了執(zhí)政權。過去七年,關于他有機會入閣的風聲一直不斷,排字論輩也該輪到了,但是黨內派系的傾軋反在執(zhí)政后越演越烈,他幾度與入閣失之交臂。前一日中常會結束,秘書長突然叫他會后到他辦公室來一下。當天晚上是副主席嫁女的喜筵,他以為秘書長只是要叮嚀他幾位大老的接待工作。沒想到秘書長一關起辦公室的門便笑盈盈地對他說:這回有望了,春節(jié)前應該會內閣總辭。秘書長透露了可能的下一任內閣,囑他別講出去,真正的意思是,別忘了他在幕后幫忙推動一把的恩情。可是,明年就要大選了,這時候怎么還會換閣揆?竟然在第一時間他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位子,而是眼前的局勢。就是因為要擺平提名,所以這一切都要重喬?。∶貢L說。他心不在焉地移動了一下滑鼠,偷偷打量了一眼坐在餐桌那頭,正專注于某條新聞的妻子。一個月前他們還在為是否競選第四屆連任有過討論,沒想到她當時的回應竟然是反問他:你自己覺得,過去十幾年你在“國會”究竟完成了多少以前的理想?究竟要不要跟妻子透露昨天從秘書長那兒聽到的口風呢?外祖父是早年反對運動先鋒的她,在他們大學初識時,也曾同樣直白地問過:你一個外省人,為什么會選擇加入這場黨外運動呢?直覺告訴他,他可以相信她。他選擇據(jù)實回答。因為在另外那個黨里他是不會有機會的,他說。他早看清楚了。如果自己是本省籍恐怕還比較可能得到拔擢。偏偏他只是一個老芋仔與山地婆的小孩,面對那些不是將官就是政商名流的后代,他的外省父親除了提供他出身卑賤的血統(tǒng)證明外,別無任何其他幫助。他不想一輩子只能做一個無名的小黨工,永遠扮演著卑屈奉承的角色……一口氣將所有從前不曾吐露的怨氣都在她面前坦白。總是自己人才最輕賤自己人,只有弱勢的人才懂得這種現(xiàn)實。他幾乎要對她咆哮:像你這種臺籍望族之后是永遠不可能明白我們這種人的憤怒的!所以你打算隱瞞你自己的背景?可是你連臺語都說不輪轉……我母親是原住民,我們是母系社會,臺語我可以學……話還沒說完,就看見她的眼神里閃動著像是同仇敵愾,又像是憐憫的一抹淚光……會很辛苦的,她說……就是需要有你這樣的人……眨眨眼,二十年過去了,一路走來從學姐到革命同志,到如今的老夫老妻,Ange卻已不再像當年,對于他想要再次爭取競選提名,這回她的態(tài)度趨向保留。她總是提醒他,看看早年的當紅炸子雞,在一波波政治斗爭中多少人都重摔了。原來都是一樣的,她說,拿到了政治資源,就只剩你死我活的相殘。她甚至是身邊少數(shù)對明年的大選不樂觀的人。如果告訴她,我也許將會入閣的消息,她會怎么說?她會希望我接受嗎?還是會用她云淡風輕、實則一針見血的方式,笑笑把問題丟還給他:你自己判斷,這個位子你能坐多久啰……端起馬克杯,灌下一口只剩微溫的咖啡。他的眉心還有昨晚的宿醉在隱隱作痛。雖然還沒有告訴Ange這個消息,但前一晚在副主席嫁女的婚筵上,喜不自勝的他已在心里暗暗為自己慶祝過了,一沒注意便喝多了幾杯,最后是被人推上計程車的。記得回家的一路上都是閃爍流離的街景燈影,他一直都把頭靠在窗上,像孩子在觀賞圣誕節(jié)的百貨公司櫥窗般,直到一?一大樓從他視線中消失。中途他解開了領帶,心情仍然處于飄飄然。雖然老家與自己的選區(qū)都在中部,臺北這座城市卻才是他真正的家,那個十六歲跑上臺北考高中的孩子,如今終于是不折不扣的臺北人了。他在這座城市里成家立業(yè),購屋生女,二十多年來的兩地奔波,他只記得自己日日夜夜都為著未來在打拼cao煩,生怕一個松懈,就會讓他已擁有的這一切如漲潮淹沒了沙灘上堆起的碉堡,到了午夜夢里驚醒,發(fā)現(xiàn)全是幻影。然而,如果這次入閣的消息成真,應該就是為他過去這二十年的努力畫下了一個保證,沒有人再能否定他的成就,而那些憂心忡忡也應該暫時不再困擾著他了吧?但是自己究竟在憂心什么呢?當憂煩成為一種習慣,往往就記不得這種習慣是怎么開始的。酒意稍退,慣性的多思多慮立刻又蠢蠢欲動起來。他開始想象著會不會這只是明升暗降,又是派系斗爭中的一步抽車棋法,逼他讓出了他經(jīng)營二十年的地方勢力?即將發(fā)布的這個位子,會不會是他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?如果不是,那他接下來又該如何步步為營?似乎以內閣為跳板,接下來挑戰(zhàn)臺北市長也并非不可能……一首耳熟的情歌就在這時候打斷了他的漫天遐想。計程車司機不知道何時轉換了收音機頻道,原來的古典樂變成了國語流行歌。我不愿看見你獨自離去的身影,怕我會忍不住牽你手將你帶走……我不愿看到你依依不舍的表情,怕我又會忍不住再停留怕你難過……他記得這首歌。這首歌當紅的時候,他的人生似乎也起了某些變化。是哪一年呢?發(fā)生了什么事呢?為什么那男子的歌聲讓他突然有種寂寞的感覺?不是某段被塵封的記憶因此被打開,反而更像是有一些記憶始終如海上漂流的碎骸,總在他伸手無法觸及的地方。他對著車窗玻璃呵出了一口氣,伸出手指頭,想要在那結霧的窗玻璃上畫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