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子低聲道：“大人，奴婢曾聽說那個謝大人，身份是很不一般的。除非萬不得已，大人還是不要輕易把他牽連進來為好……”

謝輕裘道：“你是聽誰說的？”

小寧子道：“是……是曹公公……奴婢曾跟著曹公公學過幾天規(guī)矩。”

他竟然是曹寧的徒弟！謝輕裘立即道：“皇上知道嗎？”

小寧子道：“是知道的。曹公公教導奴婢時，會叫奴婢跟在他身邊學著伺候皇上?！?/br>
謝輕裘心道：曹寧一直跟在付良沉身邊伺候，在宮里調教人，那應該是付良沉逼宮上位之后。怪不得他說“曾跟著曹公公學過幾天規(guī)矩”，付良沉逼宮至今，也不過短短三個月不到。真是一出兔死狗烹、卸磨殺驢的好戲。等曹寧把宮內(nèi)收拾妥當再出手要了他的命，既給了謝輕裘一個交代，又把自己的罪責輕輕巧巧套在曹寧頭上，叫他去做個替死鬼。一舉兩得，一箭雙雕。好算計！他實在太熟悉付良沉了，看他用在別人身上的手段，有朝一日用在了自己的身上，只覺得好像一只大手伸進胸腔，狠狠翻攪，把五臟六腑都捏碎了，捏成一把血沫，痛得整個人都木了。

他輕聲道：“小寧子，你覺得你師傅是個什么樣的人??？”

小寧子的聲音壓得極低，剛出口就碎在風中，幾乎聽不分明，道：“……聽話的人。”

謝輕裘笑出聲：“可不是。”

曹寧是付良沉身邊最忠心的太監(jiān)。那天若是其他任何人，哪怕是為付良沉出生入死無數(shù)次的曾豹過來，說太子賜他加官進爵，他都絕不會連一點反抗都沒有，甚至連一句盤問質疑都沒有。他瞇著眼道：“你知道他是怎么來到皇上身邊的嗎？”

小寧子道：“奴婢不知道?！?/br>
謝輕裘心道：我卻是知道的。當年江西匪亂嚴重，太子受命前往剿匪。路過一個村子，不大，三四十戶人家，被屠了村。滿村的人，只從尸堆里扒出一個活的。三十上下，正是壯年，傷得太嚴重，受傷的位置也不好。后來養(yǎng)好了傷，被太子收在身邊當內(nèi)侍。這就是曹寧。他沒有家，沒有妻兒，沒有朋友，所有熟悉的人全死在匪亂里，一無所有。所信任的人只有太子，是最聽話、最可靠的下屬。付良沉殺了我，我要報復，我要叫他償命——可付良沉要是殺了他，他只會恨自己沒多長出幾個腦袋，叫付良沉能多砍幾下。

謝輕裘唯一不明白的是，付良沉為何會在逼宮前夕，用與太子妃有染的罪名將他賜死。太子妃雖然是五皇子的人，但這樣做也太過得不償失——除非，付良沉受到了什么威脅，非要把他推出去頂罪！

……怪不得賜死前幾日，付良沉執(zhí)意要他領個罪名禁足謝侯府內(nèi)，名為禁足實為隔絕視聽，叫他不知道外面的一切風聲動向，只能在原地束手就擒！

謝輕裘壓下涌上喉嚨的血腥味，深深吸氣，勉強平靜下來。掀開簾子一望，拍拍手，道：“行了，就停在這里等我。別一頂轎子堵在門口，人家還以為我要怎么了謝侯府呢！”

小寧子掀簾扶他下轎。謝輕裘道：“你跟我進去?！?/br>
走到謝侯府門口，卻被兩根纓槍一攔，守衛(wèi)肅聲道：“站?。≈x侯府不許人入內(nèi)！”

謝輕裘冷笑道：“為何不許？”

守衛(wèi)道：“這是皇上下的命令！”

謝輕裘將銅制小令牌抵在他面前，笑容森然，輕聲道：“巧了，我這也是皇上的命令?！?/br>
守衛(wèi)湊近了，睜大眼細細辨認，飛快收回纓槍，諂笑道：“是是，屬下有眼不識泰山！大人請，大人請！”

謝輕裘深吸一口氣，道：“讓開！”

守衛(wèi)唯唯諾諾，弓著身子給他讓出一條道。謝輕裘三步走到府門處，赤紅朱漆上猙獰的獸首銜環(huán)，他將手輕輕覆在那銅制輔首上，停駐良久，驟然發(fā)力，狠狠一推，府門應聲而開，向后大力撞到石雕，咚一聲劇響！

謝輕裘眼珠動了動，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風景全部收歸眼底，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。淡聲道：“這謝侯府里，怎么連個人影都沒有？管事的人呢，伺候的人呢？”

守衛(wèi)小聲道：“謝侯府現(xiàn)在就相當于一座空院。里面的人都叫之前皇上手底下的那一位……曹公公，派人清干凈了?！?/br>
謝輕裘心里狠狠一搐，陰聲道：“清干凈了，什么叫清干凈了？！殺了，賣了，還是打發(fā)走了？”

守衛(wèi)賠笑道：“這屬下就不知道了。屬下是后來才調過來把門的，這些事兒，都是聽人隨口一說，閑言碎語灌了一耳朵，大人別怪啊，咳咳，別怪?！?/br>
謝輕裘道：“里面現(xiàn)在，就一個人都沒有了？”

守衛(wèi)道：“有是有的。好像是有個人，跟已故的謝大人沾點什么親故，離了這里沒別的地方可去，皇上就開了恩，允他繼續(xù)在里面住著?！?/br>
謝輕裘一聽，輕輕松了口氣，抬腿跨過門檻，道：“小寧子，跟進來?！?/br>
小寧子向那個守衛(wèi)手里塞了點碎銀子，含笑拱一拱手，跟到謝輕裘身后去了。

謝輕裘哼了一聲，道：“你倒周全。”

小寧子笑了笑，道：“為大人做事，要盡心盡力，奴婢不敢不周全?！?/br>
謝輕裘由衷道：“是個人才。”若在之前，遇到這樣的人，他必定會想方設法把他搜羅進東宮，為付良沉所用?？傻饺缃?，卻忽然恨起他能為付良沉所用了。他不愿再想，只道：“我今天來謝侯府，原本是想找一個人。剛聽說這里面的人全被皇上遣散了，還以為要白跑一趟。萬幸別人走了，他還留著?！?/br>
小寧子道：“您要找那個跟謝大人沾了親故的人？”

謝輕裘點點頭：“對?！?/br>
那人名叫謝尋，是謝輕裘遠房鄉(xiāng)下的一個表弟，父母雙亡，先天不足，出生時腿腳就殘廢了，嬸嬸抱著襁褓里的嬰兒求到謝侯府里，說這么個孩子，放在她們那里是養(yǎng)不活的，僥幸養(yǎng)大也是廢人。謝輕裘見她說的可憐，索性把孩子留在府里，專門安排人調養(yǎng)照顧。那小孩一天天長大，性子沉靜，極愛讀書，從諸子典籍到棋譜醫(yī)經(jīng)到傳奇話本，來者不拒。心思也聰慧，讀醫(yī)經(jīng)學了一手醫(yī)術，時常調節(jié)侯府內(nèi)的膳食，謝輕裘知道的好些藥理，也都是他教的。

兩人走進一方小小的庭院，院內(nèi)幾枝疏梅橫斜，一個少年坐在輪椅上，闔目休息。身形清瘦，膚色蒼白，病骨支離卻難掩清雅風姿。

他聽見響動，睜開眼，看著謝輕裘愣了一愣，勉力撐起上半身，施了一禮。身體雖然不便，禮數(shù)卻一絲不亂，和聲道：“足下來這里……是有什么事